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淨的奈何海,甚至能把人的麵容及細絨毛都照得清清楚楚,映照出的月亮在海麵微微流淌,隋國的劍意傳遞至此,泛起的漣漪更盛。


    王淳聖注視著遍地‘暮涼年’,淡然說道:“隋國很大,是真的大,那麽醃臢事也會更多,苦檀劍神、滿棠山執劍者、青玄署褚春秋、魚淵常祭酒,這股力量當然可以平息磐門之亂。”


    “歸根結底,奈何海隻是以此表明態度,但在第三方勢力介入後,既定的結局就有了變化。”


    王淳聖要比魏先生看得更清楚。


    奈何海真要想淹沒隋國,或者隻是磐門,怎麽都不會像這樣雷聲大雨點小。


    不可否認的是,奈何海也許確有淹沒磐門的意思,哪怕後麵有妖王暗中觀察,但麵對隋國強者,妖王不會輕易以命冒險。


    隻需要讓隋國清楚,奈何海要做什麽,並且也讓他們真正清楚,奈何海擁有著怎樣的力量。


    妖王會出現是必然的,甚至可能不止出現一個,但能淹沒磐門最好,無法淹沒便也能借此展露力量,再次證明奈何海不可犯。


    那麽想要做到極致,目前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淹沒磐門是其次,給予隋國一次沉重打擊才是關鍵。


    看似萬眾一心的抵禦妖怪,實則隋國沒有第一時間用出更強的武器,便已經注定結果,又何況有人在暗中搗亂。


    因王淳聖也無法看清魏先生的麵容,此般藏匿之法,除了山澤部眾也就沒有旁人了。


    西覃同樣有山澤的蹤影,也會伺機鬧些事,但對比隋國,就好太多了。


    山澤能來到西覃,顯然是借著行商往來,‘正大光明’的跨越奈何橋,因想弄清楚山澤的目的,西覃才始終沒有對他們出手。


    當然,若非動用更大的人力物力,或讓澡雪以上的大物露麵,確實也很難找到山澤的蹤跡。


    就看有沒有必要。


    王淳聖始終相信,人間以隋、覃、妖鼎立,山澤能成為第四方,縱然與前三者相比極弱,可既能成為第四方,山澤的能量都是不容小覷的。


    真要一門心思想找山澤,沒可能找不到,隋國怎麽樣,王淳聖不清楚,但西覃確有嚐試,雖然是點到即止,也用了澡雪以上的力量,可最奇怪的是,西覃沒有找到山澤首領的任何蹤跡,就像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王淳聖能看到顧景風,也能看到西覃裏的山澤,卻唯獨看不清魏先生,便證明著,山澤的藏匿之法,遠比想象的更強,那麽身為首領,藏匿到虛無的程度,也沒什麽難以理解的。


    他合理猜測,山澤首領同是澡雪以上的大物。


    但這樣的存在太少,王淳聖沒有多在意山澤首領是誰,更針對隋國的山澤,被隋國輕視,早晚會付出代價,那是有利於西覃的事情,西覃又怎會費力揭露山澤的秘密?


    陸司首沒有看到所謂第三方的介入,卻清楚看到了正幫助隋人抵禦妖怪的有玄。


    他沒有生氣,反而微笑道:“空樹大師在很年輕的時候便自詡見了佛陀,婆娑也盛傳著,漠章戰役期間,佛陀曾臨世。”


    “因空樹大師剛降生時的哭聲吸引了佛陀,便將其收做徒弟,是佛陀言,空樹大師有極高的佛性。”


    “但空樹大師在不惑之年才入洞冥,真正讓更多覃人相信佛陀的是,空樹大師在同一年裏又入洞冥巔峰,第三年便破境澡雪,古稀之年再入澡雪巔峰。”


    “隨後二十年裏便打破瓶頸,畫閣守矩,成為西覃最巔峰的強者之一。”


    “菩提法門若非空樹大師創造,其來源確實值得深究,因此陛下願意相信空樹大師,但又始終摸不著佛陀,陛下也是半信半疑。”


    “不管佛陀是否真實存在,菩提普度眾生,有玄幫助隋人,與西覃而言,都不是壞事,事跡隻要傳揚開來,隋國百姓便無法徹底否決佛陀,結果自是不言而喻。”


    王淳聖微微挑眉,說道:“有玄此舉或非菩提的意思,而是他自己的想法,可以說他正直,也可以說他單純,但誤打誤撞,的確做得不錯。”


    他捏起‘暮涼年’的花瓣,將其擲向奈何海,說道:“空樹大師稱得上德高望重,他應不會無的放矢,陛下是相信多一些的,否則也不會把婆娑境直接交予菩提,相當於在婆娑,菩提才是天。”


    這在任何時候都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覃帝確實常常有驚人之舉,後來總能證明他是對的。


    因此也沒有人對此質疑。


    陸司首看著飄向奈何海的‘暮涼年’,問道:“你也想介入?”


    王淳聖說道:“隻是有西覃的花飄入隋境,何談我介入?”


    陸司首了然,微微笑道:“我雖坐在兩界司司首的位置,但我活得太久了,同輩或晚輩,修為都能將我甩開,經曆磐門一戰,我想培養新任司首的念頭更重了。”


    王淳聖沉默。


    陸司首看著比他年輕,但實則他才是年輕的那一個。


    百日築基看得其實並非資質,而是能堅持的毅力,可真的成為修士,資質是無法跨越的難題,陸司首的資質沒有很好,隻因他活得夠久,雖然人間有比他活得更久的,但也都比他更強。


    他們其實麵臨著同一個問題。


    王淳聖因傷而難以長生久視,陸司首是注定無法長生久視。


    敗給隋國的小輩,陸司首表麵上再如何平靜,內心難免會有些寂寥。


    與其說是特意拜訪,不如說是想找最適合的人聊聊。


    王淳聖初才明白這一點,便招手吩咐候在遠處的修士,準備酒宴,今夜再沒有別的事,隻有兩位老家夥的閑談。


    ......


    帝都鋒林書院後山。


    三師姐有些累,便沒再寫字。


    她在喝酒。


    兩頰紅彤彤的,拋卻其首席掌諭的身份,煞是可愛。


    今夜顯得很漫長。


    三師姐眼神有些朦朧,她注視著奈何海方向。


    呂青梧要住在這裏,雖是皇長子之女,覃帝的第三位重孫女,卻能炒得一手好菜,平日裏書院會有專門的人給首席掌諭送餐食,但隻要呂青梧在,便沒有人會再出現。


    三師姐習慣晚食,因寫字會讓她忘乎所以,她能從早到晚寫一整天。


    呂青梧僅是簡單露了一手,炒了三葷兩素,因特意跟禦廚學的,所以是俗世難見的菜肴,賣相佳,味道也是極好,三師姐很喜歡,這也是迫使呂青梧願意下苦功夫鑽研做飯的原因。


    但得是呂青梧做了飯,三師姐吃到,才會喜歡,而非三師姐喜歡,呂青梧才學做飯,她之所以會做飯,是隋覃休戰後,覃境傷患眾多,身為皇長子的父親,自然得各方照料,跑在最前頭。


    那時年紀尚幼的呂青梧便很懂事。


    父親每日很晚迴來,甚至經常徹夜不歸,迴來時也是滿臉疲憊,皇長子成親早,但生子很晚,呂青梧的兄長住在別處,唯一跟著皇長子的便是呂青梧,她學做飯,並做好飯,等待父親迴來吃。


    剛開始當然是很黑暗的飯菜,皇長子也屢次沒有理會,可知曉女兒不管他會不會迴來,每晚都會做飯等他,且做得飯也越來越好,他深刻明白,年紀很小的女兒付出了怎樣大的工夫。


    於是,他哪怕再累,隻要迴到家,都會滿臉笑容的吃著呂青梧做得飯。


    呂青梧毫無疑問是皇長子最疼愛的孩子。


    沒有修行資質的皇長子,修行資質很差的呂青梧,前者不談,後者最拿得出手的本事便是做飯了。


    覃帝願意支持呂青梧接觸書院首席掌諭,除了呂青梧是目前最能在首席掌諭麵前說得上話的人,也是因呂青梧曾經經常給覃帝做飯吃,讓覃帝同樣很喜愛呂青梧。


    哪怕存在各種適合的理由,可如果覃帝想,當然能找出一堆替代呂青梧的皇室成員。


    因沒有覃帝最開始的允許,呂青梧也沒機會跟首席掌諭說話,更別談漸漸熟絡了。


    呂青梧把菜一一端到三師姐的麵前,抬眸注意到此時三師姐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便轉頭看了一眼奈何海的方向,好奇問道:“老師,怎麽了嗎?”


    三師姐搖頭說道:“沒什麽......隻是在奈何海裏看到了以為很熟悉的東西,仔細看又很陌生,許是有些醉了。”


    奈何海的最中心,是一座島嶼,那裏草木茂盛,而在島嶼的某處,有布滿裂痕的石壁,石壁上嵌入一柄劍鞘,隱隱有劍意溢出,但氣息時有時無,劍鞘也黯淡無光。


    當世第一妖王,已迴到奈何海,祂在注視著那柄劍鞘。


    劍鞘是屬於人類修士的。


    祂仍能迴憶起持著劍鞘裏的劍的修士,朝著燭神揮劍的畫麵,那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能接近燭神,甚至向燭神拔劍的人間修士。


    最讓祂覺得難以置信的是,那名修士不僅向燭神出劍,更是劍斬仙人,作為唯一的燭神與仙的最高戰役裏出現的人,那番舉措,讓妖與仙都很驚愕,祂們都覺得那個人間修士是瘋子。


    但瘋得不止是他的行為,想到後麵發生的事情,這位當世第一妖王至今沒有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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