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瓜”


    從馬上下來的魁梧男子望著那瓜主問道,手指卻指著那一堆西瓜。陽光灼熱,打著旋兒在眼前閃爍,便讓那青皮西瓜泛著一抹光。烈日炎炎,萬物懨懨,蒸籠一般的天地,讓生靈苦不堪言。這還是早夏,往後推延,又不知要熱到什麽地步。


    瓜主肩上搭著一條烏漆嘛黑的毛巾,不停的擦著汗,笑著道,“自然是我的了,既然在這賣瓜,豈敢如此名正言順,是不兩位客官顯然是外地來的,快進來歇會。”


    一高一矮兩名男子進了茶寮,卻是越發的悶熱。沒有一絲的風,讓人仿佛要被曬幹似的。瓜主連忙為兩人倒上茶水,茶水不是很好,泛著苦味,不過總比沒有的好。那魁梧男子已是牛飲了好幾碗,才砸吧著嘴對同伴道,“這天氣還是邪乎了,才六月份便如此炎熱,往年這時候還有些涼爽\勁兒呢!”


    魁梧男子的同伴要清瘦一些,顯得文雅,喝茶也喝的有品位。聞言,這清瘦男子眯了眯眼睛,道,“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上天的事,誰說得清楚!”


    “這位客官說的有道理。”瓜主一邊挑著瓜一邊笑著道。“這滿世界,最不是人的便是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天熱呢,幹旱,作物曬死,天冷呢,作物凍死,若是發生洪水,又是遍地汪洋,更是顆粒無收,說不準還得傾家蕩產流離失所。”


    “這麽說來,你們這裏倒是好了,”那魁梧男子道。“我從南方來,好幾個地方發大水,已是淹沒了不少地方,沿途的災民,更是扶老攜幼,悲苦不堪。若是人間有煉獄,那便是這樣的場景。”


    瓜主挑好一個瓜放在長案上,取過一把刀,擦了擦,道,“客官說的,我也是親眼見過的。說實在話,當年我也是逃荒之人之一,沒有死在路上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所以啊,人吃過苦,便沒什麽可以抱怨的,隻要好好活著,自己勤快一點,總能混口飯吃。”一刀下去,那西瓜噗的一聲裂開了,露出了那晶瑩鮮紅的瓤來。瓜主抱起一半對那兩個男子展示起來。“兩位客官瞧,這鮮豔的瓤,一看便汁水多甜味足,不錯吧!”


    兩名男子掃了一眼,點了點頭。


    “聽說龍門也有發災的,不知是不是真的”魁梧男子問道。


    瓜主將刀收起來,將切好的西瓜裝好端了過來放在兩名男子的麵前,取下毛巾擦了擦臉上脖子上的汗水。他道,“這還能有假,已是全國都知的了。也不知今年是怎麽迴事,往年龍門境內,風調雨順,百姓安樂,可今年一開始,便是倒春寒,然後又是幹旱,又是洪水,又是蟲災,許多地方已經是絕收,聽說王爺府已經下了通告,在各地收購糧食用來安撫受災百姓的。”


    “那你呢”清瘦男子問道。


    “我”瓜主苦著臉道。“我這不上不下的,有口飯吃,誰能顧得上我!我隻是保佑我這一地瓜能有個好收成,然後通通賣出去,今年便是齊當了!可不敢指望王爺府能周濟一二!”


    “你倒是想得開!”清瘦男子笑道。


    “想不開也沒辦法啊!”瓜主攤了攤雙手道。“這世道,自己想不開便是自己作踐自己。活著,總得有點奔頭,有點想頭,若是連奔頭想頭也沒了,便沒了指望了,活著有什麽意思。自己開導自己罷了,所謂的窮開心,便是我這樣的。”


    “爽快!”魁梧男子大口啃食著西瓜,那西瓜汁水順著他的嘴巴流淌下來,沾濕了他的衣襟,聞言大笑道。“你這樣的人有意思,雖然看起來不起眼,卻是個有墨水的人。窮開心好啊,即便是天塌下來,也沒什麽煩惱。”


    “人這一輩子,”清瘦男子小口吃著西瓜道。“想得開便是通暢,想不開便是一團亂麻。活著,開開心心有什麽不好,非要自尋煩惱”


    “兩位客官才是風趣之人,”瓜主站在一旁笑道。“說的好像是那得道的高僧一樣。你們不知道,我們每月都得到皇承寺去上香,寺裏的和僧便是這樣勸誡我們的。說要心懷仁義誠敬佛主,安心做事,心不藏奸,如此才能得到庇護。其實說的就是一通屁話。誰不知道要端正心態,可是日子苦巴巴的,逼著人去鑽營想辦法,為了活路嘛!”


    清瘦男子放下手裏的西瓜皮,道,“你既然明白人家撒謊,為何還每月去花錢上香”


    瓜主苦笑道,“不是為了求個心理安慰嘛!”


    一隻西瓜,兩個人已是吃完,其中那魁梧男子吃了個肚兒圓,摸了摸肚皮,那肚皮還在顫動。魁梧男子取下一角銀子放在桌上,道,“你這個人心思如此通透,想來也不是會被苦日子壓倒的人。得了,廢話了半晌,虧你伺候了,往日再來,還來吃你的西瓜喝你茶葉沫子!”


    兩人從茶寮出來,熱浪翻湧而來,讓兩人不由得驟起眉頭。翻身上馬,駿馬嘶鳴,一勒韁繩,便掉轉方向,朝著龍門城而去。塵煙撩起,滾滾而去。瓜主收起那一角銀子放入懷中,憨態可掬的神情卻是露出了一抹陰翳。迴身將切瓜的刀取了出來,他大步走入了瓜田之中。


    熱浪起伏,灼熱的光照的人發慌。滿地的瓜,無垠的瓜田。


    那瓜主已是消失在瓜田的前方,在一個緩坡的方向下去了。


    四下裏一片寂靜,一群烏鴉呱噪著飛落在茶寮中,開始啄食那一堆的西瓜。


    京城,皇宮,大雨磅礴。


    皇帝站在殿宇外,負手而立,麵色凝肅的望著那如裂開的天空。


    大雨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無論官府還是百姓如何祈禱,這雨就是不止。大雨,可以滋潤萬物,可是過渡,卻唿讓生靈窒息。各地不斷傳來不好的消息。幹旱,洪澇,蟲災,白蓮教橫行。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的糟糕。


    一名太監靜靜的站在皇帝的後邊,躬著身顯得卑微。


    “這雨何時能止!”皇帝道。“民間已很有流言了吧!說朕失德以至上天示警降禍於人間。現在已是沸沸揚揚,百姓心有怨言吧!”


    “陛下,奴才無能,讓陛下受辱!”太監悲聲道。


    皇帝搖了搖頭道,“怨不得你們,也怨不得那些百姓。自古天道神秘,眾生敬畏。而朕作為上天之子,傳遞天道旨意,天若降禍,自然是朕行有失。朝中大臣,已有不少人向朕遞來折子,讓朕請罪於天啊!”


    “陛下,這些人都是糊塗,該死啊!”太監道。


    皇帝卻是哼了一聲,麵露不悅,太監渾身一顫,將背脊躬的更彎了。


    “奴才失言,還請陛下恕罪!”


    “不怪你,你也是為朕著想嘛!朕的三子現在如何”


    “三皇子閉門不出,聽人說正在閉關。”


    “閉關他難道還想長生不死!”皇帝怒斥一聲,卻沒有責罰之意。三皇子修道,已是朝野皆知。許多人嘲笑三皇子跳脫不羈行為不端,可這三皇子卻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即便是皇帝屢次申斥,也是不能讓其改正。對此,皇帝也是無可奈何,卻也放任之。這樣一個隻想著修道成仙的人,至少沒有野心,不會卷入權力之爭。這樣的人,可以說他糊塗,卻也可以說他聰明。皇帝隨後道,“他的身體如何”


    “迴稟陛下,三皇子身體健康,沒有異常。”


    “想來已懂持盈保泰,算是通透了吧!世間許多人欲望過多,卻是不斷的折損命源。道家所言,與佛家之理,其實是相通的。既然他如此沉迷其中,朕也沒什麽好說的。對了,慶王那邊怎麽樣了可還會失常發瘋”


    “慶王情況如舊,並無好轉跡象。”


    皇帝嗤的一聲冷笑,道,“朕這皇兄,自幼便狡黠陰陽,看似通達,實則陰私很重。他自以為裝瘋賣傻便能騙過朕他錯了,自從彼此交手開始,我們便對彼此知根知底,即便隻是一言一語,便可知對方心裏在想什麽。不,他便是作給朕看的,他是給太皇太後看的。天皇太後已經年逾古稀,最是心腸柔軟。龍門事發,蕭薔起火,天家血脈自相殘殺,太皇天後如何能夠容忍。所以等著吧,太皇太後的懿旨很快就會到朕的手裏,而懿旨的內容一定是要朕允許慶王迴封地,甚至還要朕派出兵馬協助他平叛。嗬,到底在外的才是最苦的,而在身邊的卻是榮華在身富貴亨通,不值得可憐!可誰知道,朕才是最苦最累的!誰會關心”


    皇帝露出了矛盾而又淒涼之色。眸光黯淡,隱隱有淚光閃爍。大雨不絕,籠罩偌大的皇城,灰灰讓人心情壓抑。皇帝擺了擺手,對太監道,“去太子那裏瞧瞧,看看他那防汛賑災的文稿寫出來了沒有若是沒有,便替朕申斥一番。”


    “奴才遵旨。”


    太監離開後不久,穿著蓑衣的毛驤便走了過來,行禮跪在地上。


    “吾皇萬安!”


    皇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龍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竟然引得天怒人怨!”


    “陛下,微臣已讓龍門錦衣衛所傳迴消息。”


    “哦究竟是怎麽迴事”


    “龍門事情詭異,有天降異兆,神力迴蕩,改天換日。下麵的人猜測,可能是鬼神之亂,導致天道失常災禍四起。”


    “屁話!”皇帝大怒,一甩袖子,雨水便落在了毛驤的臉上。毛驤麵色蒼白,急忙垂下頭,一副鴕鳥的樣子。皇帝道,“這算是你們調查的情況以為朕是三歲小兒好受蒙騙是嗎什麽神力,什麽鬼神,什麽天降異兆若他們真是仙神,那麽朕是不是要拱手相讓江山”


    “微臣該死!”


    “你該死!你若於朕無用,殺了你倒是沒錯的。可是,朕不希望自己一手培養的人,就這般庸碌。”


    “微臣誠惶誠恐!”


    “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還有,龍門那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微臣遵旨。”


    “還有,慶王不日就要迴封地了,雖然朕百般不舍,但皇兄既然執意迴去,朕也不能挽留。到時候,你派些人跟著,不需要躲躲藏藏,正大光明跟在他的身邊,讓他知道,朕就是懷疑他。”


    “臣遵旨。”


    “龍門,我看他怎麽收拾”


    三日後,神智失常的慶王帶著隊伍離開了京城。這日,大雨依然不止,雖然有人相送,卻顯得異常的蕭瑟狼狽。皇帝給慶王派了一支部隊,人數在兩千人,名義是協助慶王平亂,但是慶王明白,這是做樣子的。皇帝巴不得龍門亂起來呢!


    慶王掀開簾子,望著越來越遠的京城城牆,眸光無比的陰翳。


    “王爺!”


    “終於可以迴去了!”


    “但是龍門城可不好收拾!”


    “不好收拾也得收拾啊,龍門城畢竟是本王的老巢,老巢若是亂了,本王變成了無根之萍,隻能任由那個可惡的家夥欺辱。你沒看到我去請辭時候他的那副惺惺作態嗎他是在幸災樂禍。王八蛋!朱兆和這個孽子,本王要不宰了他,本王心氣便難以平順!”


    馬車碌碌,在泥水地裏前行。


    路途不算順暢,天氣的原因,人困馬乏,即便慶王多想盡快迴到封地,但奈何速度就是提不起來。


    夜幕降臨,千家萬戶掌燈。夜雨蕭蕭,如悲傷人的眼淚。


    一座宮殿,森森幽幽,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煙火氣息。偶爾見到的人影,也如幽靈一般的掠過。順著一進進院落往內,有一座宛若通天塔一般的塔樓。這是王府,卻能修建遠比皇宮還要高的塔樓,這說明宅邸的主人有著常人難以超越的恩寵。


    煙氣嫋嫋,一種馥鬱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


    仿佛那空氣,早已被那香滲透,彼此交融不分彼此。


    有一個蒼白而幹瘦的年輕人盤腿坐在丹爐麵前。麵色平靜,有種清雅超脫之感。他已是多日坐在那裏,水米不進,仿佛已是得道升仙。可是,卻也見不到他有絲毫的孱弱跡象。他如神遊物外,到了一個玄妙的境界。偶爾跳動的眉毛,也仿佛不過在表明,他不是雕塑,更不是屍體,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煙氣便是從丹爐裏飄出來的,縈繞在這空闊的屋子裏。


    四下裏一片寂靜,連絲兒風也沒有。凝滯的空氣,馥鬱得滲入人的骨髓的味道,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倏然,這年輕男子的麵龐閃過一抹血色的紅光,然後便見到他臉上那密密麻麻的汗珠。紅光閃過之後,便再未出現,可是年輕男子的薄唇,卻是不斷的翕動,如在說著什麽無聲的話語。


    有人站在屋外的走廊裏,穿著長袍,神態優雅,蹁躚若蛟龍。


    這些人都很年輕,卻都帶著醇厚的煞氣。


    他們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如被人定住了似的。隻是從他們的唿吸、眸光、臉龐的細微顫動,可知他們隻是在等候。


    遠處傳來腳步之聲,一人倏然從樓上飛掠而下,轉身已是從月洞門處迤迤然走了出去。


    砰的一聲,站在門外的人突然一動,已是破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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