湖麵泛起漣漪。


    魚兒上鉤。


    曹樸鬱收竿。


    魚入簍中。


    他滿飲一口酒,提起魚簍,迴身作揖,笑道:“陛下今日怎麽有空閑來這兒?”


    呂澗欒說道:“有比較要緊的事,想問問武神。”


    曹樸鬱伸手禮讓道:“迴祠裏說吧。”


    說敬也敬,說不敬也不敬。


    但呂澗欒並未在意,曹樸鬱一直這樣,要是在意,哪還有現在的畫麵。


    呂澗欒在前,曹樸鬱稍微退半步跟著,後麵是柳謫仙和熊院長並肩而行。


    山壁樓閣裏亂而有序。


    酒櫃書架最是顯眼。


    燈盞光芒微弱,撲鼻的酒香味。


    曹樸鬱放下魚簍,把倒著的木椅扶起,用衣袖抹了抹,吹吹灰塵,笑嗬嗬請呂澗欒就坐,讓柳謫仙和熊院長隨意,他則是拿了酒,直接坐在呂澗欒對麵。


    熊院長打量幾眼,說道:“這麽些年,曹武神獨自在這兒,就沒覺得無聊麽?”


    曹樸鬱笑著倒酒,說道:“能全身心侍奉仙人,實為天下最有幸且最有趣的事。”


    熊院長有些啞然。


    曹樸鬱敬仙的程度絕對無人能比。


    甚至看得比自己命都重。


    曹樸鬱在這裏確是樂在其中。


    但有個問題不得不考慮。


    熊院長和柳謫仙對視一眼,又都看向呂澗欒。


    他們此行目的是想有辦法證明薑望是否為仙人,而真正能證明的當然並非曹樸鬱。


    是洞神祠裏供奉著的那位仙人。


    沒有比仙人更能證明仙人的了。


    可問題是,除了曹樸鬱,誰也沒見過洞神祠裏這位仙人。


    如果他們多次請求仍不行,以曹樸鬱的脾氣,若認為呂澗欒不敬仙,那麽就算眼前的是皇帝,他怕也會直接趕人。


    倒不是說柳謫仙和熊院長打不過曹樸鬱。


    而是在洞神祠動手,那就更坐實不敬仙,曹樸鬱絕對拚命,事兒就大了。


    武夫不像修士有那麽長的壽元,修士可以隨著境界提高,壽元增漲,武夫則是宗師境以下皆為凡人壽元,甚至宗師武夫也就是比常人多活幾年的程度,不會太誇張。


    唯有陸地神仙或許壽元能高些,但肯定也比不上修士的壽元。


    曹樸鬱已活了近兩百年。


    還能活多久,沒人確定。


    若非燭神戰役和漠章戰役,人間最巔峰的存在盡皆身死,修士裏活過千年的肯定有,但因為舊人全死了,目前最年長的也就是生於燭神戰役末期的曹崇凜。


    隻要不死,包括柳謫仙和熊院長他們當然還有很多年能活。


    隻是現下的情況,幾百歲確實就是最老的存在。


    曹樸鬱便是武夫裏此世最年長的人。


    正因不清楚陸地神仙能活多久,所以曹樸鬱活到現在,難免讓人覺得是因為仙人的賜福。


    呂澗欒稍作沉思,說起正事,“朕今日前來,是因有一問題不得而解。”


    曹樸鬱好奇道:“我能解?”


    呂澗欒站起身,很認真揖手道:“隋境裏可能多了一尊仙人,此時來了覃境,但其身份並未確鑿,僅是值得懷疑,希望仙人能夠解惑,對方究竟是否為仙。”


    他拜的不是曹樸鬱,而是拜仙。


    柳謫仙和熊院長也跟著起身。


    曹樸鬱微微蹙眉,他最敬仙,不代表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能幫忙當然願意幫忙,呂澗欒的姿態很足,他無論如何都是覃人,也起身迴禮道:“請陛下稍等,我問問。”


    問是一迴事,仙人怎麽迴應是另一迴事。


    曹樸鬱能做的隻是傳遞一句話。


    呂澗欒則再次施禮,柳謫仙和熊院長也跟著施禮。


    他們其實很好奇,曹樸鬱要怎麽問仙人?


    說實話,哪怕心裏是相信洞神祠裏確有仙人,可從來沒見過,怎會不好奇。


    ......


    覃境婆娑。


    薑望等人跨越歲月長河,踏足此地。


    眼前滿是黃沙。


    蘇綰顏眯眼抬手遮風沙,下意識朝薑望身邊躲了躲。


    鬱惜朝驚異道:“這裏看起來很荒涼啊。”


    蘇綰顏解釋道:“婆娑是離奈何海最遠的一境,最北端有荒漠,雖少人煙,但其實有城鎮存在,各境往來貿易,有時候也需要翻過荒漠。”


    趙熄焰不管這些,問道:“菩提寺在哪兒?”


    蘇綰顏無奈說道:“婆娑各郡裏都有菩提寺,但真正第一寺就在這荒漠裏,隻是具體在什麽方位,我就不知道了。”


    謝吾行不解道:“把寺院建在荒漠裏是什麽章程?”


    蘇綰顏說道:“那就得問空樹大師了。”


    薑望凝眉說道:“據聞這位空樹大師是世上最強大的人之一,比國師柳謫仙如何?”


    蘇綰顏攤手道:“你真把我當成無所不知了麽?像空樹大師這般傳說裏的人物,大家都知道的我肯定也知道,但大家都不知道的,我自然也不知道。”


    薑望問道:“那你知道什麽?”


    蘇綰顏說道:“我隻知道,空樹大師一出生,便引佛陀入家門,哭聲中瞬入洞冥,從此眉間落了佛陀印記,據說是蓮花,空樹大師剛學會說話,第一句便是佛言,引天地異象。”


    謝吾行打斷道:“那空樹大師應該是世間最具天賦的人啊,剛出生就入洞冥,入澡雪也很快吧?得了佛陀真傳,直入神闕恐怕都不是問題,說得這麽誇張,他也沒比劍聖厲害啊。”


    劍聖裴靜石天下第一或許有能質疑的地方,但必然是西覃第一。


    直接得仙人授法,絕對是擁有世間最大機緣的人。


    可現在提及空樹大師隻有傳聞,這對麽?這顯然不對。


    蘇綰顏說道:“空樹大師和國師誰厲害我不知,但的確沒有劍聖厲害,據聞,空樹大師其實修行資質很普通,卻佛性極高,空樹大師摒棄了現有修行路,開辟菩提法,創下新的體係,在此期間一直都僅是洞冥境。”


    “空樹大師不參與世間紛爭,一心隻走佛路,在開宗立派,建下菩提寺的時候,空樹大師已然成長為世間最強大的人之一,但隨後,空樹大師就在菩提寺裏再未走出去過。”


    隋境裏當然也有空樹大師的傳聞。


    傳聞是真是假,的確沒人能認定。


    但空樹大師很強,是能夠確定的。


    趙熄焰聽老師徐懷璧說過。


    謝吾行其實也聽老師林溪知說過。


    他們都很好奇空樹大師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謝吾行也沒再提出質疑,而是提議道:“咱們要麽費點時間,先找找菩提寺?”


    薑望點頭說道:“既然無法明確位置,那就分開找。”


    荒漠很廣,但以他們的修為,用不了多少時間。


    除非菩提寺隱藏很深,眼睛難以看到。


    能否找到放一邊,也不怕耽誤這點時間。


    謝吾行和鬱惜朝一塊,趙熄焰自己,薑望則和蘇綰顏一起,分三個方向出發。


    蘇綰顏看著趙熄焰消失的方向,擔憂道:“她一個人不會出什麽事吧?”


    薑望無所謂道:“她很厲害。”


    蘇綰顏說道:“我不是說她會怎麽樣,而是擔心她把別人怎麽樣。”


    薑望一時啞口,搖頭失笑道:“若是碰見城鎮,最多詢問菩提寺的位置,她雖然瘋,但不至於無緣無故就鬧事。”


    蘇綰顏點頭說道:“但真的要找菩提寺麽?我有聽聞,空樹大師真正親自建立的菩提寺,本質上其實並未入世,而是遁世,就算找到,也未必能進去。”


    薑望說道:“在入境前,我就有說要拜訪個老朋友吧,那人就在菩提寺,而且是菩提真傳,空樹大師唯一的弟子,何況我和菩提監寺通蓮大師的關係也不錯。”


    在隋國神都,把通蓮僧打破防,的確是關係好的不得了。


    幸而蘇綰顏不知道這些,不然也得破防。


    在薑望等人尋找菩提寺的時候,仍在鄢邰秦氏做客的陸司首終於收到了柳謫仙的傳信。


    可把陸司首嚇壞了。


    他離開玉京後,發生了什麽,薑望怎麽就成仙人了?


    雖然隻是懷疑,但無緣無故的肯定不會有這種懷疑啊!


    柳謫仙沒把事情說得太詳細,因為沒有答案,如何解釋都沒意義,說得再多,該有的不信還是不信,僅是千叮嚀萬囑咐讓陸司首竭力勸說秦其猷。


    不是非得讓秦其猷坐視秦雪陽的死,如果能把姿態放到最低,難保不會出現轉折,至於秦其猷做什麽決定,柳謫仙就管不著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知一聲。


    陸司首不知該如何勸說秦其猷若實在不行隻能讓秦雪陽去死這件事。


    薑望有可能是仙人這件事,他自己就得消化很久了。


    柳謫仙大致說了些秦雪陽在玉京做的事。


    原本還覺得秦雪陽是個好孩子的陸司首,不由得罵街。


    本來其實都沒事了,秦雪陽一通亂來,又把問題弄成了最糟糕的境地。


    秦其猷還說什麽秦雪陽在閉關,修行多麽刻苦......個屁啊!


    陸司首很懷疑,秦雪陽找薑望的麻煩,秦其猷是知情的。


    所以秦其猷又在想什麽?


    他很想直接走,不管這閑事。


    但聖命難違,他怎麽都得勸一句再走。


    陸司首臉黑如墨去找了秦其猷。


    ......


    洞神祠裏。


    呂澗欒、柳謫仙和熊院長目不轉睛盯著曹樸鬱。


    沒見曹樸鬱有什麽特別的動作。


    他便忽然說道:“仙人已知此事,但得見過那個人,才能明白對方是否為仙人。”


    柳謫仙和熊院長麵麵相覷。


    呂澗欒則很幹脆再次揖手道:“多謝仙人。”


    曹樸鬱這麽說,就代表洞神祠的仙人會出麵見見薑望。


    至於曹樸鬱是怎麽和仙人溝通的,呂澗欒不去想。


    他也不會懷疑曹樸鬱是在裝模作樣。


    畢竟要裝這麽多年,真就在洞神祠裏恪守,可非易事。


    何況曹樸鬱身為武夫,在某地展露萬物複蘇的仙跡,就足以證實所有問題了。


    呂澗欒沒再叨擾。


    簡單聊了聊,敘敘舊,便告辭離開。


    出了後山,熊院長咂摸咂摸嘴巴,說道:“總覺得曹樸鬱的精神狀態,不太好。”


    呂澗欒說道:“別管這些了,等著便是,而且有件事不得不做準備。”


    熊院長好奇道:“還有何事啊?陛下。”


    呂澗欒說道:“把薑望在覃境的事傳給隋國。”


    柳謫仙挑眉道:“陛下是想看陳景淮的反應?”


    呂澗欒笑道:“無論他怎麽對待薑望,都絕對不會願意看見薑望站在我們這一邊,那麽也是給了他懦弱性格被暴戾性格壓製的機會,很有可能反助我們拉攏薑望。”


    陳景淮懦弱的一麵會壞事,可有時候對呂澗欒來說也沒好處。


    而暴戾的一麵,會讓陳景淮行事激進,尤其事關薑望,那才能給呂澗欒從中利用的機會。


    “讓宋潯去找那個人,最快速度把消息送到陳景淮的麵前。”


    柳謫仙道了聲明白。


    宋潯任典客之職,是文官,且是文官裏權勢最大的人之一。


    亦是呂澗欒比較信任的人之一。


    這種事當然沒必要讓宋典客親自露麵,可要見的那個人有些特殊。


    是陳景淮很早安排的潛伏在覃境的暗子。


    非同一般的暗子。


    有不俗的修為,且有比修為更強的戰力。


    深得陳景淮的信任。


    此人最開始便由宋潯接觸,所以要用此人,必須宋潯親自出麵。


    暗子是很難背叛的,能成為暗子,自是經過層層選拔。


    修為是最次要的,忠誠是絕對的。


    呂澗欒策反此人,也是破費了些手段。


    關鍵是,這人的身份不僅是暗子,多了些東西,就難免容易多些變故。


    呂澗欒曾和隋太宗針鋒相對,打得隋新帝抱頭鼠竄,雖然因簽訂了百年契,他還沒有和陳景淮真正打過一場,但其實心裏也沒怎麽把陳景淮當做對手。


    說陳景淮不配,或許狂妄了些,可大差不差,是這個意思。


    隋國裏,呂澗欒最在意的唯有曹崇凜。


    得到旨意的宋潯,沒有猶豫,很快便離了玉京。


    宋潯貴為典客,是文官不假,但亦是澡雪修士,其實和隋國的張首輔對等,當然,實力上稍微不太對等,他隻是比普通澡雪修士強一點的普通澡雪修士罷了。


    因為一直都有聯絡,想找到那個人不難。


    宋潯抵達某郡,入了一鎮,敲響了某處院門。


    院門打開,出現在宋潯眼前的人,是顧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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