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九凝眸,劍光倏然消失。


    河水匯聚,發出撞擊的轟鳴。卷起的浪花,在昏暗的天地間跳舞。


    那身影靜靜的站在那裏,恢弘的劍光被他輕而易舉的擋了下來。


    一聲清麗的鳴叫,振翼而飛的響聲從頭頂一掠而過,轉瞬到了那人的身後。那是一隻體型碩大的赤鳥,有著火一般的羽翼,體態修長,翅膀寬大,長長的鳥喙半邊通紅半邊雪白。甫一落地,便溫順的站在那人的身後。


    那人伸手摸著那赤鳥的鳥喙,圓潤的麵龐露出一抹笑意。


    仇九落在地上,周邊倏的一聲落下無數的水珠,破碎了。


    “想幹什麽”仇九冷聲道。


    赤鳥抬起脖子便要鳴叫,隻是那圓潤麵龐的男子製止了。他望著仇九,道,“你不是我的對手,至少現在的你不是。但是我不想跟你交手,因為我知道,一旦你被壓製陷入被動,你就會調動那股力量。沒有意義。”


    “那你想做什麽”仇九麵無表情的道。


    “見見你,”那人淡淡笑道。“順便跟你說點事情。”


    “你已經見過了,”仇九道。“什麽事情”


    那人歎息一聲,道,“何必如此不近人情,至少我們還不算仇人。罷了!東海玄梯,出現一股血霧,正在吞噬東海。如果你想除妖,那裏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仇九道,“我為什麽要信你”


    那人嗬的一聲,倏然翻身而起,落在了赤鳥的背上。赤鳥震動羽翼,刮起狂風,緩緩的升騰起來。那人道,“信不信由你,但至少不會讓你失望。”


    赤鳥鳴囀,刹那化作一抹紅光遁入那層雲深處。


    仇九垂頭望著地麵,枯草被那狂風壓倒,盡皆貼在了地上。地麵濕漉漉的,如下過一場不大不小的雨。仇九那繃緊的麵龐忽然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薄薄的嘴唇微微翕動,發出那自嘲似的聲音。


    “你們太自以為是了,真以為隨便拋出點什麽,我便會被你們牽著走嗎”


    長劍在手中消失,他彎下腰撿起一根茅草放在嘴裏,然後朝前走去。


    在那塔裏,男人消失,隨後便出現一條隧道。隧道出現在塔中很突兀,便如幻想。但隧道是真實的。仇九走了進去,隧道裏的氣息明顯給人一種另一個時空的感覺。而且隧道也不是實質的,像是用無數的雲層壓縮凝聚而成。他走了很久,直到盡頭。


    於是,他便見到了一個詭異的世界。一個荒涼晦暗的世界。


    躁動的聲響,滯濁的氣息,雜亂的顏色。


    光的顏色,水流的顏色,黑魆魆的城池的顏色。


    卻沒有生命的存在。


    可見到倒懸的飛瀑,可見到越過城池的河流,可見到在飛瀑與河流間交錯過去的雜色光線。


    他迴頭,隧道消失了。他不在那塔中。塔仿佛已經被他遺落在了過去。


    他站在城池中央的塔樓頂端。


    目光掃過,城池黑魆魆的,無邊無際。


    黑色的建築,寂寥蕭瑟,卻保持著本有的威嚴。


    他抬起頭,再次朝那飛瀑望去。


    血色的飛瀑,血色的河流,兩者看似毫無交集,卻又似乎在看不見的地方交匯貫通。


    它們似乎活著,卻又似乎死了。


    隻是什麽力量能讓它們呈現出此種狀態。曆經無盡歲月,依然如此。仇九的身體緩緩升起來,到了河麵上。河水在流動,如被風吹動的紅色絲綢。光滑,柔軟,如那沙漠上的皺褶。仇九踩在水上,那流水便波動著、移動著,他的身體便從城池的中央到了城池的北門。很快,他的視野便模糊了。沒有霧,沒有煙,更沒有遮掩,就這樣看不見那一切了。但他還是能感覺到流水的存在,更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移動。


    他默不作聲,任由這詭異世界的運轉。而後,他便出現在了懸瀑的上方。站在高處,俯望著這死寂的世界。


    那副畫麵,即便離開秘境許久,仇九也不會忘記。他咬著嘴裏的茅草,臉上露出冷酷的笑容。


    站在懸瀑之上,他所見到的,不再是城池,不再是河流。


    而是一具巨大的屍體,被一條條黑色的鏈條纏住,被黑色的烈焰燒灼。


    這具屍體,他再熟悉不過。


    那一刻,他隱約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混沌,已經死了。


    一隻烏鴉在晨光下掠過,消失在河流的對岸。一個村子出現在視野中。隱約可見到一個農夫扛著鋤頭從村子裏走出來。仇九迎麵走過去,那農夫瞥了仇九一眼,然後從他身邊走過。仇九站在那裏,望著麵前這寧靜的村莊。有炊煙嫋嫋,有狗在村子裏叫著,還有雞鴨的叫聲。幾個孩童鬼鬼祟祟的聚集在槐樹下,小聲的說著什麽。仇九柔和一笑,便從村莊旁邊的路上走過,朝一個叫函口的鎮子走去。


    很多人說天變了,但至少還沒有變的那麽徹底。


    許多地方,至少還是如往日般的平靜。


    生命,並不一定都會變得那麽躁動和詭異。


    天光大亮,山林,平原,村莊,田野,在天光下露出清晰的容顏。


    那具被燒灼的屍體忽然坐了起來,死死地盯著他。


    仇九從它的眼眸中,看到了悲傷和孤獨,還有無窮盡的憤怒。


    腳下的懸瀑忽然轟鳴起來,越過城池的河流翻滾起來,昏冥的天地間,五顏六色的光急速的運轉。捆縛在那屍體上的鐵鏈,嘩啦啦作響,如鞭子一般的抽打著它。烈焰高漲,將它的身軀模糊。


    一滴血液,倏然朝著仇九飛了過來。


    仇九隻覺得灼熱,既而大腦一片空白。整個身軀,如在烈焰之中。


    仇九的思緒仿佛被抽離,神魂在那血色火光中徘徊。他渾身一顫,整個人立時清醒過來。而他眼前的場景,卻是那血河和懸瀑。他呆住了。血河和懸瀑是在那秘境之中,緣何這裏也會出現難道自己無意識當中又迴到了那裏他晃了晃腦袋,看見腳下的土地的時候,才醒悟過來。這不是夢,也不是錯覺。眼前的血河和懸瀑,也不再隻是秘境之中的場景。


    這裏是函口,可是函口已經被吞噬。


    兇唳的氣息,撲麵而來。


    血河和懸瀑中,可見到那白牆黑瓦,還有那失魂落魄的身影。


    在那身影周邊,是血色的絲縷。


    有一個身影似乎感覺到仇九的存在,緩慢的轉過身,露出了龜裂的如瓷器一般的臉,裂開的嘴角,勾起一抹絕望悲哀的神情。嘩啦一聲,那身影崩潰了,化作了一塊塊的碎片,落在了地上。


    仇九的心髒快速的跳動起來。毛孔收縮,寒意凜然。那些身影,都在破碎,那神情,盡皆如一。


    仇九長嘯一聲,箭步朝前麵衝了過去。


    他的速度很快,快的如那風如那閃電。


    可是,他還在原地,那函口卻越來越遠。


    他的麵孔漲的通紅,雙眸睜的仿佛要裂開。


    跳動的心髒加速著血液的流動,血液飛快的流動產生了洶湧的力量。他怒了!


    半邊身體出現了黑色的斑點,握緊的拳頭中出現寒光的熠熠。


    他啊的一聲,縱身而起,右手如握著長劍一般的朝前方劈了下去。


    轟!


    仇九被一股力量砸落在地。


    出現在他半邊身體的黑點飛快的褪去。


    視野模糊,大腦嗡鳴,仇九艱難的抬起頭,隻見在那血河和懸瀑中,出現一張臉孔。那臉孔譏誚的看著他,流露出得意與戲謔。


    “殺,殺,殺!”


    仇九嘴唇翕動,聲音無比的弱小。他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要被洶湧的烈焰吞噬。他站了起來,提步朝前跑去。他身形趔趄,速度很慢,仿佛下一步即將跌倒。通紅的雙眸,是憤怒,是仇恨。正如那被鎖鏈捆縛住被燒灼了無盡歲月的屍體。


    即便早已死去,那憤怒,那仇恨,也會隨著屍身的存在而保留,甚至醞釀出更強烈的憤怒和仇恨。


    他一直在跑,盯著那血色的光。


    突然,他腳下踉蹌,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一聲譏誚的笑聲在耳畔掠過。


    栽倒的仇九,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隻是身體繃緊著,仿佛意念還在奔跑,不停地奔跑。


    黑暗的山林,暗沉的世界,一股無形的力量在虛空飄蕩。


    峭壁,森冷,如鐵一般。


    一口口黑棺錯落在峭壁上,在暗沉沉的世界裏流溢著清冷的光芒。


    黑煙嫋娜,在黑棺間迴蕩。


    一道暗影倏然劃破長空,鑽入了一口黑棺之中。


    “他很憤怒!”鑽入黑棺的身影,得意的道。


    “然後呢”在這黑棺旁邊的一口黑棺,有人問道。


    “然後能怎麽樣畢竟不過是凡胎肉體嘛!”


    “如此激怒他,可好”


    “切,有什麽不好!對我們而言,再好不過!我們有了自己的休養領域,還怕他能找過來倒是那些人,恐怕害怕的要死吧!”


    “桀桀桀桀!難怪你要設下逆天陣,原來是為了隔絕外麵啊!”


    “若不如此,我們還能如此安穩的在此休養!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確實如此!”


    “而且,逆天陣隻能阻擋他們,又不會阻擋我們自己,我們還不是來去自如!一邊我們休養生息,一邊給他們添添亂,何樂而不為”


    “英明!”


    “慢慢的,我們的領域會不斷擴大。”


    “周邊的生命,已不夠我們提取。”


    “慢慢來,資源我們有的是。”


    “哈!就怕冥界的那些人突然鑽出來,壞我們的好事啊!”


    “冥界那就看他們的膽魄了!不過一場豪賭,千萬年龜縮不動,要看他們是否有那個決心!”


    “這口黑棺已經快完了,我是不是要換一口棺材”


    “左上方,那口棺材很適合你。”


    “多謝魔神。”


    “哈哈哈哈!”


    就是這樣陰森的山林峭壁間,有著這麽多錯落棺材,卻隻有這兩道如幽靈一般的聲音,無形中讓整個暗沉沉黑漆漆的世界流露出更濃鬱的惶恐。卻在這兩道身影飄落後不久,峭壁對麵,倏然出現一道血色的飛瀑,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在峭壁下呈現出來。


    “這就是你們的餌食,吃吧,吃吧,別說我占用了你們的精元不給你們絲毫的好處,即便是養條狗,有的時候也得給點骨頭吧!吃吧,這是我賜予你們的,早點給我成長起來,給我橫掃這一片山林!”


    飛瀑轟鳴,流水瞬間湍急起來。但見到那靜靜的黑棺,倏然間飛出一道道魂影,宛若餓狗一般撲向那河流和飛瀑。


    懸瀑,血河,以及那焦躁的魂影,惹得那兩口黑棺激烈的震顫起來。


    “看見了沒有,看見了沒有,隻有我們,才能成為真正的王者,統禦鬼神的王者!哈哈哈哈!”


    仇九模糊的視野,忽然清明起來,那僵硬的身軀,微微一顫。


    他翻過身,大口的喘息,瞪著眼睛望著暗沉的天空。


    剛才他仿佛死去,不但身軀,就連神魂,也被那翻湧的怒火淹沒了。或者,被無形的力量封印在了樊籠中,被隔絕了一切的感觸。直到此刻,他才忽然間喘過氣,讓那麻木的神魂得以複蘇。


    許久,他才收迴目光,側臉望著那一茬一茬的衰草。


    枯黃的野草,上麵帶著一滴滴的水珠。


    下雨了!


    天空灰蒙蒙的,天地仿佛要連成一片。霧氣嫋娜,遠近橫亙。仇九吐出嘴裏的茅草,緩緩的站了起來。他背對著函口,凝望著遠處的朦朧景物。山林,平野,一棵棵樹木。而後他才似乎不大願意似的,轉過頭,朝函口望去。


    他希望那隻是夢。


    隻是出現在眼前的,卻是夢中的場景。


    血色的鎮子,死氣沉沉。


    清明的眸子一瞬間布滿了血絲,劍紋豎起,流露出光漪般的焰火。


    血霧在鎮子裏嫋娜,一團團,一縷縷,如那遊蕩的魂靈。


    鎮子在縮小,仿佛被無形的怪物一口口的被吞噬。


    仇九攥緊了拳頭,怒火再次蒸騰起來,半邊的身軀刹那被黑甲覆蓋。


    “啊!”仇九怒吼一聲,箭步衝了出去。


    這次,鎮子再沒有逃離。他很快橫空出現在鎮子的上空。那些霧氣,被他斬碎。烈焰唿嘯,席卷街巷,狂怒的燒灼著那陰森與腐朽。無數的聲音,刹那間宣泄出來。那是尖叫,是哀嚎,是哭泣,是咒罵,是仇恨。這些身影,在那烈火中被釋放出來,盡情的宣泄。於是乎,鎮子上空的烏雲,被染紅了!密集的雨紛揚灑落下來。


    雨水落下,衝刷著鎮子,那聲音漸漸的弱化。


    仇九渾身濕透,發絲黏在臉上,水順著他的麵頰、身軀,流淌在滿是鮮血的地上。鮮紅的流水,匯成了涓涓細流,無聲的流淌著。


    仇九倏然揚起頭,怒視著那蒼穹,麵目猙獰,滿是恨意。


    “為什麽不阻止為什麽不阻止”


    轟!一股威勢,瞬間橫掃四周。鎮子消失了,化為煙塵,混入那水流之中,連痕跡也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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