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倉腳下踉蹌,急忙提氣一掠而起,落在了旁邊的岩石上。他已累的精疲力竭,背上背的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韓倉停下來,迴頭朝白發男子看去,卻愕然發現,自己背上的,隻是一尊石像。韓倉錯愕,瞬即一把將雕塑放了下來。


    “師傅,師傅!您、您這是怎麽了”


    這個雕塑無疑是那白發男子的樣子,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會變成雕塑,這讓人匪夷所思。韓倉噗通跪在了地上,涕淚漣漣,聲音淒切。


    “師傅,您不要嚇唬我啊!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師傅!”


    沒有人能迴答他,隻有那無邊的夜色,還有焦灼氣味的氣流的湧動。群山萬壑,霧氣如帶,沉寂森森。一顆流星,無聲息的朝北地飛去,轉瞬已是失去了蹤影。那是一顆靈魂的墜落嗎


    湖泊,山林,木屋。


    夜色包裹下,隻剩下點點光亮,如螢蟲之光般在這靜謐之中閃耀。


    小荷從屋裏出來,麵色蒼白,眸光閃爍著痛苦。


    “小荷姐姐,老爺爺怎麽樣了”


    花月和月娘站在門口,見小荷出來,月娘率先問道。小荷朝她們望去,內心的孱弱與悸動,如絲線般幾乎要斷開。她強忍著內心的愁緒,勉強一笑道,“沒什麽,隻要好好休息就會沒事的。”


    花月深深的望著她,知道她隱瞞著什麽。隻是她性子溫婉,既然對方不說,她也不想過分的幹預。花月點頭道,“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你盡管說,別說我們早已相識,單說你把我們帶到這裏,便於我們有天大的恩情。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任何我們能效勞的,隻要你說,我們願意為你分擔。”


    小荷知道瞞不了花月,彼此都是成熟而聰明的人。小荷略一點頭,道,“我知道了,讓你們擔心了,不過現在沒什麽,如果真需要你們幫忙,我會跟你們說的。時辰不早了,你們快去歇著吧!”


    “小荷姐姐!”


    “好了,月娘,不要妨礙你小荷姐姐了,我們先休息去!”


    花月和月娘離開,小荷望著她們的背影,眼眶已是濕潤。她是真想找人把心裏隱藏的事情說出來。不管是基於宣泄,還是出於需要別人的認同,她知道,如果自己說出來,自己內心的苦悶會好不少。隻是,她能說嗎這些時日,她已知道花月跟仇九的關係,她害怕自己一說出來,便會讓自己所珍惜而緊緊抓住的男人被人奪去,更擔心自己現在可以傾心為自己所愛的男人擔憂的機會會被被人分走。這或許是自私的,但她願意這樣自私。


    老匠人的身體很差,自那罡風席卷而來的刹那,他便昏厥過去。


    雖然老匠人口中不斷喊著什麽,但是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但是,她知道,仇九就在那裏,就在老匠人不遠的地方。


    可是,她看不見他,更感應不到他的存在。


    那漫天的光華,那交織的雷電,那無邊際的詭異的光閃,還有洶湧滂湃的威勢。一切的一切,都將他們之間的羈絆淹沒了,將他們的心念斬斷了。


    他在那裏。


    他迴來了。


    可是,他現在怎麽樣了


    她恨不得立刻騎著木鳥飛迴去,去找他,去與他共同麵對未知的危險。


    可是,老匠人怎麽辦老匠人的身體很糟,外表看上去隻像是睡著了一般,可那麵部的痛苦還有唿吸時而急促尖銳,卻讓人難以放下心來。而且,有種可怕的錯覺,那便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在老匠人的身體內肆意的破壞。


    她能撒手不管嗎


    淚水悄然從眼眶中滑落下來,靜靜的在臉頰上流淌。她緊緊絞著雙手貼在胸口,仰頭望著夜空。老天啊,如果你真的大慈大悲,那就抱有他們都平安無事,我們可都是你的子民,受你的垂憐與眷顧啊!


    遠處的樹下,花月默默轉身,黯然的朝湖邊走去。


    夜晚的山林湖泊,更多了幾分神秘之色。這種神秘並不讓人畏懼,相反,更讓人安然與恬靜。如夢,讓人身軀與神魂在那裏徜徉。花月站在湖邊,腳下的湖水發出細微的聲響,有無數的漣漪波動著,晝夜不息。樹上的鳥兒囈語般的時不時的發出叫聲。


    夜風襲來,吹拂著她的臉龐和秀發,衣裙隨之搖曳。


    眸如秋水,帶著深深地憂傷與落寞;秀氣的臉龐如吹皺的湖麵,是那揮之不去的蒼白與彷徨。她握著雙手如在祈禱,隻是她的心裏卻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向誰祈禱,更不知道為誰祈禱。如果說,她無日不再想念仇九,那麽,她心裏的仇九是模糊的,是不確定的,是一種自己單方麵思念凝化而成的一種幻象。所以,她並不確定。


    正因為不確定,她的情緒才會波動的厲害。


    她知道小荷有心事,隱藏著許多不為她們所知曉的事情。她更知道,小荷內心裏住著一個人,這個人讓小荷日思夜想整個生命都為之榮枯。小荷的憂傷和痛苦,她能感受一二。但是,她卻對小荷無比的羨慕。


    至少小荷的憂傷和痛苦,是具化的,是真實的。


    而自己呢自己不過是為或許用不存在的東西而感傷罷了!或許到最後,即便兩人相見,也不過是陌路罷了!


    想念至此,她輕輕撩開額前的頭發,長長的籲了口氣,望著湖麵呢喃的道,“你還記得我嗎我們還能迴到那時候嗎”某一刻,她感覺無比的孤獨,生命在這芸芸眾生在這廣袤天地間,變得如此的渺小與脆弱。


    一顆流星劃過,留下淺淺的痕跡在夜空中緩緩的散去。


    在遙遠的山脈深處,兩道身影急匆匆的從一處山洞中跑了出來。他們驚慌失措,甚至有些慌不擇路。他們從山洞出來,然後徑直朝著山穀跳下。落在地上,他們又飛快的朝前麵跑去。夜色正濃,密林更暗。看不清他們的神色,隻是他們的舉動,實在是有些怪異。


    仿佛有猛獸在後麵追擊,或者有鬼怪正在搜尋他們。


    他們不斷的奔跑,時而騰空,時而俯衝落地如箭矢般朝前方竄出。


    林木飛快的從他們身側掠過,暗夜林中,暗影幢幢,仿佛蟄伏著無數的妖魔鬼怪。


    汗水隨著他們身體的擺動而不斷的飛濺出去。


    密林沉寂,沒有風,沒有飛禽走獸的叫聲,有的是飄溢的腐爛的氣味。


    他們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傷,更無暇顧忌彼此是否還有力量堅持。隻是,即便身體已經在反抗,即便肺部火燒火燎,卻無法讓他們停下來。哪怕意識已經模糊,哪怕生命已經死去,身體的本能也會堅持著往前衝。


    天,和地,都籠罩在夜幕中。天空中有繁星閃爍,月亮被一朵淡淡的雲彩遮擋,揮散出毛毛的光彩。兩道身影,便在這無邊的寂靜裏疾馳。


    忽然,左側的人啊的一聲跌倒在地,右側的人未及反映已在數丈之外,等他迴過神來的時候,那跌倒的人卻是厲聲喊道,“別停,繼續跑!”那人踟躕片刻,便咬牙繼續朝前麵跑去。


    跌倒的人坐在地上,一雙冷幽幽的眼睛注視著麵前。


    空氣在流動,腐爛的氣息越發的濃鬱。


    他仿佛坐在一片沼澤裏,地麵是軟的,然後糅雜著無數已經腐爛或者正在腐爛的生命。他伸手抹去臉上的汗水,眸光灼灼,麵色冷厲。而後,他站了起來,手中多了一把劍。


    “追,追,追!既然你要絕人之路,那便來吧!從那裏一直到這裏,我就不信了,你這奇葩存在,真能無所不能”


    劍嗡的一聲,綻放出璀璨的幽藍光彩。


    光芒籠罩在他的身上,一張臉孔變得詭異而森冷。


    這人赫然便是缺無,而已經遠去的便是刀王王凱之。


    一陣陰風倏然迎麵撲來,缺無雙眸圓睜,舉起的劍突然朝著前麵斬了過去。可是,陰風過處,四周的草木突然間妖異起來,瞬息間纏住了缺無的肢體。缺無身形一滯,卻是一股沛然之力自體內迸發出來,那些植物刹那繃斷。缺無長身而起,厲喝道,“死來!”長劍迎空,破嘯暴鳴。但見夜空一串光火炸起,一道淡淡的影子淒厲尖叫,急速的朝地麵撲去。缺無卻是盯著它,它一動,他便立時撲了過去。


    長劍如風,劍氣如霜,草木刹那枯萎。


    缺無落地,長劍貼地橫削,劍氣疾馳,劍芒已在百丈之外。


    一棵棵樹木發出脆響,紛紛倒落下來。


    無數的葉子漫天飛舞,宛若夜下飛蝶。


    可是,這樣的場景並不曼妙,反而無比的詭異。那些葉子,在翩躚之際,倏然裹挾無邊力量刺向缺無。缺無避無可避,渾身立時血肉模糊。一聲淒厲的尖叫傳來,缺無努力睜著被血水迷糊的眼睛,隻見到一個光點,他咬牙冷哼一聲,持劍直刺過去。啪嗒一聲,一團黏糊糊的物體粘在了劍上,瞬即滋溜一聲朝著缺無手臂竄去。缺無大吃一驚,急忙撤劍迴收,可是,那黏糊糊的物體卻是更快,忽然長身而起,一把撲到了他的臉上。


    “啊!”


    缺無淒厲慘叫,整個人仰麵倒在了地上,而那團物體已是順著他麵孔竅穴鑽了進去。缺無的身體劇烈的顫抖、抖動、收縮,片刻,已是隻剩下一層皮囊。


    王凱之麵色驟變,急速甩動的雙腿一下子停了下來。他扭頭望去,剛才是缺無的叫聲,缺無竟然出事了。王凱之心事重重、煎熬不已,可卻無可奈何。他仰天長歎,再次朝前麵跑去。倏然,一道光從天而降,唿吸間已是落在了王凱之的頭上。王凱之的身形驟然一晃,竟然憑空消失了。


    群山莽莽,萬籟俱寂。


    這一切,仿佛未曾發生過,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王府,內院,鬼氣森森。


    偌大的內院,絲毫人氣也感覺不到。疏落的燈火,隻不過為這森寂與幽冷增添一抹怪異。


    卻在這時,一聲如同野獸怒吼般的叫聲突然打破了沉寂。這叫聲很詭異,似憤怒、似恐懼又似哀嚎。聲震天地,讓萬物為之瑟瑟。這聲叫喊還在迴蕩,那漆黑的屋子裏卻是驟然爆發出一團炫目的白光,白光來得快,取得更快,隻是一轉眼,屋子又恢複了黑暗和沉寂。


    一道道身影落在了屋子外麵,卻是沒有人敢再往前一步。


    兵甲森森,刀光幽寒。


    一股腐朽而糜爛的氣流,倏然從那屋子裏湧了出來。


    落在院子裏的人,未及躲避,已是慘叫著倒在了地上,身體迅速的腐爛,冒出一縷縷白煙。


    有人在屋子裏站了起來,踱步來到了門邊。門卡茲卡茲被輕輕搖晃著,猶如一個頑童嬉戲似的玩耍著。好一會兒,門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一個形如怪獸的身影站在門檻內,伸出的手還在那裏撥弄著什麽。這時,他緩緩抬起頭,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眸滿是野性,被頭發遮蓋著的臉上,露出了一張滿是黑色尖銳牙齒的嘴。


    吼!


    這個怪物一般的家夥怒吼一聲,一道光猛然在他腳下閃爍,他立時反彈迴屋中,砰的一聲巨響,重重的砸在什麽東西上,而後俯身倒在了地上。那光一閃即逝。一切,便又恢複了平靜。隻是這平靜凝聚著森殺與玄妙。


    遙遠的大地上,仇九靜靜的坐在那裏。


    他不再去想那玄虛,更不去想後麵的路會怎麽樣。


    他就如同泥塑似的坐在那裏,一副任由處置的樣子。


    夜空,星辰,連綿無跡的平曠大地。


    一束光從天而降,璀璨,純潔,讓人想起天地之初的那縷鴻蒙之光。


    那光束落在仇九的麵前,仇九抬起頭,靜靜的望著。


    光在流溢,仿佛由無數光的分子組成,匯聚成了現在肉眼所見的樣子。隻是,那分子並不是凝聚在一起的,而是一顆顆緊密的挨在一起,然後不停的運動著。


    仇九的身體,便在這光的映照下,一點點淡化,而後模糊,最後消失了。夜風襲來,那光被吹散了。地麵,星光輝映下,一行模糊的文字顯現出來。


    囚於天地,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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