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季仁已經瘋了。


    兩個墨鏡男把衛碧按在了沙發上。


    這個過早地蒼老的男人瞪著浮腫的眼睛,又從墨鏡男的手裏取過了一杯淡黃色的液體,搖搖晃晃來到衛碧的麵前,渾濁的眼裏忽然綻放出一點光澤來。他眯著眼睛俯瞰衛碧,蒼白的指尖劃過衛碧的鼻尖,聲音就像從幹涸的枯井中傳出:“衛小姐,你看,你為這個男人保守著這麽多秘密,值得麽?”


    衛碧不敢用力唿吸,也不敢沉默,仔細想了片刻開口:“秦老板,事到如今,您就算不相信我說的話,也應該相信我對死亡的恐懼。你說的秘密我真的不知道。你如果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了。”秦則寧身上有多少秘密,沒有人知道,她從頭到尾不過是個局外人,卻被他莫名其妙地牽連了進來,如果這一次真的壓上了性命,那就從頭到尾是個笑話了。


    秦季仁像是在考慮,沉寂的目光死死盯著衛碧的眼睛,發現她的眼裏的確沒有躲閃的光芒後,他又眯起眼睛望向秦則寧,手裏的瓶子靠近秦則寧——


    “則寧,既然衛小姐並不知曉,我想隻能由你親自來告訴我了。”


    他抬頭給墨鏡男使了個眼色,很快,墨鏡男就出去了。片刻後墨鏡男端進來一個皮箱,箱子打開,裏麵依舊是各種針劑。


    衛碧看得心口一跳,不愉快的記憶撲麵而來,讓她渾身都涼透了。


    “動手。”他冷道。


    保鏢們齊上陣,按住了秦則寧,把第一支針劑插入了他的筋脈——秦則寧想要掙紮,卻最終抵不過三四個孔武有力的男人——二十幾秒後,秦則寧的目光漸漸渙散,掙紮的力道微弱了下去。幾個保鏢趁著這難得的機會,把剩下的幾個針劑都注射進了他的身體。


    “四叔為你準備的一份大餐,不過在你真正開始享用之前,可以先來點開胃小菜。”


    秦季仁獰笑著抓住了脖頸。


    瓶口漸漸傾倒。


    他的眼眸被點燃,興奮而又灼熱的光在裏頭閃動。


    “它沾到你的皮膚之後,剛開始你會感覺到灼燒,灼燒過後是疼痛,痛起來……你會想把整一塊肉給剜掉……等到過幾天,你就會開始發癢,傷口潰爛出膿,螞蟻爬過你的傷口鑽進你每一根血管裏撕扯……你會想用刀把整一條腿連根切掉。”


    秦季仁已經瘋了,為了那個說不定根本不存在的秘密。


    衛碧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她盡量讓自己的唿吸平穩,咬牙道:“秦老板,聽說你在泰國是吃齋禮佛,你的佛沒有告訴你惡有惡報麽?”


    秦季仁動作稍滯,冷笑:“惡有惡報?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他今天的下場就叫惡有惡報!”


    見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衛碧悄悄鬆了一口氣,小心道:“當年……你們爭鬥得很厲害,我並沒有參與,不過你卻已經是第四次綁架我了,這就是你的惡有惡報?”


    秦季仁咬牙:“誰讓你和他牽扯不清?!”


    衛碧道:“秦則寧當初也隻是想要自保,聽說進牢裏的秦仲遠當年差點殺了他,說到底你們爭奪秦家家業,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更何況可我已經離開環球了,這一次你就是牽扯無辜了。”


    秦季仁的眼裏閃過一抹精光:“我差點被你騙了,衛碧……你不要妄圖拖延時間!秦則寧,嗬……秦則寧他有什麽資格來爭奪我秦家的家業?!他根本就不是秦家人!秦家養了他二十年,換來的是他恩將仇報!”


    秦則寧不是秦家人?


    衛碧一愣,迴頭看秦則寧。


    秦則寧一直麵無表情,渙散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他忽然吃力地支起了身子,把頭靠在了衛碧的肩上,闔上了眼睛。


    他大概現在是沒有意識的,能不能聽清秦季仁的話語都是問題。


    秦季仁卻像是忽然找到了發泄的口子,歇斯底裏起來:“你知道什麽!我也不想殺人!我更加沒有想過爭奪家產!可是他呢,他根本不是秦家人卻妄圖霸占秦家財產,害死養父殺害叔叔,他有什麽資格談無辜?!當年我才剛剛出院……卻發現秦家已經落入了他的手裏,嗬……一條秦家養大的狗,卻咬死了主人……嗬……你說我是讓他死呢,還是讓他活著好?”


    秦季仁說的話語瘋狂而又尖銳。


    衛碧每一個字都聽懂了,卻好像又什麽都沒懂。


    秦則寧並不是秦家人,可他確確實實是從少年時代就被秦老爺子帶在身邊的“繼承人”,至於殺害父親和叔叔,秦家老大是心髒病發過世的,老二在牢裏,老三倒是的確不知所蹤。死了?


    “秦老板……”


    “閉嘴!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短暫的冷靜之後,秦季仁又癲狂起來,揚起手中的瓶子冷笑:“我改變主意了,你這張臉我看著也很討厭,以後索性換一張吧,嗯?”


    他尖笑著,忽然站直了身體,就好像年輕了十幾歲似的。手腕翻動,瓶子裏的液體向衛碧的身上傾倒——


    衛碧掙紮不成,眼睜睜地看著瓶口傾倒——


    忽然,一直靠在她肩膀上的秦則寧忽然有了動作。他忽然一腳踹向秦季仁的胸口,秦季仁吃痛後退跌倒,他手裏的瓶子自由落體,就在那一瞬間,秦則寧猛一揮手,擋開了那個瓶子!


    “你——”衛碧驚叫。


    秦則寧一反剛才的迷蒙狀態,迅速脫下外衣,用外衣擦拭手臂。


    硫酸濺到了?!


    所有人愣住。


    衛碧趁著保鏢沒有反應過來,用力掙脫了,衝向桌邊找到了水瓶,確定他的裸露的手臂上已經沒有了潮濕,就把一瓶水倒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們還不快動手——!”秦季仁終於反應了過來。


    保鏢們相互看看,有人掏出了槍支,卻隻是一瞬間,下一瞬間槍支被墨鏡男a踢翻!


    “你——!”


    幾乎是同時,門外響起了警笛聲,巨大的槍聲響徹在山野之中,緊隨其後的劇烈的聲響,大門被人硬生生撞開,十幾個身著製服的男人魚貫而入,陰森森的嗆口對準裏裏麵所有人!


    “不許動!警察!”


    秦季仁目瞪口呆,用震驚的目光迴頭看秦則寧。


    秦則寧冷淡地看著他,輕柔道:“當年非法出境,如今私藏槍支彈藥,涉足毒品、綁架,四叔的身體不好,往後還請好好照顧自己,切莫再意氣用事了。否則爺爺在天之靈,想必會責怪我行事過急。”


    他的眼裏清明一片,哪裏有半點混沌?


    秦季仁不可置信地望向散落在地上的針劑:“不可能……不可能你……”


    漆黑的槍口已經抵住了他的額頭。就在他崩潰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墨鏡男a緩步到了秦則寧的身後,把手裏的一個u盤交給了他。


    “是你……”秦季仁狂笑起來,無力地躺倒在了地上。


    *


    之後半小時裏,衛碧作為當事人上了警車,而秦則寧則是被送到了醫院去處理手上的傷口。一路上景色飛快略過,她漸漸地把這一件事都理順了許多。


    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


    以秦則寧的個性,恐怕一開始就不會放任秦季仁在泰國自由地行事,所以那個墨鏡男應該是早就安插在他身邊的。而在那之後,從陸雅安到秦季仁對她三番兩次的綁架,恐怕他不是不知道就是故意放任,又以自己為誘餌,一步一步誘秦季仁深入叢林,誘惑他掏出毒品,甚至是掏槍……


    恐怕到了警局之後,他拿到的那個u盤會讓他一輩子都在牢房裏度過了。


    還真是秦則寧的作風。


    一場豪賭。


    不論這中間哪個環節出現問題,所有參與者都會萬劫不複。而他就是有這樣的自信或者狠心,一步一步去賭,隻為了贏取最後的籌碼。


    警車裏,墨鏡男a摘了墨鏡,露出了臉。他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依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在上車之後淡淡說了句:“我叫丁城。”


    衛碧想了想,問:“陸雅安怎麽樣了?”


    丁城道:“已經送去了醫院,現在應該已經出搶救室了,不過……”


    他沒有說下去,衛碧卻明白。被這樣的硫酸潑中,容貌恐怕難以保存了。她想了想,問他:“你帶著手機嗎?”


    丁城沉默地掏出手機遞給了她。她仔細迴憶了下電話,撥通陸箏的手機:“陸箏。”


    [你沒事吧?]


    “沒事。”她淡道,“你收迴所有對陸雅安的通稿吧。”在那之前,她曾經安排了針孔在隊員身上,全程拍攝陸雅安的過程。諷刺的是,她似乎用了和秦則寧同樣的手段,故意給了陸雅安行事的機會,隻因為知道她會忍不住做些什麽,甚至給她提供了很好的時機……她原本是想讓她身敗名裂的,不過,現在似乎沒有必要了。


    [你打算放過她?]


    “嗯。”衛碧輕聲道,“我不打算追究陸雅安了。”


    毀容之後,等待她的將會是警方的手銬。


    衛碧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丁城,卻發現丁城正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她。她笑了,問他:“上次打了一架,你該不會想要揍迴來吧?”


    丁城:“……”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好奇問:“如果上次我沒有逃跑,會怎樣?”


    丁城道:“隻有第一針迷幻劑有效,後麵的我已經全部兌換成了營養劑。”


    衛碧苦笑,無力地靠向坐墊。這一切過去,她才發覺身體一直是在低燒,之前不過是因為太過緊張出了汗,而導致的暫時性退燒而已。


    過了很久,丁城猶豫的聲音響起:“你和秦總……”


    “沒什麽,不會有任何改變。”


    衛碧淡道,放任了自己的意識漸漸散去。


    她和他之間,從來就不是一個陸雅安的問題。


    *


    因為暈厥,衛碧沒有去成警局,反而被送去了醫院。


    丁城抱著她,卻在醫院門口見到了秦則寧與一個陌生男人。


    秦則寧的手臂已經包紮完畢,看到他懷裏的衛碧,神色忽然一變,幾步快走到了他身前,脫下身上的衣服,蓋住了衛碧的腦袋——


    “秦總……”丁城想說,對昏迷不醒的人這樣做會影響她的唿吸暢通啊。


    秦則寧的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緊張。


    他道:“你送她去裏麵,不要讓任何媒體和不相幹的人靠近。包括任何秦家人。她醒後,親自送她去se。”


    “是。”


    在他身後,一個身穿西裝,長相斯文的人走到了他身旁,笑容和睦:“則寧,這一位是……”


    秦則寧收斂了目光,微笑道:“一個不相幹的倒黴藝人而已,二叔不必上心。”


    男人收迴了目光,笑了:“久別重逢,則寧,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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