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急轉直下,伯招死了,護衛的兵卒與衙役盡皆被殺。


    血色彌漫,屍體堆疊。


    靜謐的夜,就連那月色也變得詭異。


    一個人朝著慶王走了過來。這人身高體壯,穿著一襲黑色的衣服,手中的刀明晃晃的帶著血跡。雖然此人身材魁梧,但渾身彌漫著濃鬱的殺氣,那冷酷與淡漠,宛若石頭雕刻而成似的。


    慶王抬起頭,眼中沒有慌亂,有的是那天生的冷酷與威嚴。


    “你們是什麽人朱兆和那個畜生派你們來的”


    那人沒有說話,隻是倏然抬起手中的刀,刀光一冷,驟然從慶王的脖頸掠過。鮮血濺起,落在了那人的衣衫上,慶王的頭顱便飛了出去,在地上翻滾。不遠處一人箭步衝了上去,將那頭顱提了起來,用一塊布包好。


    “走!”


    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馳行不歇,半道廝殺,為的就是一顆腦袋。


    生命,很多時候一文不值,但在某些時候遠比金山銀山要貴重的多。


    他們如退潮一般朝外麵而去。四下裏的寂靜,森冷的宛若森羅殿一般。那天上的星月,似乎也被地麵上發生的事情而震驚。蟲吟一時斷卻,此時卻是響起來。風襲來,梧桐葉子紛紛飄落,石凳邊上的方形燈依然亮著,揮散出那昏黃的光,照著滿地的屍體和鮮血。


    這些人甫一出院落便停了下來。衙門大門前的街道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列列的甲士。


    這便是皇帝派出的禁軍,護衛慶王安全的人馬。他們原本駐紮在城外,可如今卻全都出現在這裏。


    不待這些已經廝殺過一次的黑衣人有所反應,禁軍群中,一中年男子手一揮,便見到前排的兵士忽然蹲了下來,然後一排排的弓箭手張弓搭箭,隻見手一鬆,箭矢嗖的一聲破嘯而出。無數箭矢,一窩蜂的朝著衙門大門掠去。


    “殺!”


    黑衣人怒吼一聲,一人箭步而出,宛若發狂的熊,迎著那密集的箭雨,如要撲入禁軍群中,來一番蛟龍如海將戰陣撕開。一道道身影如影隨形,在星光之下,宛若靈敏而迅速的猿猴。隻是,那萬千箭雨卻是毫不留情,從一道道身影穿透,有的重重釘在了大門上,兀自顫栗不止。


    頂盔戴甲的中年男子眸光凝肅的盯著麵前這些悍不畏死的人,表情凝重,無絲毫的仁慈與憐憫。青石地麵,已是鮮血染紅。倒地的屍體,已是密密匝匝布滿箭矢,宛若刺蝟一般。


    中年男子再次揮手,嚴肅喝道,“殺!”


    甲士立時踏步朝前,聲音震撼,讓街麵顫動。甲兵寒,鋒芒烈,不讓寸步,唯有死戰。剩餘的黑衣人,已經朝著衙門裏麵退去。兵士們魚貫而入。長槍,長矛,大刀,板斧,閃爍著毒蛇一般的寒光,朝著獵物撲去。


    “這就是將軍所說的來自龍門城的新軍”


    “朱兆和想要穩住局勢,必然要有自己的勢力,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培養出如此優秀的軍隊,真不知道是他有才還是他如此幸運!”


    “這樣的軍隊,可非一般啊!”


    “所以說,朱兆和的身邊還是有人才的。”


    “隻可惜離經叛道,即便有才,也不能長久。”


    “沒錯,四海升平陛下聖明百姓樂業,這些人卻想要打破這些,滿足個人私欲,這樣的人,即便有天縱之才,也是不為天地所容。先生既然來了,也不要休息了,去通知下關的這些狗才吧!總得有人出來收拾爛攤子!”


    “學生領命!”


    廝殺之聲零星響起,那怒吼宛若猛虎嘯於山林,卻頃刻淹沒了。


    中年男子徐徐吐了口氣,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便大步朝裏麵走去。


    他率軍馳行而迴,便已料到這些人會奔著慶王來,可是他卻按兵不動,遲了一個時辰才下令入城,直奔府衙。而今,慶王顯然遇害。


    一封朝奏九重天,天子當龍顏大悅吧!


    龍門城,朱兆和府邸。


    朱兆和倒在了地上,滑行到了花圃中。他喘著氣,身上的衣服已經破了好幾處地方,殷紅的血不斷滲出來。但是,他並沒有畏懼,更沒有遲疑,這一刻,他內心無比的平靜。單膝跪地,以劍支撐,他冷笑著。老鬼提著刀緩緩走來,搖了搖頭。


    “負隅頑抗,這是沒有用的,束手就擒,我還能給你一具全屍。”


    “你聽說過男人會坐以待斃束手就擒嗎”


    “有,很多男人都會這樣。”


    “是啊,那些蠢物,早死晚死有什麽差別,卻還落得個委曲求全奴顏婢膝的罵名!”


    “難道公子不想幻想一下我會給你活路”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若是你,我也會斬盡殺絕。”


    “這麽說,無名與公子,已是勢同水火,不能共融了”


    “呸,”朱兆和一口血水吐在腳下,譏誚一笑道。“我若活下來,必然對你們無名發動殺令,讓你們無處可藏。”


    老鬼停下腳步,低聲一歎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是我為何每次都遇到如此逞口舌之力卻一文不值的人呢!罷了,罷了,你即便孱弱如螞蟻,但對無名不敬,自當忝滅。”刀一側,一抹寒光映照在朱兆和的臉上,朱兆和雙眼微微眯起,而那刀已是隨著老鬼手臂一掄,瞬息間朝他砍了下去。


    鐺!


    刀突然後撤,老鬼手臂一麻,本能的朝後方退去。


    一道身影倏然落在了朱兆和的麵前,手中長劍還在顫抖,嗡鳴之聲不絕於耳。


    “先生!”


    朱兆和大吃一驚,瞬即欣喜若狂。他沒想到,最終迴來的,會是田綰,而且還是他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救了自己。朱兆和騰身而起,目光灼灼的望著田綰的背影。不僅田綰,田綰帶出去的人也到了他的兩側,怒視老鬼等人。


    老鬼迴過身,眸光帶著疑惑與不滿的望著田綰。


    田綰望著老鬼,神色凝肅的道,“公子,皇承寺之事已經順利完成,還請公子吩咐。”


    一顆腦袋滾落在地上,不但朱兆和能見到,老鬼也能見到。


    朱兆和望著那髒汙而沒了往日風采的腦袋,一時呆怔下來。而老鬼卻是截然不同的表現,他並沒有任何失望、憤怒甚至悲傷的表現,反而無比的沉靜與鎮定,似乎朱兆基的死對他而言無足輕重。


    田綰也注意到老鬼的神色,心裏不由得揣測起來。他知道無名要借朱兆基起勢,但是現在朱兆基死了,老鬼居然無動於衷。難道這不是最終的目的,無名還有其他計劃!心中一動,他往後退了一步,對朱兆和道,“公子還是先行離開,這裏有學生在即可。”


    “先生!”


    “公子,這已經不隻是您與王爺和三公子之間的爭鬥了,您留在這裏,毫無意義。先行離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朱兆和攥緊雙手。田綰是在為他考慮,可是他有些不甘心。隻是,田綰帶來的人已經扯著他往後麵撤去。晨光熹微,黎明已至。再不多久,那漫天的星辰也會無聲的消散。


    老鬼冷笑一聲,身後的人從兩側追了上去。


    庭院空空,死寂沉沉。


    “你忘了自己的身份。”老鬼道。


    “或許吧!”田綰道。“在凡塵經曆太久,自然會有自己的心思。更何況,每個人都會變的,不論是為他人還是為自己,或多或少,總不至於如那泥塑一般千萬年無動於衷。”


    “可你卻在背叛無名。”老鬼道。


    “無名是什麽”田綰冷笑道。“家”


    “你的家,”老鬼肯定的道。“沒有它,你早就在路上死掉了,化成了枯骨塵埃,豈能有今日的榮光,享受如此多的權勢富貴美色!”


    “可是,”田綰道。“我為無名出生入死,為它刺探情報,為它殺人越貨,為它挑撥離間。無名,我為它做的夠多,足以抵償無名所給我的。”


    “你的命是無名的,”老鬼忽然厲聲喝道。“自從無名救了你,你的一切,便都是無名的。”


    “所以說,”田綰譏誚道。“在你心裏,我便該為無名奉獻我的一切”


    “沒錯!”老鬼道。


    “可我不願意呢”田綰道。“我不想那麽做呢”


    “那你就會死!”老鬼狠狠瞪著田綰,聲音冷酷的道。


    一抹朝霞印染在天際,鮮豔如血,魅惑天地。田綰揚頭眯著眼睛凝視,手中的劍微微一震,淡淡的道,“來吧!”


    老鬼已是怒了。田綰的神態,無疑是一種不屑一顧與決然的叛逆。老鬼箭步而出,一刀劈砍下來。力度很大,田綰長劍橫擋,劍驟然下沉,老鬼的刀已是割開了田綰的肩膀皮膚。田綰收迴心神,凝眸盯著老鬼。兩人都動了殺機。


    這不僅僅是公子之間的爭鬥,更是田綰叛出無名的決心。


    什麽家什麽恩賜什麽奉獻不過是無名籠絡控製人心的手段。


    無名是什麽給與田綰更多的,是殘忍,是冷酷,是地獄。


    人間,到底不是幽冥,更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境。雖然多有爭端、愁苦、不公、困窘,但也有溫情。正是這種溫情,讓生命顯出那厚重與寬廣,也讓生命更具有多姿多彩。


    所以,田綰內心裏一直渴望能脫離無名。


    即便是做一個普通人。


    劍光掠過,刀鋒赫然斬落下來。田綰退步後撤,刀芒在胸前裂開,衣衫便碎了。田綰折身而起,掠上牆頭。老鬼飛身而上,刀芒炸開,化作那刺目的光芒。牆壁上的綠植,化作了紛亂的蝴蝶,在周身飛舞。田綰後退,那刀尖卻是如毒蛇吐信,不斷的追上來。


    牆頭突然出現一道豁口,老鬼一刀砍落,牆體便出現裂痕。


    裂痕延伸,綠植斷落。田綰旋身而起,夾住磚石忽然奮力撥向老鬼。老鬼提刀擋在麵前,田綰眯著雙眼倏然一劍刺了過去。


    刀忽然從飛來的磚石下方橫削而出,鐺的一聲脆響,刀劍交鋒。刀一錯,倏然砍在了劍鍔上,又瞬即一沉,滑向握劍的手。很快!田綰幾乎反應不過來,那刀已是切在了手腕上,鮮血汩汩流出來。田綰急忙沉腕,斜身騰起,而後反手一劍刺向老鬼的咽喉。磚石噗的一聲化作齏粉,老鬼那陰惻惻的雙眸在粉塵間閃溢。


    老鬼一掌拍在了劍身上,而後提刀撲向田綰。刀光寬長,在田綰的視野裏閃耀。田綰急忙撤劍迴防,可是,老鬼兩指已是戳在了他的腹部。劇烈的痛苦瞬間湧起,田綰的麵孔近乎扭曲。田綰氣勁一泄,再不能支撐,便朝隔壁院落落去。


    地上擺著幾口水缸,水缸中盛放著半缸的水。


    田綰落下,雙腿便浸泡在水中。


    老鬼一手抓著牆頭,翻身撲了過來,提刀便刺向田綰的頭頂。


    田綰撲身而出,雙腿帶著清涼的水倏然一抖,無數水花濺落起來,蒙漫在老鬼的視野中。田綰落地,翻身而起,旋身一劍刺向老鬼。兩人已是沒有片刻的思索,都不過是憑著本能與直覺。劍出現在老鬼的眼前,老鬼一掌拍在牆壁上,借著力量倒身而起,從田綰頭頂掠過。


    甫一落地,老鬼反手一刀砍了過去。


    噗嗤的一聲,血花飛濺。


    老鬼提刀後退,刀卻是重重的刺入了田綰的體內,狠狠的將田綰釘在了牆壁上。老鬼還沒有迴頭,根本不知道自己傷到田綰哪裏,但是他知道,自己這一擊已是重傷田綰。水缸嘩啦一聲裂開,半缸的水傾瀉而出。


    老鬼迴頭,隻見到田綰半彎著身軀,被他的刀釘在了牆上。田綰的臉孔,近乎蒼白,一雙眸子是蕭索與頹喪。


    這一刀刺穿了田綰的腹部,徑直釘在了牆壁上。


    鮮血順著刀身,蜂擁而出。


    晨暉,星辰,淡淡的月色。院落裏,是蒙漫攀爬的綠植。綠蔭森森,給人一種舒暢而又幽寂的感覺。


    老鬼湊近田綰。此時的田綰在他眼中,已是垂死掙紮毫無威脅的存在。


    “所以說,你到底逃不脫無名的掌控。自你踏入無名那一刻,你便應當聰明一些,拋卻私心雜念,一心一意為無名效死。可是你卻愚蠢的以為扶持一個破落公子便能為自己打開枷鎖,從而脫離無名的掌控,你真是太自以為是了!”


    “咳咳,”鮮血從田綰的口中湧出,他微微張開嘴,牙齒已被鮮血染紅。他的臉上,看不出失望,也看不出悲傷,隻是一種莫名的解脫。“是啊,到底逃不脫無名的掌控,逃不出這無情的命運輪迴。可要說,要說沒有私心雜念,我卻是無法認同。我、我有私心,你、你會沒有嗬,都不過是為自己謀取利益罷了,何必說的、說的自己很高尚。你、總有一天,遲早會如我這般,想著、想著離開無名。”


    老鬼眸光一凜,田綰的話如擊中他心底的秘密一般。眸光閃爍,他的麵孔陰沉如烏雲一般。他握著刀柄,用力一轉,田綰的麵孔便扭曲而抽搐起來。


    “你錯了,我老鬼一生,對無名從無私心,隻有忠敬和效死。我不同於你,你是異類是叛徒,而我,卻是無名的忠臣。”


    田綰盯著老鬼,隻是笑著。忽然,老鬼驚叫一聲,猛然往後跳了一步。


    當啷一聲,帶血的劍掉落在地上,田綰的腦袋已是耷拉下來,再沒有了生氣。


    老鬼的腹部,鮮血順著他的手掌湧出來。老鬼麵孔變化,怨恨、陰毒、憤怒,交雜在一起,變得扭曲而可怕。可是,田綰已經不在乎了,他根本感知不到了。老鬼啊的一聲怒吼,一拳重重的砸在了田綰的腦袋上,田綰的腦袋猛地往後仰去,砸在了牆上。牆壁一顫,倏然嘩啦一聲倒塌下來。


    缸裏的水傾瀉在地麵上,流淌到了老鬼的腳邊。


    那幹淨的水,此時卻飄著殷紅的血。


    老鬼啐了一口,揚起頭望著湛藍的天空。天色已經明亮,朝陽在眼前絢爛綻放。他拔起自己的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陳陽如血,似乎預兆著今日的灼熱與滯悶。


    隻是晨光下,萬物欣欣,空氣流溢著清涼與寫意。


    城,已是蘇醒過來,人們陸續出現在街頭,開始了一日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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