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死寂沉沉的鎮子。


    鎮子蜿蜒在峽穀之中,兩側高山聳立,峭壁危岩,濕冷中泛著清冷幽幽的光。雨霧迷蒙,煙氣飄然,灰沉沉的如一條死蛇在鎮子上空遊弋。


    暮後,鎮子沉寂如死,萬籟無聲。


    可見的寥寥身影,宛若行屍走肉一般的移動著。


    沉沉屋宇,濃鬱著歲月雕琢的痕跡。酒肆外的旗幟,沒精打采的垂著。馬槽已是空的,一匹騾子站在那裏甩著尾巴,蒼蠅嗡嗡亂叫,折磨著這頭騾子。酒肆光線昏暗,裏麵一個人影也沒有。


    街上已不見人影,整條街道,空闊寂寥。


    人去哪了


    寂靜的氣氛裏,凝結著古怪的氣息。


    人們仿佛拋棄了鎮子,離開了自己的家園,去了別的地方。


    隻是在酒肆不遠處的一家客棧,一扇窗戶被推開,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龐。


    眸光幽幽,遲疑的望著街道,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擔憂。身後傳來咳嗽聲,這張麵孔往後望去,但見在昏暗中有一人躺在榻上,病息纏繞,藥味彌漫。女子轉身走過去,伸手撫摸著榻上那人的額頭。額頭滾燙,一直未能消退。女子歎息一聲,轉身朝屋外走去。


    屋子太過昏暗,氣溫又降了許多,屋子裏仿佛遊弋著無數的幽魂。


    女子走到街上,徑直朝藥房而去。四下裏的寂靜,讓人心裏發慌。從昨夜至今,小鎮一下子空了。那些身影,似乎打好招唿似的一窩蜂的離開了。可見到街道兩邊的屋宇,那門都敞開著,卻是空無一人。


    女子隨意的瞥了一眼,心跳便加速了。


    那敞開門的屋宇,似乎是某種陰謀,或者陷阱,等待著她的自投羅網。


    她加快腳步,不一會兒便到了藥房門前。藥房的門也敞開著,那個佝僂的大夫卻不見蹤影,甚至那總角童子也不知去了哪。她站在門外朝裏望去,憂鬱的眸光閃爍著驚懼的光芒。


    “有人在嗎”


    聲音瑟瑟,在靜寂中迴蕩。沒有人迴應。女子不由得朝裏探著身子,鼓著勇氣再喊了一聲。卻依然沒有人迴應。她落寞的垂下頭,疲憊的轉過身。男子的病已經有些日子了。自從上次受傷,路上還好些,隻是到了函口,人便整個垮下來。她雖日夜照料,卻也無法削減其絲毫病痛。


    她沿著原路返迴,整個人失魂落魄,無比的蕭瑟。


    鎮子上空的煙氣,也是灰死的,讓人心悶難耐。


    迴到客棧,走上樓梯,迴到屋子,她便將門合上,背靠在門上。


    太累了!


    擔憂焦慮,以及恐懼,讓她神魂俱疲。


    不但大街,不但街上的屋宇,甚至這家客棧,也空空蕩蕩無聲無息。


    他們仿佛住在廢棄的屋子裏,身處在遺落的世界裏。


    這裏的氣氛很詭異,詭異的讓人毛骨悚然。


    她徹夜難寐,隻要一合上眼睛,便有可怕的夢靨鑽入她的腦海。


    於是,她隻能睜著眼睛,守著榻上病懨懨的人。


    氣若遊絲,麵黃肌瘦。隻是幾日的功夫,他便消瘦孱弱起來。


    這樣的人,一直以來給她勇氣和依仗,而今卻讓她驚恐的感覺著如山嶽的崩塌,自己陷入了一片無力的漩渦之中。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更不喜歡迴到曾經的生活裏去。她渴望著陽光,渴望著有力的臂膀,渴望著那灼熱而堅定的目光。


    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抵在腰間,頭發披散在臉上。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揚起頭時,她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強自為笑。


    她走到了榻邊,坐了下來,抓住男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我等你好起來,你一定會好起來。你對我的承諾,你的誓言,我們的未來,你別想輕易的拋下。自從跟你在一起,我便抱定了跟你生死與共,不論富貴,不論道路是否平坦,也不論我們能走多遠,你記住,我是你的人,我們這一輩子都要在一起。”


    卻在這裏這家客棧百二十步的地方,也有一家客棧。


    這客棧更顯殘破,整個黑黝黝的,走在樓上,那木板吱吱咯咯,仿佛隨時要散架一般。


    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屋內的人抬頭望去,微微一笑,道,“怎麽,睡不著”


    “月娘睡著了,隻是我總覺得這裏有些詭異,心裏不踏實。”來人道。


    “既然睡不著,那就跟我一起坐坐。”


    桌上有茶,不遠處有一方爐子,爐子上坐著一隻銅壺,銅壺裏的水咕嘟咕嘟的翻滾著。女子提起銅壺將水倒在茶壺裏。


    “老先生怎麽樣了,還是一直沒醒嗎”


    “沒有。”


    “哎,我們弱女子,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是兩眼一抹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是啊,義父傷勢特殊,一般藥物根本沒有作用。若是義父醒來告知,或許我們還能做點什麽。”


    “那個人呢好像來到鎮子之後便不見他了。”


    “我也不知道。雖說我們同行,但到底陌路。”


    “嗯,也是。”


    “來,喝一口。”


    “你在裏麵放什麽了”


    “不過安神的東西,你嚐嚐,味道不錯的。”


    兩個人都淺淺喝了一口,茶水帶著苦澀,卻津津的讓人口舌生香。


    “真的不錯啊,雖然有種苦澀味道,卻是讓人耳目一新,渾身都透著一股勁兒。”


    “在山上的時候,我便嚐嚐煮這葉子喝,漸漸地就習慣了。”


    “你也教教我吧!”


    “你想學”


    “總覺得你們很神秘,或許學來也能為你們做點事情。不過,沒有老先生的允許,可以嗎”


    “這有什麽的!義父常說,手藝這東西,不能敝帚自珍,不然很容易失傳,若有人學,便是好事。你等著,我給你取一件東西來。”


    屋子裏並沒有點燈,倒是旁邊的爐子路散發出來的火光,讓屋子稍微光亮一些,不過卻也是昏昏冥冥的。躺在榻上的老人唿吸均勻,並不像是身體有恙的樣子,倒像是睡著了。很快,到裏間的女子走了迴來,手裏拿著一本封麵烏黑的薄薄的冊子。


    “你瞧,這就是義父交給我的《魯班經》。”


    對麵的女子接過來,細細的看了一遍,隻見上麵多為工藝的內容。她訝然的抬起頭望著對方道,“這好像是匠人的工法。”


    那女子點頭道,“沒錯,公輸一脈,以工藝著稱,現今匠人也以魯班為祖。不過你仔細看,會發現不同的。”


    對麵的女子嗯了一聲,便低著頭看起來。


    屋子裏亮起燈,燈光輝映在屋子裏。兩人對麵而坐,茶壺裏的茶水漸漸的冷卻下來。屋外傳來風聲。整個鎮子無比的寂靜。看書的女子似乎沉浸在其中,已是物我兩境,而她對麵的女子這撐著下巴,望著那嫋娜的燈焰,出神的想著什麽。


    門口忽然傳來腳步聲,很快門便被推開。


    兩個出神的女子嚇了一跳,紛紛朝那邊望去。來人一身如雪,氣質冷然,讓人敬而遠之。


    “他還沒有醒來”男子道。


    兩個女子站起身來,一人道,“義父尚未醒來,不知要到什麽時候。”


    那人眉頭微微一皺,道,“鎮子有詭異,不要亂走。我總覺得這裏有妖氣,必然有人在行悖逆天道的事情。我們來時,鎮上還很正常,人口雖然不多,卻也不至於如今這空闊蕭條。顯然,有人在蠱惑人心擾人心智。他若醒來,就告訴他我還在鎮上。”


    男子說完已是走了。


    男子一路隨行,沿途卻很少話語。不過,女子等人也看出來了,他對自己等人並無惡意。


    女子互相對望一眼。那書的女子道,“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對麵的女子噓了一聲,道,“他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還是讓月娘來這屋,這樣大家有個照應。”


    那書的女子點頭,出了屋子,很快便領著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過來。少女揉著眼睛,一副似醒非醒的樣子。


    “小荷姐姐!”


    風在屋宇間嗚咽。白衣男子獨自行走。街麵濕漉漉的,兩側暗淒淒的,那敞開的門,便若是張開的嘴巴,裏麵透著陰森和肅殺。白衣男子麵龐冷峻,眸光如利刃一般。他的背上,背著一柄寬長的巨劍。


    蒼穹如墨,烏雲不斷的凝聚在一起。


    一條條灰沉沉的霧氣如幽靈般在頭頂飄繞。


    白衣男子冷冷的盯著那些霧氣好一會兒,大步走到了街道的盡頭。


    一座木質塔樓佇立在白衣男子的麵前。塔樓的背後,是一截高牆,高牆後麵,是黑魆魆的山嶽。


    暗夜寂寂,如有無數雙眼睛冷冷的注視著。


    白衣男子飛身而起,刹那已是站在了塔樓的頂端。


    塔樓高有十餘丈,站在上麵,有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白衣飄飄,白發飛舞,寒意從山上傾瀉而下,卷襲整個鎮子。站在塔樓俯望長街,長街如通向鬼府。隻有寥寥燈光在黑暗中如豆的輝映著。他注視長街許久,才緩緩扭過頭,盯著那高聳的山嶽。


    群山起伏,綿延在鎮子的四周。


    他從塔樓飄然而下,越過高牆,落在濕漉漉的大地上,然後獨自走向了山林,消失在那野獸張開的大嘴般的山嶽倒影之中。


    天光昏昏,雨絲斷線一般的飄落下來。


    路上有人,落落的朝著前方走去。


    雖然昨夜雨便停了,但是地麵依舊濕漉漉的冒著水汽。無數腳印印在地麵上,顯得雜亂無序。


    仇九走在後麵,他的身後還有人無聲的跟著。


    一群人,無論是獨自前行,亦或是結伴而行,卻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氣氛很是詭異,讓人感覺如行走在一條朝聖的路上,每個人的心裏都在醞釀著感恩與敬畏的情緒。


    那個白麵無須的男子在五十步之外,弓著背,縮著脖子,一副虔誠的樣子。


    仇九皺起眉頭,他留意著周邊人的樣子。


    兩側樹木掩隱,人們行走在綠蔭叢中。


    空氣濕冷,輕風颼颼。


    仇九所見,一張張臉孔都如在夢中,茫然而呆滯。仿佛這些人自己都未感覺到自己在做什麽,或者要去哪裏。再看他們的穿著,卻有不少是睡衣,甚至許多人赤著雙腳。


    仇九故意慢了一下,直到最後一個人走到自己的前麵。他突然扣住前麵那人的脖子,一把將他拖到了一棵梧桐樹下。那人已經昏厥,死氣沉沉的身體,就像是一具屍體。仇九試探了他的唿吸和脈搏,卻是正常。然後仇九翻開他的眼睛,倏然手抖,他往後退了一步。


    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睛。如被人詛咒了的眼睛。


    在那眼睛裏,仇九看見了自己。


    但那絕非眼睛的澄淨如琉璃一般的倒影。


    那雙眼睛已經死了,卻成了別的生命的寄居之地。


    一隻手忽然落在仇九的肩上,仇九迅疾反身,一掌迅雷般砍了下去。


    “是我!”


    白麵無須男子低聲道,同時一手抓住了仇九的手腕。仇九手掌的氣勁猛然一泄。


    “你也發現了問題”白麵無須男子道。


    “你知道是怎麽迴事”仇九道。


    白麵無須男子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但是我卻聽說了一個傳聞。”


    “什麽傳聞”仇九抽迴自己的手掌,問道。


    白麵無須的男子蹲下身檢查了一下地上那人的身體,道,“有人說,函口出現了一隻妖怪,這隻妖怪無影無蹤,隻是趁人熟睡之際,鑽入人的夢中。這隻妖怪偷了人們的夢,進而控製人們的意識,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死去。”


    仇九第一次聽說有這種傳聞,已是有些悚然。


    “這是真的”


    “有的時候,傳聞並非空穴來風。”


    白麵無須男子揚起頭望著人群所去的方向,隻見到在暗沉沉的天際下,有烏雲翻湧著從地麵騰起。


    “你知道我是誰了”


    “太監。”


    白麵無須男子苦澀一笑,道,“但我說的話卻是真的。”


    仇九點了下頭,道,“誰若非走到了絕境之中,是不會想著將自己的血肉送進囚籠為奴為婢的。”


    “我叫醜顏。”


    “仇九。”


    白麵無須男子深吸口氣道,“或許我們很可能是敵人,但這一次,我們應該可以協作。”


    “嗯。”


    兩人便離開了那棵梧桐,朝前麵走去。走不多久,他們便追上了那失魂落魄的行人隊伍。此時,一群人已經離開了道路,走進了山林,朝著那霧氣彌漫的幽冷的山穀方向而去。寒意凜然,漸漸地,視野中充斥著霧氣,人們的身影便一個個在霧氣之中消失。


    無聲無息,萬物沉沉。森肅中流蕩著一絲絲的血腥氣味。


    此時,鎮子裏的客棧。


    燈焰緩緩縮小,進而熄滅。黑暗瞬間籠罩了房間。


    坐在桌前的人,不知不覺的合上眼睛,手裏的書掉落在地上。


    有人在街上奔跑,腳步急促而踉蹌,如受傷的野獸。


    這人在黑暗中疾跑,血水不斷的從傷口裏噴湧出來,落在磚石街麵上。


    他摔倒了,扭頭望著後方,卻是空無一物。


    但是他恐懼著,麵龐已經扭曲在一起,瞳孔如針似的。


    他喘息著站起,突然身軀一滯,然後劇烈的扭動,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


    砰!


    他炸了!炸成了一團血霧,隨著一陣陰冷的風席卷向了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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