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哪了”


    “已離開京城,下落不明。”


    “離開京城誰給他的權利!他不過是朕的一條狗,朕讓他在哪裏待著就得在哪裏待著,他憑什麽未經朕的允許便擅自離開!你們,為何沒有阻止”


    “奴才有罪!”


    “當然有罪!你們這群廢物就當淩遲處死!”


    “奴才甘願受罰!”


    “一群人,朕花費如此之大,竟然不能為朕分憂解難,反而處處為朕添亂,你說,朕要你們何用!一個狗奴才,平日裏表現的忠心耿耿,暗地裏卻做出拂逆不道之舉。嗬,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你們一個個如蛀蟲一般,以為真給你們恩寵,給你們富貴,你們便可以爬到朕的頭頂上使命的啃咬吞噬,然後一轉頭背棄朕而去。不要忘了,朕是皇帝,是天子,朕可以誅你們滿門,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一聲慘叫,倏然響起,打斷了皇帝的暴怒。


    那飛濺起來的血液,在皇帝的視野中燃燒。


    皇帝呆住了。


    跪在大殿內的黑衣人整個身體倒在地上,滋滋的腐蝕著消融著,宛若一攤黑色的淤泥。


    皇帝的神色變幻不定,一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抵在膝蓋上,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青筋跳動著。


    一道身影出現在那攤血肉邊上,陰森可怖。


    皇帝望著那人,吞咽著口水,艱難的道,“朕沒有讓你殺他。”


    “可是他惹你不高興,既然惹你不高興,你留著他幹什麽。”那人道。


    “即便是廢物,也有廢物的用處,”皇帝道。“朕不可能將他們全殺了。”


    那人穿著一件近乎要腐爛光的麻布披風,整個披風表麵是那蟲咬的痕跡。他陰惻惻一笑,道,“有我在,那些廢物便再無用處。”


    皇帝深吸口氣,展開雙拳,道,“東海出事了,你知道嗎”


    那人道,“那是一切改變的開始,當他們到來,整個時空都將變得不一樣。”


    “他們是誰”


    “獵道者。”


    “很厲害”


    “神在他們麵前就像是羔羊。”


    皇帝垂下目光,幽幽的目光流溢著複雜的光澤。他在盤算,也在恐懼。神是何等存在,可若是連神也無能為力,那麽,自己這些凡人又當如何那人這時候卻是輕輕一笑。


    “我可以為你找他們談談。”


    皇帝心中一驚,抬起目光道,“你認識他們”


    “也不算認識,隻是打過交道罷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


    那人沒有說,卻是轉過身,道,“你這皇宮裏真是臥虎藏龍,什麽妖魔鬼怪都存在。如此渾濁汙穢,難怪你的江山不能清明。我去為你整肅一番。”


    門開啟,狂風疾嘯而進,那人便消失了。


    皇帝隻覺得渾身冰冷,毛孔收縮,心髒微微一抽,短暫的停止了跳動。


    那攤血肉,已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但是皇帝還是能聞到那血肉腐爛的氣味,深深的刺激著他的神經。他那挺直的背脊往後一靠,整個人都顯得無精打采起來。那人的話說得很清楚。所謂整肅,是行殺戮手段。


    他想到了法甲,想到了太子。


    皇宮裏最大的汙穢,便是他們。隻是,他沒有那個魄力宣戰。一旦宣戰,便再無迴旋的餘地。那個人,似乎很有把握。大殿裏更冷了,他幽幽的望著那洞開的大門,外麵的淒冷,還有森肅,讓人忌憚。


    驀然想起,兒時對宮外的期盼。那種世俗的喧鬧,那種世俗的人情。皇宮無論如何的繁華恢弘,卻總是少卻人情味。這時候他莫名的渴望起來,渴望去宮外走走,去感受那種溫暖。


    寡人果然是寡人,孤家寡人。


    自嘲一笑,他起身背著雙手緩緩踱步。內心裏的疲憊,加速了身體的困乏。隻是,他睡不著。站在宮殿門口,望著那漆黑的夜空。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便緊緊抓住自己手裏的權力,擔心一旦自己的鬆懈便會付之一炬。繃緊的神經,即便過去了這麽久,也不得鬆懈舒緩。


    生命之累,便是如此,抓住的東西越多,害怕的越多。


    生命,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吧!


    太子聰慧,自幼便有德才兼備的大儒輔佐教育,深得百官喜愛。隻是他的性格不像自己,沒有那種果決,沒有那種淩厲,太過溫馴了。這樣的人,隻適合守成,而不適合開疆拓土。不過,江山一統多年,早已天下安定,太子守成,也不至於出現什麽問題。


    可是誰能想到風雲變幻,整個世道會變成這個樣子。


    世道變了,人心變了。


    太子也變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悶響,皇帝嚇了一跳,猛然轉過身。那人蹲在地上,一張破舊腐爛的麻布披風包裹著他的身體。皇帝呆了一呆,隨即清醒過來。


    “你!”


    “那邊有高手,我被算計了。”


    “法甲”


    “他在你的宮殿裏布了陣法,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且,他掌握了一名詭異的道法,雖然有缺,卻是足以將我逼退。速將我要的東西給我送來,我的實力不能恢複,便不能為你拔出這一顆釘子。”


    旋風一起,那人便消失了。


    皇帝的腦海裏嗡鳴著一道聲音,那聲音並不尖銳,卻讓他無法平靜下來。法甲,他當然知道法甲在太子那裏,隻是他不知道,這個人竟然拿不下法甲。還有,法甲布了陣法,他什麽時候布了陣法,在哪裏布了陣法。他的心裏一陣惡寒,扭頭望去,盯著宮殿的每一寸掃視。


    宮殿,讓他不安,仿佛自己置身在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盯著的囚牢之中。


    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喜怒,他的籌謀。


    原來,都在別人的監控之下。


    他踉蹌後退,退出了宮殿,撞在了白玉欄杆上。寒風唿嘯,四下裏暗影幢幢,一切都如此的清冷蕭瑟。他緊緊攥著雙手,眸光在閃爍著。氣息在眼前化為了霧氣,朦朧了視野。他忽然長吸口氣,轉身大步朝天機閣走去。


    東北角,儲元殿。


    法甲負手站在窗前,靜靜的望著外麵的座座宮殿。宮燈搖曳,光影交錯。風便在宮殿間遊蕩,帶起一片嗚咽之聲。他籠罩在暗影中,遠處的一盞宮燈熠熠的釋放出昏黃的光。紗帳深處,一張榻上仰躺著一名瘦弱蒼白的身影。那身影一動不動,就像是已經死去。


    嘴角微微翹起,陰冷的笑在臉上滑過。


    那個人居然敢來儲元殿找麻煩,真以為自己還是以前那個人嗎或許在以前自己會怕他,可現在,別說自己的實力已經恢複了巔峰,那個人的實力已經跌損了不下五成,即便是彼此都處於同一實力水平,他也不能奈何自己什麽。


    畢竟,這裏已經是他的老巢,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凝縮著自己的心血。


    陣法,不是死的,死的陣法永遠沒有殺傷力,隻有活的陣法才可以發揮出最大的功效。


    而他,在這裏布下了不下一千道陣法,而且是活的。


    就像是那環,一環套一環,環環相生相克。


    這便是所謂的陰陽之道,相輔相成。


    先前他根本未出手,隻是輕輕勾動陣法,便將那人擊退了。


    可笑的人,依然如此自以為是。皇帝啊皇帝,你還是識人不明啊!


    眸光微微抬起,凝視著那暗沉的蒼穹。或許別人以為這雲層是凝固的,可是在他的眼中,那雲層卻宛若薄冰下的流水,正湍流不息。力量在變化,天道在變化。他們也該來了!此時的東海,想必是無比熱鬧吧!


    他笑了,笑聲不大,卻在宮殿內如鬼泣一般的迴蕩。


    榻上的那個人忽然胸口一漲,喉嚨裏發出那低沉悠長的聲音。


    法甲轉過身,眸光幽幽的望著那紗帳深處的榻。


    掐了掐手指,他低垂下目光,呢喃道,“快了!”


    就在隔壁不遠處,一座宮殿黑漆漆的宛若地獄。四下裏無比的冷寂,除了風的唿嘯,便隻剩下一名女子那低落的呻吟。那是痛苦的聲音,是苦苦掙紮的聲音。孤獨的身影,淒寂的心靈,在這陰冷的黑暗中,獨自忍受著。


    這就像是一座囚牢,將年輕的生命困守在這裏,熬幹心血,損耗生命,蒼老容顏。


    一年年過去,多少年輕的生命在這外人所謂的權勢富貴中孤獨死去。


    眼淚止不住的滾落下來。


    她緊緊攥著雙手,指甲紮進了手掌中。


    緊咬著薄唇,圓睜著鳳眼,模糊的眼睛,是那不屈,還有委屈。


    她所堅守的,是自己所愛的人;她所倔強的,是那不願被抹滅的愛。


    “記住你的承諾,不然你會後悔的。”


    那隆起的肚子越來越大,就像是不斷被填充氣體的氣球。


    她的痛苦,便是那分娩的痛苦。


    這是女人的劫難。


    而她,卻是獨自一人麵對著這劫難。沒有人能幫她,沒有人能安慰她。她隻能忍受著、麵對著、支撐著。她很想大聲的哭出來,內心裏的委屈、傷心、痛楚,宣泄出來。她多麽希望,當初自己的父母沒有將自己送入皇宮,或許,自己的人生會是另一番樣子。


    一聲驚雷,忽然在宮殿上空炸響。


    璀璨的光火,瞬息間散落開來。


    遠處傳來了人的驚唿聲。


    “下雪了!”


    “快看,下雪了!”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唿叫,有人發出驚訝而喜悅之聲。


    雪花紛揚,彌漫在冷清的天空,飄飄蕩蕩,落在那屋宇、街道、地麵。


    法甲推開窗戶,望著那紛揚的雪花,陰冷的麵孔露出欣慰的笑意。他低聲呢喃道,“來了,偉大的時刻終於來了!”他的身影忽然一閃,便消失在了原地。不一會兒,在那座冷淒淒的宮殿裏,他出現在太子妃的床榻邊上。太子妃那隆起的肚子,一抹無色光穿透軀體,宛若一顆碩大的寶石的光,熠熠的在黑暗中閃耀著。


    法甲激動不已,伸出雙手要去觸摸。


    太子妃忽然一掌按在自己的肚子上,神色無比嚴厲的盯著法甲。


    “我丈夫呢”


    法甲收迴目光,迎著太子妃那決絕的眼神,道,“他在淨化。”


    “我要見到他。”


    法甲手一揮,一道慘白的身影驀然從黑暗中走了過來。太子妃盯著那身影,眼淚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我不會食言,現在你所見到的,是他的皮囊,但是他的神魂卻在一處無比玄妙的世界裏,等他從那世界裏出來,你便會發現,他已經截然不同。”


    “我隻希望他活著,至於他是否變得偉大或者渺小,我不在乎。”


    法甲的手落在了她的肚子上,他道,“你會為他自豪的。”


    “啊!”


    太子妃發出淒厲的尖叫,璀璨的光瞬間彌漫在整個宮殿中。


    跌跌撞撞的皇帝忽然停下了腳步,猛然迴頭朝遠處瞪視。那尖銳的叫聲,赫然是太子妃的聲音。她怎麽了隻是一想到法甲,他的心便沉了下來,一張臉變得無比的陰沉猙獰。他竟敢染指太子妃!


    雪花在眼前飄落,密密麻麻,轉瞬間已將皇宮染的蒼白。


    天雷轟鳴,電光閃耀。


    那屢屢光閃,交織在夜空中,幻化出無比瑰麗的畫麵。


    他仰頭凝望,嘴唇顫抖著。


    “陛下!”


    一道聲音忽然出現,皇帝迴過神便見到玄機子那幹瘦的身影。玄機子急忙上前一把攙扶住皇帝。


    “陛下怎麽深夜來欽天監,那些奴才呢,怎麽沒有伺候陛下”


    “沒事,扶我進去。”


    玄機子攙扶著顫抖不已的皇帝進入欽天監,十幾名道士紛紛走出來,神色緊張的護衛著。


    “怎麽樣了”皇帝握著茶杯,止不住顫抖的問道。


    “天象有變,大劫將至。”玄機子道。


    “可有辦法抵擋”皇帝問道。可是,他的心裏卻知道,自己的話是毫無意義的。連那個人都隻是說出麵溝通,便說明來敵太強了。如此強悍的敵人,玄機子幾人又有什麽辦法。


    玄機子遲疑了下,苦澀的道,“微臣等願為陛下效死。”


    皇帝內心一歎,啜飲了一口茶水,隻是那茶水毫無味道。放下茶杯他深吸口氣,道,“夜冷天寒,愛卿要保重身體。”


    玄機子吃了一驚,望著皇帝,有些莫不著頭腦。


    “謝陛下愛護!”


    “行了,你也坐下吧,今夜無君臣,你我就權當是朋友,隨意聊聊。大雪已至,也不知下麵那些人可做好了準備,可不要讓百姓受災啊!”


    鼓聲從遠處飄來,醜時了。


    暗夜無垠,黎明將至,浩瀚的天地,不知多少生命在風雪淒迷中瑟瑟發抖。


    欽天監,陷入了讓人不安的寂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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