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城內外皆煉獄。


    數之不盡的妖怪伴著各種令人窒息的鬼哭狼嚎,席卷而來。


    婁伊人率領鎮妖使在街道廢墟裏衝殺。


    驍菓軍圍困霽城,攔截妖怪。


    武神祠的武夫們有以若水秋為首誅妖的,也有自覺以體魄壘牆,協助驍菓軍阻攔妖怪出城的。


    童伯則率領黑焰軍列陣,造就堅不可摧的防線,讓殺出城外的妖怪再次止步。


    趙熄焰發出比妖怪更恐怖的聲音,提劍亂殺,那股威懾力竟讓得成群妖怪不敢上前。


    因妖怪數量太多,李神鳶的言出法隨沒辦法做到一勞永逸,她暗自氣惱老師一到渾城便跑個沒影,霽城這麽大的動靜都沒感覺到?若老師在場,這些問題絲毫不是問題。


    渾城某家飯館的角落裏,響起了很大的噴嚏聲,但緊跟著又是吧唧吧唧幹飯的聲音。


    雖然隔著不近的距離,但霽城的震顫也傳到了渾城這邊,尤其那處上空妖氣衝天,仿若黑夜,渾城百姓皆能目睹,紛紛慌得不行,鎮守府衙在極力穩住局勢,更大聲喊著小侯爺已趕了過去,問題很快就能解決,大家不要慌!


    此話一出,倒真是穩住了一些慌亂的百姓。


    畢竟地處偏僻沒啥眼界的渾城百姓哪曉得修士誰強誰弱,但凡是個修士,在他們眼裏都是神仙般的人物,而薑小侯爺在渾城百姓眼裏,那是比神仙更神仙的人物。


    棲霞街前的裁縫鋪,老許頭抱著自家婆娘,滿臉擔憂,他跟渾城百姓的想法當然不一樣,他可是把薑望當自家小輩看的,哪個見自家孩子麵臨此般危險會不擔心的?


    可他實是也幫不到什麽,隻能幹著急。


    ......


    堰山君雙手撐地,劫後餘生。


    轉眸看著嘲諦的身影,祂感到頗有些恥辱。


    漠章四子對待嘲諦都沒那麽友好,此時更是被嘲諦給救了,那是讓堰山君無法接受的事情。


    想當初隻有林溪知一人在壤駟府看著祂,祂若想逃自然很容易,可終究是沒有逃,林溪知也曾詢問過這個問題,堰山君並未給出答案,此間事在嘲諦出現之前,不算超出堰山君的意料。


    祂沒有答謝嘲諦的意思,而是直接席地坐在原處,低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麽。


    嘲諦仍是閑逛的模樣,四顧打量,對於張止境視若不見。


    張止境可沒有就這麽看著的打算,嘲諦雖強,事實也證明自己全力一拳都不夠給人家撓癢,但正因如此,張止境的戰意反而更強烈,此次閉關他並非毫無所獲,心態誌堅,便是他得到的最大財富。


    心態也會極大影響戰力,那是他閉關前最大的問題。


    保持好的心態,才能讓他縱使武力不斷衰弱,依舊能穩定發揮。


    麵對不可戰勝的兇神嘲諦,張止境恢複淡然自若的模樣,仿佛閑聊般問道:“你是為了堰山君而來?”


    嘲諦灌了口酒,這時才正眼看向張止境,說道:“有一部分是吧。”


    張止境再問道:“那其餘部分呢?”


    嘲諦說道:“拂魈死了,商鬿很生氣,我恰好能出來一趟,便想著幫祂把屍首帶迴去,奈何我沒找到,眼看堰山也要死了,反正來都來了,就順勢插一腳,最主要的原因嘛,是待著的地方沒東西能釀酒了,我來找點酒喝。”


    雖然這件事情很離譜,但張止境沒有特別的反應,隻是微顯錯愕,便又問道:“你是怎麽從涇渭之地裏出來的?”


    嘲諦侃侃而談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了,四百年前我被封禁在那裏,日日夜夜都想著出來,剛開始那裏還是存在著許多遺留的事物,從而讓我接觸到酒,每日裏醉生夢死倒也能打發時間,最後更是學會了釀酒的技術,可那裏終究貧瘠,大多事物都被毀壞殆盡,我再是節省每月隻喝一口,到了如今,也隻剩下這半壺而已。”


    “或許是越想出來便越出不來,有酒作伴,我很長很長時間沒再想這件事,等我終於因為沒酒喝,想出來的時候,那契機就直接出現了,這就反應出一個道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麽強求都沒用。”


    張止境皺眉,嘲諦說得簡單,可也更證明涇渭之地的封禁出了很大問題。


    嘲諦卻沒管張止境想什麽,說道:“我還等著找酒喝,便給個麵子,讓我把堰山君一塊帶走。”


    張止境沉默片刻,忽然扔出一事物,伴著一陣煙霧升起,地上便多了十幾壇酒,他直接席地而坐,抬手示意嘲諦,“別急,咱們可同飲這些酒,剩下的事等喝盡興再說。”


    嘲諦眼前一亮,笑眯眯說道:“這拖延的法子倒是敞亮,我也就卻之不恭了。”


    明知是拖延,嘲諦還是坐下來迫不及待開了一壇酒,對著壇嘴猛嗅一口,讚道:“是比我喝得那些強多了,好酒不怕晚,在下便不客氣了。”


    說著仰頭噸噸豪飲。


    張止境也陪了一壇,堰山君的毒拖得越久,反應自然越烈,此刻幾口酒下肚,倒也舒爽幾分。


    周圍是混亂不堪的場景,時不時會有妖怪橫衝直撞而來,伴隨著鎮妖使及武夫的身影出沒,雙方廝殺慘烈,導致傾倒的房屋再次坍塌,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嘲諦和張止境對壇暢飲。


    薑望讓判官該幹嘛幹嘛去,至於到底能幹嘛,就得判官自行領會了,轉眸看向來到近前已恢複些狀態的林溪知,開口說道:“張首領都隻能用這種辦法拖延,獵殺堰山君就沒準備什麽後手,曹......國師什麽時候到?”


    林溪知看著張止境和嘲諦飲酒的畫麵,也顧不得詢問判官的事,麵色肅然道:“兇神嘲諦會出現是誰也沒想到的,按理來說國師前往神山問個問題很快就能趕迴來,不知其中發生什麽變故,若非商鬿君也逃了出來,誰能攔住國師腳步?”


    薑望暗覺驚異,如果曹崇凜真的是被誰拖住腳步,那問題可就大了。


    林溪知再次說道:“就連我也不了解嘲諦,張首領能拖祂到幾時,誰都無法確定,但我們絕不可坐以待斃。”


    薑望說道:“可張首領都非對手,以我們的能耐,又能做什麽?”


    林溪知看向席地而坐沒有動靜的堰山君,說道:“雖然此刻相比嘲諦,堰山君的死活不再是最重要的,但祂應是被張首領傷得很重,能解決一個是一個。”


    薑望咧了咧嘴,說道:“前輩,您傷得也很重啊,說句不好聽的,就算咱們都是巔峰狀態,隻要堰山君沒有躺下,勝算都很低啊。”


    林溪知默默盯著他。


    薑望被盯得莫名有些心虛。


    正猜想是哪裏出了問題,忽有一女子踉蹌奔至堰山君身前。


    瞥見這一幕的林溪知神色微變。


    薑望驚訝的脫口而出,“饒夫人?!”


    不遠處是藺高岑的身影,他貌似傷得很重,顯然是一路護送饒夫人到此。


    林溪知皺眉說道:“早前堰山君便找個理由把壤駟府裏的人都遣了出去,我有派劍閣弟子暗中跟著,並無收到任何消息,她如何跑了迴來?”


    薑望詫異道:“莫非堰山君是動了真情,明白此地危險,就先把饒夫人送走?而饒夫人意識到問題,又拚死跑迴來?”


    林溪知問道:“你信麽?”


    薑望說道:“並非沒有可能啊,不然堰山君何必費心思讓饒夫人離開霽城?”


    林溪知看了眼渾身鮮血淋漓的藺高岑,說道:“這也是我沒想明白的,所以才派劍閣弟子跟著,雖然他們沒必要攔截饒夫人迴來,可總得提前告知我此般情況,要說那少年有本事發現他們,更能殺死他們,同樣不可信。”


    藺高岑隻是剛入洞冥的修士,自然不會是數名劍閣弟子的對手,說起來,薑望一直沒想通,藺高岑對於堰山君到底意味著什麽,當初杜言若血祭一城事件,是堰山君親自現身救走的藺高岑。


    但不管如何,藺高岑身上肯定有很大的秘密。


    暴雪席卷著霽城。


    堰山君抬眸看著饒夫人那張梨花帶雨的臉,艱難說道:“你為何迴來?”


    麵對傷痕累累的堰山君,饒夫人泣不成聲。


    堰山君伸手抹去她的眼淚,說道:“我是妖,自始至終都是妖,你真正的夫君早就死了。”


    饒夫人哭著連連搖頭,這般反應讓堰山君意識到什麽,“你早就清楚我是妖?”


    饒夫人哽咽說道:“在成親前,我便知未來夫君體弱多病,許是命不久矣,後來有聽老管家說在成親前一日,他便又大病一場,都以為他會就此撒手人寰,我本來就是衝喜的,可在成親當日,他忽然恢複精神。”


    “那個時候沒人想到別的,但在成親之後,沒了瑣事,老管家再與他接觸,便已隱隱察覺到不對,因為他根本不愛吃暖鍋,何況身體的緣故也不能吃。”


    “最開始老管家僅是心生疑竇,沒有往深處想,後來懷疑越盛,便對我說了這件事,而我原本便不喜嫁入壤駟府,可成親之後的日子與我剛開始想的完全不一樣。”


    “你待我很好,是最好最好,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誰,我隻知道從成親那一日起,夫君便是你,我喜歡的是你,與你是誰無關,所以我想辦法打消了老管家的疑慮,我並不清楚你是妖,可你就算是妖,也是我的夫君。”


    堰山君怔然看著饒夫人,忽然低頭笑道:“我以為我裝得很像了,原來還是有很多問題,這個身份是我扮演最久的,我剛開始隻是想體驗成親這迴事,恰好碰見,那個人又正好死了,我就取而代之,期間也有些迷惘,現在想來,之所以能扮演最久,不是因為我喜歡這個角色,而是因為有你。”


    “夫君......”饒夫人聲音軟糯的呢喃一句。


    堰山君捧起她的臉,說道:“可你不該迴來,你該好好聽話。”


    饒夫人搖頭說道:“他們要殺你,我們是夫妻,便該死在一起,我怎可獨活。”


    堰山君喃喃說道:“但我計劃裏不是這樣的,我們都該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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