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暉瑟瑟,馬車在街道上緩緩馳行,車轅邊的鈴鐺發出清銳的聲音。


    倦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晨暉半蕭瑟,寒風潛香閣。


    月娘小心的推開門,端著一盆清水走了進來。她見到坐在梳妝鏡前的花月,怔了一怔,急忙將臉盆放在架子上,走過去道,“花月姐姐,你怎麽這麽早起來了”


    銅鏡模糊,隻照著花月那纖細婀娜的身影,還有那朦朧姣好的麵容。她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淺淺一笑道,“閑來無事,又聽到那鈴鐺的聲音,便想著起來坐坐。”月娘站在她的身後,為她梳理頭發。


    “那老頭也太討厭了,每日都這麽早,鈴鐺又吵,真是讓人厭煩!”月娘抱怨道。


    花月隻是笑著,道,“人家也是沒辦法,為了生存,隻能早些了!何況,他若是不早點,別人更得怨他呢!”


    月娘咬著薄唇想了想,點頭道,“花月姐姐說的是,其實他也不容易。”


    “是啊,都是不容易的人!”花月歎息道。


    就這樣,花月坐在鏡子前,望著月娘為她梳洗,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窗外傳來麻雀那冷清孤零的叫聲。清晨清靜,寒意森蕭,萬物都在慢慢的舒展開來。待到春來,這樣的時辰應該是無比的愜意的吧!


    “花月姐姐,你說小荷姐姐到底去哪裏了”


    “應該是找她自己的幸福去了吧!”


    “幸福是什麽”


    “幸福啊,幸福可以是一個家,可以是一個兩心相悅的人,也可以是一頓飽飯。”


    “我不明白,我隻想著以前我很害怕,沒有吃的沒有穿的,我隻能在破廟裏躲著,常常靠著別人的接濟才能吃點東西。”


    “是啊,所以有的時候幸福便是一處落腳地一頓飽飯。”


    “花月姐姐,我現在就很幸福,你呢”


    “我”


    花月眸光微微一凝,呆呆的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麵龐卻是浮出絲絲的迷茫。自己幸福嗎當然不幸福,可是又能怎麽樣呢相比以前,總算是可以的吧!至少現在的自己,不會每日擔驚受怕,不用再受他人肆意的欺辱,雖然每日作為那些男人們的玩物!至少,至少現在安穩的吧她想起小時候,那時候的自己是快樂的吧可是,現在的自己與那時候的自己,已經越來越遠,遠的讓自己自卑。


    現在的自己,是滿身汙穢吧!


    “花月姐姐”


    “嗯哦,月娘,姐姐剛才出神了!”


    “姐姐是想起自己的身世了吧”


    “是啊,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便不由得出神了。”


    “姐姐的以前是怎麽樣的呢應該是很熱鬧很快了吧”


    “嗯,雖然貧窮,但卻是平凡快樂。那時候姐姐不過是農戶的丫頭,整日裏跟隨著哥哥還有鄰家的哥哥瘋來瘋去。”


    “好羨慕姐姐,我都記不清以前的事情了,隻記得每日躲來躲去擔驚受怕!”


    花月迴頭抓著她的手,愛憐的道,“以後就不會了!”


    “是嗎”


    “要相信自己,總是會一年比一年好的。”


    “嗯嗯,有花月姐姐保護我,我相信會更好的。”


    看著月娘那純真的眼眸,花月心中自嘲一笑。自己都深陷泥沼泥菩薩過河,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自己還有什麽能力保護旁人!可是,看著月娘那天真的笑容,她柔軟的內心卻一點點變得剛強。


    “嗯,姐姐會保護月娘。”


    衙門。王承恩居然一整夜都待在自己的署房,整夜未曾合眼。他在紙上飛快的寫著什麽,然後抬起頭喊道,“來人。”


    “大人!”岑良玉跑了進來。王承恩呆了一呆,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他娘的整夜都在這裏”


    岑良玉悻悻的抓了抓頭,道,“大人署理公務不能歇息,小的豈能置身事外。”


    “你他娘的就是閑得慌!”王承恩笑罵道,將寫好的東西蓋上印遞給岑良玉,“既然這樣,那便你去醉鄉樓,將這文書交給那醉鄉樓的老鴇子,告訴她,那叫什麽小荷的姑娘本千戶準許她從良,讓她把那姑娘的賣身契交出來。”


    岑良玉嘻嘻一笑,道,“大人,小事一樁,那老鴇子敢說什麽,我一拳把她打成豬頭。”


    “滾去吧!”


    王承恩罵道,岑良玉笑著離去了。四下裏一片寂靜,除了值守的衙役,大部分衙役都還沒有上值。王承恩從文案後麵走出來,伸了伸懶腰,長長的吸了口冷氣,便覺得身體輕便許多了。他從署房出來,見到一個上了歲數的衙役,說道,“這是要下值了”


    “是的,大人!”


    “行吧,既然下值,那便隨本千戶出去吃點東西。”


    “多謝大人!”


    坐在街邊,望著空曠的大街,王承恩眼前掠過了數月前的場景,卻是淡然一笑。想到仇九欠自己一個人情,他便發自內心的覺得痛快。自己承諾十次豁免,這也算是一次吧!


    一份餃子,一份餛飩,熱氣騰騰。


    王承恩大口吃著,吃的滿臉是汗。吃完要結賬的時候,岑良玉麵色凝重的跑了過來。王承恩抬手讓他坐下,那個老衙役便躬身離開了。


    “吃什麽自己點。”


    “大人,現在我哪吃得下,你交辦的差事我沒辦成。”


    “哦怎麽迴事”


    王承恩讓小販煮一碗餛飩,看著岑良玉道,“小小青樓妓館,難道還能難得住你錦衣衛百戶”


    “大人,”岑良玉麵色難看的道。“那醉鄉樓後台很硬。”


    王承恩眉頭一挑,道,“什麽意思”


    岑良玉沾濕手指在桌麵上寫了兩個字:慶王。王承恩的眉頭便蹙在一起,如蠶豆一般,麵色也是凝重起來。


    “那老鴇子還說什麽了”


    “那老娼婦倒是不敢說什麽,隻是說,若大人想要買下那姑娘,便得花錢去買,若是以權壓人,那麽她也隻好抬出權勢來。”


    “好一個賤人!”


    王承恩怒罵一聲,轉念一想,卻又沒辦法。他沉吟片刻,道,“你去告訴齊名,讓他去協調,隻管把事情辦好,別的不用管。”


    “是。”


    “先別急,把飯吃了再說。”


    蘆葦搖曳,晨光折射,雪麵如琉璃一般,光彩熠熠。寒風倏然滑過,帶來泥土的腥味。仇九站在小荷的身後,眸光冷冷的望著那幾個從蘆葦叢中鑽出來的人。小荷沒有絲毫的察覺,隻是蹲在那裏吹著爐子裏的火,煙氣不斷衝出來,嗆得她不停的咳嗽流淚,但到底\火焰是舒展開來了。


    一共有六個人,手裏提著刀,麵色不善的盯著仇九和小荷。當中一人便是裴二。裴二身材瘦小,麵目猙獰,一看就不是個好人。裴二從雪地裏走過來,目光從小荷的身上移到了仇九的身上,麵露譏誚與蔑視。


    “我倒是好奇這個賤皮子怎麽敢偷偷的跑呢,原來背後有你這麽個野漢子!”裴二冷笑道。“卻是不知,你這個野漢子能否護得住她。”


    小荷聞聲猛然抬頭,麵色一下子蒼白起來,整個人呆怔在那裏,大腦一片空白。


    “狗東西,連我醉鄉樓的東西也敢拐帶,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今天你裴大爺若是不懲治你,你倒是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來人,拿下他們!”


    裴二手一揮,身後的人便如狼似虎的衝了上來。小荷急忙站起身,恐懼的跑到了仇九的身後。仇九冷冷的盯著他們,寒風襲來,黑發飛舞,他那蒼白的麵孔如流溢著一層森冷的光澤。那五人已是到了近前,舉起手中的刀,狠狠的剁了下來。


    小荷啊的一聲尖叫,雙眸緊閉,冷汗涔涔的淌在臉上。


    仇九突然一個箭步竄了出去,但見一拳一掌飛向對方。


    砰的一聲,仇九一拳重重的砸在了一人的臉上,那人的麵頰立時凹陷,一口血噴了出來,整個人橫飛出去。幾乎同時,另一人慘叫一聲,身體跌倒在地,再沒有了生息。仇九身影閃動,骨折之聲不斷,一道道身影從裴二的視野中飛出。裴二的麵色便變了,難看,恐懼,顫抖。


    仇九到了裴二的麵前,裴二的身體如被無形的力量捆縛。


    仇九那冷厲的目光盯著裴二的眼眸,裴二的眸光不斷的渙散。


    裴二在抖,抖的越發厲害。


    視野寂靜,雪光盈盈。蘆葦搖曳的聲音單調嘶啞。閉上眼睛的小荷緩緩的睜開雙眼,然後驚訝的看著麵前的場景。


    “你、你想幹什麽別以為你功夫了得我、我就怕了你!你要是敢、敢動我,我告訴你,你就別想活了!醉鄉樓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招惹的,”裴二鼓著勇氣道。“你知道醉鄉樓、樓是誰的產業嗎說出來嚇死你,那是慶王的產業,我們、我們是慶王的人。”


    砰,仇九突然一掌站在了裴二的脖子上,裴二脖子一歪,整個人橫飛出去。落在雪地上,他又滑行了數丈遠,嘴裏發出呻吟的聲音。仇九迴過頭看著小荷,小荷的眼睛裏已滿是驚喜和崇拜。


    地上有血,仇九緩緩走到爐子前,蹲下身,將柴草塞入爐子中。寒風徐徐,大地平靜,無垠的大地,幾無可見的身影。


    爐子裏烈焰洶洶,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仇九將一旁的水壺放在爐子上,扭頭對小荷道,“還有吃的嗎”


    小荷呆呆的看著仇九,一時沒有迴過神來,倏然麵色一紅,跑入茅屋中,很快便又出來了,訥訥的道,“沒有了。”


    仇九抬起頭朝前麵掃了一眼,那些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雖然身體有些問題,但力道和出手角度卻是並未衰減,那些人即便現在還活著,也活不久了。殺手,隻有殺招,絕沒有那些花俏的招式。


    他站起身道,“你迴屋去,我很快迴來。”


    “啊!”小荷吃驚的道。“我、我害怕!”


    仇九剔了剔眉,道,“那你就跟來吧!”


    “好!”小荷眉眼滿是笑容的跑了過去,雖然與仇九保持著兩步的距離,卻是緊緊跟在後麵。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男人的身影便在她那柔弱的心裏紮了根,成了她的期盼與寄托,宛若一棵可以遮風擋雨的樹。


    仇九和小荷迴來的時候,手裏已多了幾條魚和幾隻鬆雞。不過在茅屋外,卻是有個人在等他們。那個人坐在爐火旁,小荷嚇了一跳,急忙躲在了仇九的身後,仇九皺起眉頭。


    王承恩看了一眼小荷,仇九將小荷手裏的魚取過來讓她進了屋。小荷躲在門後,透過縫隙偷偷的打量王承恩。


    “荒郊野外,佳人相伴,雖然簡陋了些,卻也是溫柔鄉啊!”王承恩道。


    仇九在幾步之外蹲下來,動手收拾鬆雞。他道,“你來幹什麽”


    “來討杯喜酒喝。不過看來新郎官卻是不願意我這賀客上門啊!”


    “有事說事,錦衣衛可沒那麽閑工夫,是吧”


    王承恩抓起一根燒了半截的木條,望著木條上的火焰,道,“這個姑娘是醉鄉樓的人。”


    “我知道。”


    “契約沒有解除,她便是醉鄉樓的人。按照律令,她若是逃跑,那便是私逃,隻要醉鄉樓報官,天下所有的官府都可以將她緝拿,若是她被送迴醉鄉樓,醉鄉樓的人也可以私自將她打殺。”


    “你拿到她的契約了”


    王承恩歎了口氣道,“醉鄉樓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慶王的產業”仇九將拾弄好的一隻鬆雞放在一邊,又開始拾弄起另外一隻來。


    王承恩望著倒在地上一動不能動的人,道,“看來他們都跟你說了!”


    “然後他們便成了死人。”仇九道。


    王承恩站起身,踱步走到一名死者的身旁,眸光一凝,便見到了那人脖頸上的痕跡。


    “我花了大價錢贖出來了,”王承恩道。“但是我心裏不舒服。”


    仇九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道,“契約呢”


    王承恩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遞給仇九,仇九看了一眼,便撕成了碎片。


    “新的文引呢”


    王承恩瞪了他一眼,無奈的歎息,又從懷裏掏出一張官府文書。


    “保管好了,弄丟了可別管我。”


    仇九接過來看了一眼,然後大步朝茅屋走去。小荷急忙退了一步,雙手按在胸前,麵露激動之色。仇九推開門,看了她一眼然後把官府文書交給她。可是小荷沒有接,隻是涕淚如雨的跪在了地上。


    “小荷多謝公子搭救之恩,日後小荷願為公子為奴為婢,隻要公子不嫌棄。”


    仇九皺著眉頭,冷冷的將官府文書扔在小荷的麵前,道,“不需要。”隨即走了出去。


    “哎,你這樣高傲,我不知道這位小娘子為何會看上你!”王承恩歎息道。“一個木頭一樣的人,怎麽會有這樣的桃花運呢”


    仇九沒有理會,隻是將收拾好的鬆雞扔入壺中,轉身又去收拾魚。


    王承恩抬頭看了看天,道,“你殺了醉鄉樓的人,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慶王雖然隻是一地藩王,但實力不俗,產業遍布各州府,所謂手眼通天。若是讓他知道了你的存在,恐怕你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我知道。”仇九淡淡的道。


    “畫地為牢,舉步維艱,看來你已經有了目標了!”


    王承恩說完,隻見到仇九目光如刃的盯著他。王承恩淡淡一笑,負手背後,如閑庭信步一般的走著,“看來我是熱臉貼你冷屁股了,罷了,喜酒討不到,我也沒必要自找沒趣。記著,隻剩下九次了!”


    王承恩走了,在一裏之外有人在那裏等著他。


    仇九收拾好魚,便在爐子旁坐下來,呆呆的不知在想什麽。


    小荷怯怯的走到仇九的身後,想說什麽卻又不敢說,她蹲了下來,將那一紙文書塞入了爐子中,很快被火舌卷住,化為了烈焰。仇九瞪著她,小荷迎著他的目光卻是滿含著深意。


    仇九暗自一歎,站起身道,“隨你!”便走開了。小荷卻是露出了笑容,如詭計得逞了一般,春風化雨,洋溢著溫暖而青春的笑意。火光溫熱著她的臉龐,她的臉卻比那火焰還要滾燙。


    醉鄉樓。


    老鴇子跪在地上,麵前是一個中等身材頷下有一縷長須的中年男子。


    “這麽說,有人是盯上了我們醉鄉樓了”


    “啟稟主管,盯上應該不是,隻是有人瞎了狗眼要跟我們醉鄉樓作對。”


    “可查清了那人的身份”


    “還沒有,隻是與錦衣衛有些關係。那小荷便是錦衣衛千戶王承恩贖走的。”


    “嗬,一個個小小的錦衣衛千戶罷了,別說是他,就算是錦衣衛指揮使,也要在老爺麵前卑躬屈膝,他算個什麽東西!”


    “主管說的是。”


    “派出人去,把那賤皮子帶迴來,那個雜種,野地裏埋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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