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府邸前院寂靜無聲。


    梁城鎮守等人聽著薑望的話,看著此時抖如糖篩的申屠鯤,他們都意識到,哪怕很是匪夷所思,但或許真相正是如此。


    薑望仍是自顧自說道:“我畢竟見識過人化妖的場麵,後也刻意查了查相關記載,沾染妖氣當然不僅是接觸了妖怪,或許那頭大妖怕你反悔,亦或別有心思,有此後手,你跑到哪裏都擺脫不了。”


    “雖然現在那頭大妖被我殺了,可恰恰會使得你身上的妖氣漸漸不受控製,從而被侵蝕心智,隻知殺戮,最終變得不人不妖,但因你尚未化妖,也沒修為,萬一碰見個修士或武夫,死得隻會是你。”


    申屠鯤瞳孔驟縮。


    他忽而跪爬著撲向薑望,滿臉恐懼說道:“薑先生救我啊!”


    薑望低頭看著他,微笑道:“所以你承認了?”


    申屠鯤臉色幾經變化,頹廢道:“沒錯,薑先生所言大致都是對的,我起先沒想害整個梁城,隻想針對申屠一族,是我想得太簡單,那頭大妖說要幫我獲得強大的力量,必須獻祭整個梁城,若我不願,就會直接殺了我,我沒辦法,便同意了。”


    梁城鎮守聞言勃然大怒,上前一腳把申屠鯤踹趴在地,“混賬東西!”


    申屠鯤慘嚎一聲,爬起身梗著脖子喊道:“我也是沒有辦法啊,你身為梁城鎮守不敢救我們,我除了自救還能有什麽辦法!”


    梁城鎮守神色複雜說道:“申屠一族在北闃郡一手遮天,申屠煌生前更是青玄署地位僅次於行令的鎮妖使,而且申屠司還在神都當職,我小小鎮守確實心有餘力不足。”


    “我何嚐沒有想辦法救你們這些被申屠雋等女抓來的贅婿,可在申屠一族錦衣玉食,我看你們很多人都已樂在其中,你想自救當然沒有問題,但待在申屠一族又未要了你的命,哪會到窮途末路的地步?何必出此下策,與妖為伍!”


    申屠鯤冷眼道:“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是享受了申屠一族的錦衣玉食,可麵對申屠雋那老妖婆,一個精力旺盛的武夫,我每日腰多疼?說什麽不會要我的命,那是你沒有嚐試過個中滋味。”


    梁城鎮守麵色有異。


    薑望想起申屠雋,他把初聽時的羨慕,很快又壓了迴去,這確實是很痛苦的事情。


    鬱惜朝卻忽然說道:“你能被賜姓申屠,確實申屠雋對你應該很滿意,但據我所知,你已經失寵,很少被申屠雋在意了吧,申屠一族亦未虧待你們這些贅婿,畢竟需要你們來壯大家族,有此資源在,想補迴來還不容易?”


    “你受不了我也能理解,可無論怎麽說,你都沒有到必須與妖合謀來自救的程度。”


    申屠鯤沒話說,因為申屠雋最饞的就是鬱惜朝,且有更年輕的贅婿在,他的確已經獨守空房很長時間了,甚至還因此覺得不忿,但他絕不會承認這件事。


    總而言之,其實申屠鯤就是又當又立。


    無論他如何辯駁,梁城妖患都是因他而起,梁城鎮守請示薑望後,便揮手讓府衙修士緝拿申屠鯤。


    薑望沒有把申屠鯤當迴事,擺擺手便向鬱惜朝說道:“望來湖是我建立的宗門,在那裏修行勝過任何地方,等修為高了些,再想天下行走也不遲,所以先跟我走吧。”


    鬱惜朝點點頭,倒是沒有什麽廢話。


    薑望緊跟著又看向老板娘,說道:“怎麽樣,要不要隨我去渾城開客棧?”


    老板娘慌忙搖頭,臉色煞白。


    鬱惜朝能大概理解老板娘的想法,說道:“再怎麽樣,梁城裏都是熟悉的,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老板娘麵對那麽多陌生人怕是更不敢說話了,留在梁城也好,畢竟這裏沒了申屠一族,也就沒了亂七八糟的事情。”


    薑望想了想,說道:“那等你日後想來的時候,便找梁城鎮守送信,我讓鬱惜朝來接你。”


    老板娘鬆了口氣,輕輕點頭。


    鬱惜朝此時忽然想到什麽,有些不好意思說道:“老師啊,除了最開始我行走江湖,後來迴到梁城都是住在春風一渡的,老板娘管著飯食,我心裏很感激,您有沒有帶著銀子,拿出來給老板娘?”


    薑望笑了笑,從神國裏取出幾錠金子遞給鬱惜朝,鬱惜朝又把金子給了老板娘,動作很自然,老板娘接的也很自然,甚至眼睛都在放光。


    就在薑望他們踏出申屠府邸,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見不遠處申屠鯤哭喊著極力掙紮對著府衙修士拳打腳踢,雖然不痛不癢,但也似惹惱了府衙修士,正要教訓申屠鯤,是梁城鎮守製止,覺得沒有必要,申屠鯤的罪名足以淩遲。


    狼狽癱在地上的申屠鯤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沾染著大妖的妖氣漸漸顯現,原本除了薑望沒人能察覺到的妖氣變得所有人清晰可聞。


    顧揖好奇道:“是妖氣開始不受控了?”


    薑望一臉驚異說道:“我之前那番話純粹是唬他的,若沾染了妖氣,因妖氣的主人死了便讓沾染者墮落,那世間怕到處都是墮落者了,妖怪不得四處給人沾染妖氣。”


    顧揖茫然道:“那他現在是怎麽迴事?”


    薑望凝眸說道:“想來那頭大妖已經教了他血祭一城的方法,他現在真正走入絕路,是要孤注一擲了。”


    血祭之法有高有低,像堰山君給予杜言若的便是極高深的血祭之法,無需什麽天時地利的條件,尋常大妖自然沒有這種能耐,但都能化妖是肯定的。


    而現在正處於大妖等待的最佳時機裏。


    申屠府邸有大量血氣飄浮而出,該是屬於申屠無彥等人的,血氣盡數湧入申屠鯤的身體裏,讓得妖氣瞬間壯大,竟然直接壓得梁城鎮守他們動彈不了,血氣席卷著覆蓋半條街。


    見此一幕,薑望喃喃說道:“看來申屠鯤比杜言若更符合化妖的條件,明明血祭之法相差甚遠,卻能獲得比杜言若更高的道行。”


    所有人都如臨大敵,哪怕被血氣震懾,梁城鎮守仍是疾聲大吼,“阻止他,生死不論!”


    未在血氣覆蓋範圍裏的府衙修士第一時間發起攻勢。


    但卻仿佛是給申屠鯤撓癢癢。


    他緩緩站起身,血色眸子尤為滲人,“果然是超乎想象的強大力量,若把整個梁城都血祭了,我必定天下無敵,看誰敢瞧不起我!”


    府衙修士和江湖野修們在恐怖氣焰的壓迫下,已經五體投地,毫無反抗之力。


    梁城鎮守怒目欲裂。


    他隱隱感覺到自身氣血在翻湧沸騰,想要脫離體外,無論如何阻止都於事無補。


    江湖野修們滿臉恐懼,抗過了梁城妖患,難道還是要死?


    血氣的流逝,生命的消亡,麵部逐漸衰老,這種死法比直接死在妖怪手裏更恐怖。


    那種被剝離的感覺,簡直痛不欲生,但他們尚未哀嚎出聲,便見薑望踱步來到申屠鯤麵前,直接抬手一巴掌揮了過去。


    伴著先一步哀嚎的申屠鯤被拍倒在地,血氣更是頃刻潰散。


    薑望若無其事拍拍手,嘀咕一句,“顯眼的玩意兒。”


    申屠鯤難以置信抬頭看向薑望,隻覺喉中一甜,狂噴了一口血,兩眼一翻,氣絕身亡。


    薑望背著手邁步向前,招唿一句,“走了。”


    梁城鎮守急促喘著氣,似是尚未反應過來,看了眼薑望等人的背影,再看著已死的申屠鯤,恍惚間好像在做夢。


    ......


    薑望沒有帶著眾人直接遁去琅琊郡,而是閑庭信步四處觀賞著北闃風景。


    午後的陽光如金,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微風拂過,樹葉搖曳,帶來一絲絲清涼。


    薑望抬眸看著山間某處村落,青磚黑瓦的房屋錯落有致,屋角垂柳輕拂,甚至能清楚看到門前的石階上,螞蟻在忙碌地搬運食物。


    村旁小河裏的水清澈見底,河邊垂柳低垂的枝條蕩漾,有幾隻白鷺在河麵上低飛,掀起一片漣漪,打破了水麵的寧靜。


    見此畫麵,鬱惜朝感慨般說道:“如果沒有妖怪,該是多麽美好的人間。”


    蘇長絡接話道:“那就變得足夠強大,把天下妖怪都殺盡便好了。”


    戾王朝的覆滅某種意義上也源於妖怪,是因為漠章戰役讓戾王朝或者說讓天下諸國難以喘息,導致後來麵對大隋之師,毫無反抗之力,雖然蘇長絡並未生在那個時代,但他對降妖除魔的態度是必然的。


    李神鳶卻喃喃了一句,“世上哪怕沒了妖怪,也不見得多麽美好,反而因為妖怪,會讓更多人同仇敵愾。”


    薑望在河畔石頭上坐下,他側頭看著李神鳶,雖然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總覺得李神鳶像是經曆過沒有妖怪的人間。


    那樣的人間是在六百年前。


    薑望稍微思忖,問道:“既然你們一開始並不在烏啼城,那留在烏啼城又是想做什麽?”


    李神鳶皺了皺眉,說道:“待在烏啼城隻是因緣際會,沒有烏啼城,也會有其他地方,要說目的,其實是為了找我爹。”


    薑望好奇道:“你爹去了哪兒?”


    李神鳶搖頭說道:“隻清楚人間處處有他的痕跡,卻始終找不到他的人。”


    薑望又問道:“所以你那麽在意朝泗巷,是覺得和他有關係?”


    李神鳶說道:“算上趙熄焰的朝泗巷,在我記憶裏,已是第三個朝泗巷了,第一個朝泗巷是我爹暫住過的地方,第二個朝泗巷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自始至終的家,同名的巷子其實並不稀奇,但的確很難不讓人在意。”


    薑望撓頭說道:“你的言出法隨沒辦法直接找到他麽?”


    李神鳶輕聲說道:“不知是距離太遠,還是能力不夠,哪怕在離開渾城前我也有嚐試過,根本毫無反應,相比趙熄焰的老師,我更好奇朝泗巷的名字到底怎麽來的,萬一是我爹取的,趙熄焰的老師隻是借用了?”


    薑望點頭說道:“無論怎樣,到那裏看看就知道了,我們沿途賞賞景,偶爾加快些步伐,等到了朝泗巷,趙姑娘的老師或許便出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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