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秋雨瑟瑟。


    一行人艱難的爬上山腰,來到了一處寺廟門外。


    幾個人身影狼狽,渾身已是被雨水浸濕。看她們的神色,便知跋涉了不知多少路程。


    一人前去敲門。已是夜深,寺廟裏的僧人都已入睡。不過,她們並沒有等多久,一個光禿禿的腦袋便從門內探了出來,好奇的打量她們。


    “幾位女施主有什麽事”


    “我們有人受傷了,希望借貴寺歇腳。”


    門隻是稍微打開了一點,聽到有人受傷,這個年輕的小沙彌將門又打開了一些,露出整個身影來。這幾名身形狼狽的女子都是絕色之姿,即便因為疲憊和多日的趕路讓她們神情憔悴,卻也無法掩蓋她們的魅力。不過,在敲門女子的身後,卻有一名女子背著一名頭發淩亂蒼白的老人。


    小沙彌眸光微微一凝,急忙道,“這事我不能做主,我得稟明方丈才行。”便將門關上了,急匆匆的跑了。


    女子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流露出了憂傷的神色來。


    這群人便是小荷和花月等人。花月背著老匠人。那夜在山柱之上,一人偷襲,老匠人倏然蘇醒,與對方大打出手。來人很厲害,盡管老匠人也很厲害,最終,老匠人駕馭木鳥帶著她們倉惶逃離。


    老匠人什麽也沒說,但看他的麵色就知道,來人並不好招惹。


    她們一路逃,來人一路追。


    木鳥被擊中,她們從高空墜落下去。


    老匠人施展法術,在危急關頭救下了她們。可是老匠人被來人擊中了一掌。老匠人趁機帶著她們三人落入叢林之中,借著夜色和叢林的漆黑,敏銳的尋找著脫逃的路線。


    她們逃了兩天,那人也追了兩天。


    老匠人昏厥了。


    一直至今,老匠人都沒有醒過來,而且他的身體明顯越發的孱弱了。


    她們逃離了那人的手掌,輾轉多地,來到了這裏。


    裏麵傳來腳步聲。小荷滿臉是雨水,抬頭露出希冀的目光。門隻是稍微打開了一點,那個小沙彌的腦袋又探了出來。


    “方丈說了,佛門清淨之地,不染因果,還請幾位施主另謀去出。”


    小荷呆了一呆,急忙道,“我義父傷勢嚴重,不能再耽擱和顛簸了,還請貴寺慈悲為懷,收留我們。”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這是無比的決絕,不容小荷商量。山門內外,一片清冷。飛雨朦朦,寒風蕭瑟。小荷露出淒嗆的笑容,指著寺廟大門道,“沒想到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佛門,也是如此的絕情冷酷。什麽救人苦難,什麽菩薩心腸,原來都是騙人的!”


    卻在這時大門內傳來了一名老者渾厚而慈和的聲音。


    “非佛門不願接納你們,隻是你們所要救治的人,招惹了不該招惹的東西,他身上的因果不是此世所能容納的。佛門立道千年,不能因為救一人而斷絕傳承。去吧,山下有醫館,有客棧,足夠你們容身醫治。”


    雨水蕭蕭落下,花月咬著薄唇,眸光中露出堅韌與厲色。


    “算了,不求他們!我算是看透了,什麽佛門,什麽道家,什麽名門正派,不過是能撈好處的時候露出一副正派麵孔,遇事的時候卻一個個躲在背後,嗬,這世上,除了我們自己,誰會救我們!走!”


    花月背著老匠人毅然轉身,大步朝山下走去。


    月娘睜著烏黑的眼睛,有些迷茫。小荷摸了摸月娘的腦袋,低聲一歎,頹然轉身。


    “花月說的沒錯,不要相信那些道貌岸然的承諾,唯一能信的,隻有我們自己。走吧,這什麽清淨之地,不值得我們滯留。”


    她們匆匆而來,頹然而去。四下裏的山峰,默然森肅。


    “方丈,我們為何不能收留她們她們看上去已經走了很遠的路,怕是很難堅持到鎮上。”


    “癡兒,此間之事,非是老衲無情狠心,實在是她們沾染了超脫此世間最為可怕的因果,稍有不慎,便足以讓整個世間毀滅。你以為她們隻來找過我們非也,她們去過道觀,去過很多地方,可是那些地方都沒有收留他們。他們都知道,這樣的因果是不能沾染的,沾染了就要承受那未知力量的怒火。佛門雖然傳承悠久,但也經受不住那力量的摧折。”


    “可是佛祖割肉喂鷹,地藏王菩薩發下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而且師傅教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我們如今拒絕了她們的求救,我們豈不是在背離我佛的宗旨”


    “是不可為,便當斷臂求生。佛曰不可殺生,可殺一人而救天下,我佛也可殺人。癡兒莫要多想,反而墮入魔道。隨我念經去吧!”


    “是,方丈!”


    不一會兒,寺廟內傳來了誦經之聲,木魚的聲音沉悶飄揚,與那蕭蕭雨聲混合在一起。


    她們在小鎮滯留下來。花月每日外出請大夫,可是每一個過來問診的大夫看過之後都是搖頭不語匆匆而去。就這樣,她們陷入了焦慮與絕望之中,隻覺得山嶽一般的壓力壓在身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小鎮不大,一條街貫穿了整個小鎮。


    街道兩邊的建築有著江南水鄉的特色,在煙雨之中,越發顯得清雅,富有詩意。


    第五日,老匠人忽然睜開雙眼。陪在床邊的月娘驚喜異常,轉身大聲喊著。小荷和花月匆匆跑了過來。


    “讓你們擔心了!”


    小荷眼淚撲簌簌的墜落下來,抓著老匠人那枯瘦的手道,“您沒事就好!”


    老匠人蒼白的臉孔露出慈和的笑意,道,“我還有遺願未了,怎麽可能那麽早就見閻王呢!”


    “您現在感覺怎麽樣”花月絞著雙手問道。“哪裏不舒服我去找大夫來吧”


    “沒事,”老匠人道。“不要浪費錢財,請他們來他們也看不懂,更何況,這些日子你們請了這麽多人,難道還看不出關鍵所在嗎他們就算能醫治我,也不會出手的。他們在怕!”


    “他們怕什麽”花月問道。


    “怕我身上的東西,”老匠人譏誚一笑道。“怕我背後的東西。”


    “那是什麽”花月凝眸問道。


    老匠人望著她,眸光幽幽,深邃的宛若無底的深淵。


    “玄虛之事,傳說之事。”


    雨勢大了起來,豆大的雨點敲擊著窗戶。街上的人紛紛奔跑著。


    卻在這一天的暮後,一個騎著白馬的冷峻男子來到了小鎮。


    人們望著他,眼神中帶著好奇和畏懼。


    這人氣質很冷,眸光如刃,讓人一望之下渾身發抖。他有著垂肩的白發,穿著如雪的衣袍,背上背著一柄纏繞著紅繩的長劍。駿馬緩緩在街上走著,馬蹄聲沉穩鏗鏘。那人的目光隨意的從街道兩邊掠過,而後落在了前方的客棧招牌上。


    暮色沉沉,大雨卻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老匠人陷入了昏迷,嘴裏一直說著模糊不清的話語。


    對此,三人已是習慣了。留下月娘在那裏照顧,花月外出去買東西了。小荷坐在外間,撐著下巴癡癡地望著那密密麻麻的雨。雨下的小鎮,更顯得清幽了。


    老匠人在夢中。夢中他還在那木塔內。他的身邊沒有一個人。


    他不知道這個木塔是否是先前所見的木塔,也不知道自己在第幾層,更不知道其他人去了哪裏。


    他凝視著牆壁上的紋路,似乎想從紋路上找到線索。


    他忽然眸光一凝,一道白光赫然出現在麵前。老匠人往後退了幾步。白光閃了一下,既而凝聚成一道身影。老匠人呆呆的望著,瞬即跪倒在地。


    “先祖!”


    白光凝聚的身影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看不清他多少歲數,隻是那渾厚而亙古的氣息,讓人覺得很遙遠。那滿是皺紋的臉上,一雙眼睛深邃銳利,仿佛能洞徹世道的根本。


    “你是公輸第幾代孫”


    “後輩公輸甲乙,傳承至今,並不知曉公輸一脈傳承歲月。”


    老人低聲一歎,喃喃道,“也是,正如我現在不知道你所處的時代為何,你豈能知曉公輸的起源。”眉眼微微一抬,他望著老匠人。“找到那件東西了嗎”


    老匠人急忙從懷裏掏出那麵具遞了過去。老人接過來,露出了沉湎之色。


    “這是我打造的,算不上有多精巧。隻是當年之事,公輸一脈本是不能參與的,無奈之下隻能隱藏麵目,被動參與。”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件事說起來可就長了啊!”


    老人手掌一揮,一抹光芒在老匠人視野中閃過,瞬即出現了無數的畫麵。遠古的畫麵,當人類還沒有達到可以在眾生麵前頤指氣使的地步,當萬靈還在為自己的疆域拚殺的時候。那時候,森林幾乎覆蓋了整片大地,除了荒漠與海洋,便都是森林的地盤。而在這無邊無際的森林之中,生活著無數的生靈。


    人類隻不過是其中之一。


    而人類,又分布在四麵八方,以部族為群體。


    雷電不時轟鳴,電光屢屢從蒼穹刺下。


    狂風肆虐,暴雨猖狂,野火洶洶。


    然而,在這可見的時空之外,在所謂的九霄之上,卻又有一群生命的存在。


    他們生活在富裕與繁華之中,即便是現在的世界,也沒有那裏的輝煌的十分之一。無窮盡的物資,無束縛的自由。他們在璀璨的世界裏縱情娛樂,仿佛他們的存在,便隻是為了每日的享樂。可是仔細看,卻又會發現,這個璀璨的世界與大地那殘酷的世界,並非沒有任何聯係。那若有若無的光縷,從那璀璨的世界裏垂降下去,大地之上的精華,順著那絲縷光芒源源不絕的湧上去。


    這便是仙與凡人的聯係。


    享樂與供養,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是,某一日,一名仙人降落在大地上,抬手便將一片山林毀於一旦。而那片山林之中的生靈,在絕望之中化為了灰燼。


    這次事件,引起了大地的轟動,無數的生靈在恐懼中驚醒起來。


    人族出現了英雄。英雄帶領著自己的部族開始征戰。


    無論是其他生靈的領地,亦或是人族的別的部落的領地,都成了他們征伐的對象。


    烽煙四起,流血漂櫓,屍骸遍地。


    大地,成了最為殘酷最為陰暗的地獄。


    沒有歡歌,即便有,那也是血與火澆注而成。


    這支在英雄帶領下征戰四方的部落,迅速的占據了大片的疆域,籠絡了無數的人群。而且,其他生靈也歸到了其旗下。璀璨的世界裏那些縱情享受的仙人們忽然發覺了不對勁,因為他們的物資突然間少了許多,他們世界裏的光芒暗淡了許多。


    仙人們開始查。


    於是乎,一個個飛天遁地移山倒海的仙人來到了大地上。


    他們發覺了陰謀。


    一個針對他們,企圖斷站他們的世界與大地上的世界聯係的陰謀。


    仙人怒了!


    老匠人突然大叫一聲,捂著自己的眼睛倒在了地上。


    他在喘息,大汗淋漓,仿佛經過了一場殊死搏鬥。


    他緩緩的睜開雙眼,老人平靜的望著他,露出了絲絲的笑意。


    “你現在知道那個世界的殘酷了吧!”


    “我們贏了嗎”


    老人仰起頭,滿是皺紋的麵孔凝重而滄桑。他將麵具戴在自己的臉上。麵具這一刻仿佛活了過來,與老人融為一體,釋放出那威嚴而高貴的氣質。


    “何為輸贏”老人道。“擊敗了他們便是贏了嗎我們臣服了便是輸了嗎大道浩淼,深不可測。誰都知道這片天地由道而成,大道衍化!可誰知道這樣的構造,不是道有意而為誰又知道,道之外又有什麽永遠不要用有限的想象來卻去推斷未知的事情,不然會給你和別人帶來毀滅的傷害。”


    “難道還有其他力量”


    麵具脫落下來,飛到了老匠人的麵前。


    “很多東西,即便是親身參與了那場混亂的人,也不知曉。”


    “您也不知道”


    “我為何一定要知道”老人垂下目光,笑著望著老匠人。老匠人呆了一呆,一時羞愧起來。老人道,“我們的能力是有限的,很多時候隻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旁的我們關心那麽多有什麽意義我們公輸一脈,自古以來便是以心靈手巧為名,可引道之力而製造靈性之物。參與那場混亂,便是因為我們的特殊之處。我們可以借助外力讓生靈戰力提升,我們可以窺探天機,探查仙神的信息。不然,你以為我們公輸戰力可堪比戰神蚩尤”


    “後輩不敢!”


    老人沒有看他,而是繞著牆壁走了一圈,似乎對這裏的一切都很懷念。他觸摸著那木質上的紋路,問道,“你知道這塔叫什麽嗎”


    “後輩無知。”


    老人皺了皺眉,忽然迴頭望著老匠人,道,“你既然能比先輩走的更遠,最終見到我,這冥冥之中也是天意。可是這種天意卻不是我想要的。你能見到我,這說明別人能見到他想要的。這裏的一切,本已封葬湮滅在時空盡頭,但你們能到這裏,便說明這其中還是出了問題。這裏的東西,若是流露了人間,很難想像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曾經的那場混亂,已經讓這方世界支離破碎,若是再發生類似的事情,這方時空能否支撐得住,讓人無法想象。”


    “先祖的意思是”


    “我們公輸一脈還有一個使命。”


    “什麽使命”


    “埋葬。”


    “埋葬”


    老匠人抬起頭,好奇的問道。卻在這時,老人的身影卻在閃爍,變得模糊起來。


    “埋葬!”老人在消失的刹那,歎息著說道。


    “先祖!”老匠人撲了過去,大聲喊道。倏然間,他睜開雙眼,已是從那夢中醒來。他喃喃道,“埋葬!”


    “爺爺,您在說什麽”一旁的月娘驚訝的望著他,問道。


    老匠人滿頭是汗,呆呆的望著月娘,腦海裏卻迴蕩著那個聲音。至今,他也無法忘記老人的目光,那平靜的、深邃的卻又帶著滄桑的目光。他的麵容忽然一凝,眸光越過月娘,朝外間望去。有人推門而入,外間的小荷嚇了一跳站了起來。


    來人是個白發男子,散發出冷漠而殘酷的氣息。


    “你找誰”小荷問道。


    但是那白發男子一眼便看見了老匠人,冷酷的麵容上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


    老匠人冷冷的盯著他,抬手讓月娘退到一邊。小荷想說什麽,卻是沒有說出來,而是來到了老匠人的旁邊。老匠人在小荷的攙扶下坐了起來。


    白發男子站在那裏,似乎並沒有要靠近的意思。


    “你想幹什麽”老匠人問道。


    白發男子笑了笑,道,“我不殺你,因為沒有必要。現在我們都是一類人,既是獵手,也是獵物。隻是,我沒有那家夥那樣的野心,所以,我也不想做什麽獵手。”


    “那你想做什麽”老匠人問道。


    白發男子仰起頭,吹了吹額前的頭發,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落寞,憂鬱,孤獨,如深秋的意蘊。他道,“我隻想讓一切恢複正常。”


    老匠人的眸光柔和下來,靜靜的望著蓋在身上的被子。


    “我也是。”


    白發男子轉身,淡淡的道,“聽說函口會變得很熱鬧,有沒有興趣走一遭”


    老匠人抬起頭,道,“我會去。”


    “那我等你!”白發男子說完,便緩緩走了出去。


    小荷已是滿身是汗,那一刻她的心弦繃得緊緊的,仿佛隨時會斷裂似的。那男子離開後,她才舒了口氣,懸著的心重新落地。


    “義父,那人是誰”


    “一個曾經高傲後來卑微,而今重新活過來的人。這裏太冷清了,不適合我養病,丫頭,我們要走了!”


    “去函口嗎”


    “嗯!”


    次日清晨,天光朦朦,雨水已經於昨夜停了。


    渡口隻有寥寥身影。一條船停靠在岸邊。四下裏霧氣彌漫,寒意料峭,秋風嗚咽著從那鬱鬱的植被間穿過,在江麵上孤獨的遊弋。船被撐離江岸,很快便到了江心。順風順水,船剪開波浪,飛快的朝下遊而去。


    站在船上的身影,迷茫的望著岸上青鬱的景色,消瘦的臉龐上流露出淡淡的憂傷與淒涼。


    小荷握著花月冰涼的手,勉強一笑道,“義父說,仇九也會去函口。我們在那裏能見到他。”


    風吹動著她們的秀發。波浪在船邊起伏。花月伸手撩開眼前的頭發,幽幽一歎道,“我在迴想我們的村子,迴想我們小時候的點滴。不知道見到他,他是否還能認出我來!”


    小荷低垂下目光,心裏卻是一片迷茫。她雖然心心念念的是他,可是她不知道,她在他心裏是否有她所希冀的位置。船衝開一道巨浪,水花分濺開來。兩人同時朝著那浪花望去,水珠便濺落在她們的身上,晶瑩宛若珠玉,也如人的淚珠。


    兩人無聲歎息,內心裏的彷徨與憂慮,便如那浪潮,難以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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