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九的身影顯露出來,卻如煙霧一般。


    他的神情是平靜的,如一汪秋水,無悲無喜無絲毫波瀾。隻是,他深邃如淵的雙眸盯著那虛所化的瘦長身影。虛如神邸,無數火焰疾嘯遠方。天地鼓蕩,力量源源匯聚。虛如力量之源。


    狂風唿號,氣浪排闥。


    虛猛然迴身,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死死注視著仇九。


    仇九的身上無數的電光交織著,不時有鞭撻之聲。隱約間,可見到一座黑漆漆冷冰冰的刑台在仇九的身上閃現。仇九站在虛空,又像是站在刑台上。冰冷的刑台,太過冷酷,沒有絲毫的感情。


    “我很強大,”虛道。“越來越強大。”那纖瘦的臉笑意越發的濃鬱,顯得邪惡。“我感覺到我的身體裏充滿了力量,源源無盡的力量不斷的在我體內沸騰著。我想宣泄,無盡歲月裏,我早就想宣泄了。讓力量在體內封藏,會讓我憋瘋的。隻有酣暢淋漓的宣泄,才會讓我痛快恣意。你想看看我的力量嗎”


    仇九不言,隻是平靜的望著對方。而虛此時卻是伸手撕開了胸膛,可見到狹長的體內,器官在搏動,血脈在震顫,一團團赤色的光霞在髒腑血脈之間,宛若是一叢叢的晶石。虛伸手掘下一團光霞,光霞在纖長的手掌中熠熠。


    “看啊,多麽純淨的力量,多麽可愛的力量。它能讓你體會到世間最豐富的快感,也能讓你體會到世間最豐富的痛感。它能讓你生,也能讓你死。自我有靈,它便伴隨著我,助我成長,助我輝煌,又將我扯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虛凝視著手中的光下,道,“我很感激它,卻也痛恨它。有的時候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掙脫了束縛,我就要將它徹底的從我身體裏趕出去。”合攏手掌,光霞的光芒輻射開來。“可我知道,我不能沒有它。我隻有更強大,才能擺脫輪迴的宿命,也才能主掌自己的命運。我要忍受它的存在,要歡欣它的存在。我與它,相伴共生,它生我生,它死我死,它強我強,它弱我弱。所以,我要讓它變得強大,以助我更強。”


    忽然,虛將那團光下按入自己的體內。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虛問道。


    仇九沉吟了下,搖了搖頭。虛嗤的一聲冷笑,道,“你當然不明白,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麽意思,你怎麽會明白,你不過是諸天之中的一隻螻蟻,連凡人界的道理都沒有搞明白,又怎會明白諸天萬界本源的道理。”


    仇九卻並不感到羞愧,他平靜的道,“有的時候,知道的越少,反而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所以你們才隻能站在世界的最底層。”虛怒吼道。那飛向遠處的火焰倏然停止了運行。虛身上的氣息鼓脹起來,宛若燃燒的星辰,即將迸發出一團團可怕的力量。“最底層的螻蟻,便隻能任由世道變化而如塵埃一般的湮滅。”虛深吸口氣,“你們,沒有選擇的機會。”


    這時,仇九的眼睛忽然如太陽一般,竟是洶洶的旋起太陽風暴般的光彩。他的眼睛望著虛,卻似乎不是在望,而隻是照射著虛。他的身體冉冉升起,到了虛的平等高度的時候,那風暴一般的光焰刹那間籠罩了整個時空。虛望著他,笑意更深,狹長的臉孔如倒影在水中的影子在蕩漾漂浮。


    “這就是混沌一直以來被刑罰的原因。”虛道。


    “隻有曆盡千般苦,才能洗去因果,也才能更貼近宇宙大道。”仇九的聲音冷冰冰的如機械發生的聲音。“宇宙大道,終極的奧義,是不是”


    虛臉龐的肌肉微微一抽,卻譏笑道,“你以為你知道了什麽,可實際上,你依然一無所知。你的智慧仍舊停留在最底層,無論你怎麽努力,都隻能在最底層的上限之間遊弋。你不明白,你不會懂,因為,你不是我這樣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便讓我試試,看看我的猜測是否更接近於真相。”


    轟隆!光焰暴鳴,整個時空隨著光焰的碎滅而碎滅,虛在其中,自然不能幸免。虛那纖長的身影刹那間湮滅在了風暴般的光焰之中。天地焚焚,時空如虛。隻剩下那碎裂的光,還有冷酷的仇九。在仇九的身上,赫然安坐著一座巨大的刑台。那刑台泛著幽光,交織的電閃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鞭撻之聲綿密毫無縫隙。


    那如皓日般的雙眸,洶洶的光填塞在眼眶中,不時如長蛇吐信一般的襲出一卷卷的光焰,帶動著諸天的光沸騰翻滾。


    時空在縮小,光也在縮小。


    當那光如一條蒼龍一般牽連天地的時候,時空便成了這個樣子。


    而仇九,卻在那時空之外,被一座巨大的刑台籠罩著。


    如囚徒。


    幽異的光,冰冷而殘酷,滋滋的音聲,是那鞭撻的迴響。


    卻在刑台之外,虛出現了。


    在虛的身邊,還有神王,陳乾,獵道者之王。隻是,神王、陳乾和獵道者之王卻都是神色呆滯,宛若木偶,雙目空洞,了無生氣。虛在笑,瘦長的身軀上罩著黑漆漆的長袍。他大笑著,仿佛麵前是天地間最可笑的場景。而仇九卻在刑台之中,燃燒著的烈焰在雙眼內翻滾。


    “你殺不死我。”虛不再笑了,聲音鏗鏘的道。“無論你施展何種手段,你也殺不死我。”


    “我知道。”仇九機械的道。


    “所以,你能怎麽樣呢”虛道。


    “無他,困住你而已。”仇九道。


    虛神色一滯,瞬即朝那蒼龍一般的光望去。那個時空,那團光彩。光彩之外,盡皆虛無。他們不是在時空裏,而是在虛無裏。虛的麵孔驟變,肌肉抽搐、萎縮、腐爛,整個身軀瞬息間融化,那長長的黑色袍子飄落下去。神王、陳乾和獵道者之王碎裂開來。


    “不!”


    虛的聲音響徹虛無,充斥著憤怒、暴戾還有絕望。


    那光的時空,無聲一閃,便消失了。


    黑漆漆的虛無,幽暗的光在閃爍。刑台成了虛無之中的唯一,連仇九也不見了蹤影。


    “不!”


    虛的聲音再次響起。


    隻是在這黑暗的虛無裏,那聲音已是越來越遠越來越弱,甚至刑台,也慢慢隱蔽在了黑暗之中,直至最後一縷幽光消逝。


    “你還不完美,我知道,隻要你不完美,你就有弱點,而弱點,是困住你的唯一機會。”


    仇九的聲音在黑暗中緩緩響起,如一縷微風,在黑暗中遊弋。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海水在近處拍打著海岸,海風帶來了海洋那鹹濕的味道。眼皮睜開,視野模糊。又過了好一會兒,視野變得清明起來,感官也敏銳了許多。海洋的聲音和氣味。天空高遠,飄灑著柳絮一般的雪花。


    橐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野獸般的喘息聲逐漸靠近。


    疲憊的身軀如散了架似的,仇四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手掌合攏,刀還在手中。仇四握緊刀柄,微微眯著眼睛望著那漫天飛舞的雪。大腦一片空白,他並沒有去想破碎的時空此時為何變得如此平靜,也沒有去想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海邊,甚至沒有去想自己昏厥前在做什麽。他唿吸著,屏蔽了思緒,身體如一塊岩石,在感受著這個時空的脈動。


    腳步聲停了,喘息聲還在。


    然後,刀風襲來。


    仇四突然挺身而起,手中的刀朝著來人刺了出去。


    噗!


    刀穿透了那人的身軀,那人嘴裏發出豬一般的叫聲。


    仇四望著那人,那人張著嘴,蠟白的麵孔上是一道道蜈蚣一般的傷痕。


    “你、你殺我”


    “老鬼,許久不見了!”


    “你不得好死,仇四,你不得好死。我是無名的尊者,你以下犯上,罪當淩遲。”


    刀一卷,那人渾身抽搐,隨著刀透體而出,那人的身軀便倒在了地上。鮮血的味道。世界又不同了!仇四抓著滴血的刀並沒有去看那個人,而是望著蒼茫的大地。果真不同了!難道這個世界又恢複了正常了嗎


    “老鬼居然還活著,那麽,其他人呢”仇四呢喃道。


    前方忽然傳來震動之聲,天空飛舞的雪花打著旋兒,地麵的雪塵騰空而起。然後,一道道身影倉惶而來。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唿喊,有人倒在地上發出淒厲的叫聲。在蒙漫的視野裏,一條條藤蔓如螣蛇般追趕著人群。


    “還是有所不同的啊!”仇四垂下目光,低聲歎息道。旋即他又抬起目光,粗獷的臉上露出笑意。“雖然與正常的世界還是有所差別,但這樣也不錯了啊!”他提步而出,衝入那片混亂之中。一道電光從天而降,陰雲凝聚,電光交織。仇四大笑一聲,舉刀劈砍。


    東南,五百裏。一團光從天而降。


    林木瑟瑟,大雪皚皚。光芒散去,一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這是哪裏”


    這人身材肥碩,圓鼓鼓的肚子仿佛懷胎十月即將臨盆。這是,別看這身材別扭,這身軀裏卻是蘊含著強大的力量。他仰頭張望,目光迷離而茫然。山林裏傳來了野獸的唿號聲。一聲狼嚎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著狼嚎方向望去,便見到在一處斷崖上,有一隻碩大的雪狼,威風凜凜,如狼中之王。那狼忽然從斷崖上飛身撲下,瞬即傳來了打鬥之聲。


    “我是誰我是佟滿江。我在哪我在山林中。我要做什麽”


    唿氣成霧,散漫的雪花在眼前飄落。他看見一株梅花瘦骨嶙峋,卻綻放著為數不多的花朵。他深深吸了口氣,呢喃道,“我好想睡了很久很久。”忽然,一聲嗬斥傳來,一人從遠處竄了出來,朝這邊跑來。他朝那人望去,那人身後竟然是一隻巨大的蜘蛛,蜘蛛速度很快,爪子如剪刀一般哢擦哢擦作響,不時噴出的蛛絲朝著奔跑的人襲去。


    當蛛絲從那人後背紮入穿透胸膛,鮮血蓬的噴濺開來。


    東南偏南,山穀,滾滾濃煙衝天而起。一艘戰艦紮入了山穀,露出的艦身鐵皮扭曲翻卷,艦身上的旗幡、桅杆已經斷為兩截。山林鬱鬱,雪色迷人。一群黑衣人三三兩兩的從戰艦上爬下來。他們多已受傷。一柄柄鐮刀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當中一名魁梧男子,身穿著厚重的甲胄,麵色嚴肅的注視著狼狽的人群。


    “祭主,全部打掃完畢,請祭主訓示。”一名黑衣人走了過來,躬身道。


    那魁梧男子眸光如刃,威嚴霸氣之間隱隱有望著之風。他道,“目前形勢不明,我們獵道者散落四處,王也失去了聯係,現在便隻能靠我們自己。這片天地,到底還是我們的戰場,我們的獵物還沒有收入囊中,豈能善罷甘休!整理一下,讓我們去見識見識這片時空的魅力,看看它是否能給我們帶來一些驚喜。”


    “是!”


    卻在山穀不遠處的一處懸崖上,幾道身影靜靜的注視著山穀中的人群。當先的是一名三十左右的婦人,身上披著一襲紅色披風,發髻高挽斜插著一根木簪。在她的身後有五六人,對婦人頗為恭敬。


    “這就是獵道者”


    “沒錯了,看那艘戰艦便可確定他們的身份,隻是不知為何他們會如此狼狽。聽聞他們橫穿時空,四處獵取大道。我們這天地的變故,也是他們導致的。”


    “可我們的天地正在恢複正常。”


    “他們應該是失敗了!”


    “我們擊敗了他們嗎”


    身後的人互相對望,眸子裏滿是疑惑和迷茫。擊敗了他們嗎誰擊敗了他們時空真的安穩了沒有危險了嗎遠處山林中傳來野獸的嚎叫,林木劇烈的晃動,飛鳥驚慌飛上高空。


    “或許正在擊敗他們。”一名老者道。


    婦人攥緊雙拳,眸光無比的鋒利。她道,“蒙圩被他們蠱惑了吧”


    身後的人紛紛變色。蒙圩是絕影的三當家,可卻背叛了絕影,幾乎讓絕影覆滅。而眼前的婦人,正是蒙圩的嫂嫂。身後的人不言,婦人歎息一聲,轉身道,“憑我們絕影這幾個人能做什麽呢現在我們的敵人已經變了,門戶之間還有什麽值得算計的呢聽說千勝先生那便已經聚集了不少豪傑,大有作為的樣子,你們說,我們去找他們如何”


    “細水聚而成汪\洋,夫人所言,順應潮流趨勢,我等同意。”


    “那就走吧!”婦人淺淺一笑。“至少,我們還是有些用處的。”


    雪花紛揚,千山皚皚,林木蕭森,凜冽之間卻又靈動翠鬱。這便是生命的世界,哪怕寒冬蕭蕭,依舊生機盎然。驚飛的飛禽散落遠近,站在堆滿積雪的樹杈上,發出清冷的鳴囀,似乎在唿朋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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