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甚急,一道身影急匆匆的從寺廟後山跑下來。輕盈的雪花迷蒙了視野,讓這人的神色顯得更加凝重。蒼鬆翠柏,不見得幽靜,反而顯現出寂寥與蒼寂。慌亂的步伐,滴落的鮮血,樹上的鳥兒撲棱著翅膀驚慌飛走。


    這人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咕嚕嚕滾落下去。衣衫被撕開,傷口被觸動,這人發出悶哼的叫聲,最終撞在了一棵樹上,停了下來。望著從樹梢間流灑下來的光,他的腦海裏還停留著那個男人被突然襲擊時的場景。


    幽靜的廂房,暗淡的光線,陰冷的風,刺目的光。


    那絢爛的血花,在視野中炸開。


    然後,他便見到那寒光倏然間從門外飛進來。他腳步一錯,急忙翻身從窗戶逃離。他奪過一命,但那寒光卻洞穿了他的肩膀。很快的光,犀利宛若發起攻擊的毒蛇。


    他倉惶從寺廟翻牆而出,不擇路的來到了後山,然後一直在奔跑。


    他不知道那個人是否追來,但是以那一劍的氣勢,顯然那人是有殺機的。他沒有辦法,為了活命,隻能逃離這裏。他要迴鏢局。鏢局才是他的地盤,才是安全之地。


    山下有條路,雖然被茂密的林木遮掩,卻隱約可聽到馬車的聲音。


    他心中一喜,翻身而起,大步衝了下去。


    沒有人在跟蹤他。寺廟一團亂麻。慘叫聲起,驚擾了其他房間的香客。一道道身影從屋裏出來,一雙雙眸光深邃的注視著外麵。


    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握著帶血的刀從院子裏出來,迎麵走來的僧人見到他紛紛避讓開來。兇手順利的離開了寺廟。寺廟的鍾聲急促的響起,迴蕩在清冷的蒼穹之下。


    兇手沒有走遠,在一條巷子內的一家酒肆坐了下來。


    他在喝酒,一條蜈蚣似的疤痕橫掛在他的臉上。


    刀還在滴血,血腥氣味絲絲縷縷的蔓延開來。


    有人走了過來,在兇手的麵前坐下。


    兇手端著酒碗,一雙銅鈴似的眼睛打量著對方。這是個清瘦的中年男子,穿著單薄的衣裳,皮膚白皙的宛若女子。兇手咕嘟咕嘟飲下碗裏的酒,將碗放在桌上,而後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對方。那人笑了。


    “你惹了不該惹的人,我不知道是誰指使你,但很顯然,你做了錯誤的決定。”那人道,雲淡風輕,卻給人一種森然的錯覺。


    兇手的嘴唇在抖,手已經摸到了那把帶血的刀上。


    “不要亂動,”那人如毒蛇一般的道。“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驚慌,安安靜靜的解決,不是很好這樣也省得許多人的麻煩。”


    “你是誰”兇手憋著氣問道,聲音有些嗡啞,也有些顫抖。他害怕了!恐懼如野草一般在內心裏瘋長。


    那人端起麵前的碗,淺淺飲了一口,道,“酒不錯。”


    兇手忽然倒在了地上,一隻手緊緊的抓著自己的咽喉,手臂上的經絡跳動起來,他的臉瞬即變得漲紅。他要窒息了!生命在自己強有力的手下在流逝。他的視野變得模糊,隻是那人的臉孔,卻依舊那樣的清晰。毒蛇的臉,惡魔的臉。他的恐懼生長到幾乎要炸開的地步。那人已經起身,背影正在遠去。有人在尖叫,一道道身影如幽靈似的在晃動。


    他終於唿吸不了,大腦變得空白。


    鮮血從臉孔上的竅穴滲出來,使得他那鼓脹起來的臉,變得無比猙獰。


    幽冷的天,昏暗的酒肆,那刀在凳子上閃著寒光。


    寬闊的宅邸深處,池塘忽然傳來響聲,一道身影宛若人魚似的飛了出來,落在了假山上。流水順著身體滑落,寒風從假山竅穴鑽過,發出嗚咽的聲響。這人挺直身體,佝僂了許久的背脊被強硬的扭正。骨骼作響,肌肉在抽搐。假山轟的一聲炸開。傾瀉的水流化作漫天的冰晶。這人旋身而起,雙腳在水麵掠過。一件黑色的大衣迎麵而來,他身體一展,大衣瞬時罩住他的身軀。


    落在地上,他的背脊再次彎曲。


    他變得蒼老,咳嗽聲不斷響起,身後的冰晶瑟瑟的墜落下來。


    他緩緩扭過頭,一雙陰毒的眼睛冷冷的斜視著蒼穹。暗雲密布的天空,一團氣流化作龍形,擺動著鑽入了層雲之中。那滿是皺紋的臉孔上,流露出一抹陰狠的笑意。


    “走著瞧,別以為這樣就吃定我了,以前我能擺弄你,現在以及以後,我也能夠擺弄你。區區凡俗的帝王,算得了什麽!”


    他咳嗽著,弓著身體踽踽的朝前走去。樹木蕭森,庭院寂寂。幽冷的宅邸,宛若荒蕪的山林,隻有鬼魂在這裏遊蕩。


    門吱呀開啟,他緩緩步入,門隨即閉合。寒風在窗外呻吟,雪花在屋簷上嫋娜。屋內忽然一聲炸響,四麵窗欞立時抖動起來。可怕的氣勁在狹小幽暗的屋內膨脹,仿佛要將屋子撕成碎片。正當屋宇幾乎難以自持的刹那,那氣勁又瞬間消失了。


    一盞燈亮起。


    他睜開眼睛,眼珠變得詭異。一黑一白的眼珠,如死亡與新生。


    右手抓起一根尺餘長的銀針,他小心的將那銀針放在火上炙烤,當銀針變得漆黑,他又將銀針紮入自己的胸膛。黑色的血順著那漆黑的銀針流淌下來,滴落在燈盞中。火焰在搖晃,屋內彌漫開腥臭的氣味。噗的一聲,銀針飛了出來,紮在了對麵的牆壁上。牆壁以銀針為中心,裂出一道道紋路。紋路與中心點合在一塊,赫然是一張蛛網。


    而中心點在這個時候,突然浸染開殷紅色,輻射四周。


    卻在這時,他猛然噴出大口鮮血來,坐著的身軀如爛泥一般的倒在了榻上。


    “你找死!”


    那一黑一白的眼珠,瞬息間變得赤紅,就像是染紅的水池。


    龍吟聲在體內迴蕩,可怕的真氣在魂海中激蕩。髒腑受挫,經絡不斷斷裂。他的身軀表麵,一下子出現無數的裂痕,裂痕中不斷滲出鮮血。鼻子和嘴巴,成了鮮血噴湧的出口。床榻,被那鮮血浸染。整個屋子的氣息變得散亂急促。


    “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那喊聲充斥著戾氣,可卻越來越弱。他趴在榻上的身軀,宛若即將化為齏粉的鬆脆的土層。蒼死,腐朽,脆弱,凝滯在這狹小的屋宇內。這個人明顯是快要死了!


    有人出現在門口,榻上的他伸出手臂,嘶啞著喊道,“救我!”


    門哐啷一聲被推開,來人快步衝了進來。


    寺廟,廂房。屍體蜷縮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地磚。


    男子站在屍體旁,目光異常平靜的注視著那蒼白僵硬的屍體麵孔。一名穿著白色裙服的女子站在屍體的另一側,有了歲月痕跡的臉孔,流露出淡淡的哀傷,一雙烏黑的眼睛直視著對麵的男子。


    “他是為你而死的。”女子道。“而且死的不明不白。”


    “兇手已經死了!”男子道。


    “兇手沒死,”女子厲聲道。“死的不過是一個小醜,一個傀儡!”她的聲音很清麗,但也隨著憤怒的爆發而變得尖銳。她深吸口氣,聲音低緩下來。“這你很清楚。洛蒼現在沒有什麽敵人,更沒有什麽仇家。自從無名橫掃龍門、絕影之後,雖然也針對過我們,但是那件事發生之後,俗世的利益之爭,變得蒼白,毫無意義。所以,洛蒼沒有仇家,更沒有誰會因為行業利益而對你大哥出手。是你,你卷進了那虛無縹緲的仙神問道的糾紛之中,也因為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你害死了你的哥哥!”


    突然一抹寒光從女子的手中綻放開來,直接奔向了對方。男子沒動,寒光在他咽喉部位停了下來。那是一柄劍,兩尺長,非常的纖薄。


    “我讓他別來找你,我說,我們已經不在同一條路上。你的追求,讓我們害怕,是我們沾惹不起的。我有身孕了,四個月,可是,我肚子裏的孩子卻再也沒有父親了!”


    男子的臉龐微微一動,目光落在女子的腹部。裙服遮住了女子的腹部,並未顯現出那有孕的樣子。男子的眼瞼顫抖著,雙手卻是緊緊握在了一起,蒼白的臉龐隱約可見那青色的血管。痛苦,漾開了。


    “我沒有退路了,嫂嫂!”那是壓抑的聲音,充斥著痛苦和悲傷。


    女子的手一抖,劍便脫手而出,落在了地上。她睜著眼睛,瞳孔顫動,嘴唇翕動著。


    “我沒有退路了,嫂嫂!”男子重複道。攥緊的拳頭舒展開來,他驀然轉身,忽然衝了出去。


    “蒙圩!”女子大聲喊道。


    馬車在泥濘的道路上飛馳,車輪飛快的轉動,黑色的泥土被甩脫出去。


    寒風淒淒,山林寂寂,蜿蜒的道路,在黑黝黝的山林中延伸。


    黑沉沉的天空,稀疏的雪花迷蒙了視野。


    周斌靠在車廂壁上,一手捂著肩膀,呆呆的凝望著外麵的景色。霧靄升騰,雲岫流轉,讓山林更顯得蕭森。他緊緊咬著嘴唇,內心的慌亂始終還沒有消散。為何要殺蒙田何人要殺蒙田蒙田不過是洛蒼的門主,即便因為業務上的特殊性洛蒼有不少仇家,可是,這些仇家並不至於到如今要直接針對蒙田。


    這樣做隻會挑起戰火,隻會讓那些仇家陷入毀滅之中。


    洛蒼這些年雖然沒落了許多,但這並顯示洛蒼不再可怕。即便是遲鈍了的猛虎,也還有那兇唳瘋狂的一麵。


    那麽,到底是什麽人要這樣做


    他忽然想到蒙田的弟弟。那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大家稱他為三爺。可是那個年輕人已經始終有段時間了,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裏。不過,他周斌隱約嗅到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某種詭異。那種讓人敬而遠之的詭異。發生了什麽能讓曾經能籠絡不少英雄人物的年輕人產生如此疏遠人的感覺!他的眼睛眯在了一起,細小的眼縫投射出銳利的鋒芒。


    “或許,跟鎮子最近的不安有關。”


    馬車停在了鏢局大門外。周斌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快步跑進了自己的院子。他並沒有急著清洗自己的傷口,而是提著一壇酒,坐在木桌前大口痛飲。當他喝下一壇酒之後,他整個人處於眩暈與燥熱中。


    周紹安走了進來,露出吃驚的神色,怔怔的看著周斌。


    “周叔,你這是怎麽了”


    周斌睜著猩紅的眼睛望著周紹安,道,“去給我拿壇酒來。”


    “周叔,你醉了!”


    “快去。”


    周紹安搖頭,道,“你不能再喝了,你再喝下去,我便沒人商議了。”


    周斌眉頭一皺,一擺手道,“你父親讓你來的”


    “嗯。”


    周紹安在周斌對麵坐下,上下打量著周斌。很快他便發現周斌受傷了。


    “周叔,你的肩膀需要包紮。”


    “你說吧,你父親怎麽了”周斌站起身脫下上身的衣服,露出那孔武有力結實強健的身體。周紹安想要過去幫忙,卻被製止了。“這點傷算不得什麽,你要記住,我們武者,便若是在荊棘中行走的人,身上掛彩是很正常的。說吧,你父親怎麽了”


    周紹安徐徐吐了口氣,道,“父親接了鏢,明天就要出發,他點名要你一起去。”


    周斌皺起眉頭,道,“什麽鏢如此趕”


    “說是押運生辰綱,是一位大人物指名要我們鏢局押送。”


    “生辰綱這東西不是由朝廷派人押送嗎怎麽會落在我們頭上”


    “不清楚。”


    周斌垂下手臂,左手滿是鮮血,肩膀的傷口滲出來的血順著手臂流淌下來。


    “我去不了了。”


    周紹安點頭道,“周叔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陳乾那小子委托的事我們便搬不了了。”


    周斌迴頭對周紹安道,“你去告訴那小子,後日,讓雇主送定金過來。這次定金,我們要收八成。”


    周紹安麵皮一抽,站了起來道,“周叔決定了”


    周斌迴過頭,凝重的麵孔有些猙獰。他道,“你父親外出便束不了我們的手腳,等他迴來,我們差不多也完成了。”


    “好,我這就去找陳乾。”周紹安歡喜的道。


    夜幕降臨,街上的行人已經寥寥。酒肆內,兩名官差還在詢問什麽。屍體已經拉走,濺落的血也已幹涸。穿著黑色袍服的男子在酒肆斜對麵站著,一雙眼睛冷冷的注視著。


    有個衣著襤褸的男子帶著幾個小乞丐從他麵前走過,他隻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將目光再次投在酒肆上。衣著襤褸的男子和那幾名小乞丐在酒肆隔壁的麵館停了下來。小乞丐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衣著襤褸的男子微微一笑,便領著他們走了進去。


    夜幕漸深,寒風刺骨,雪花在燈光下舞動。


    官差出來了。黑袍男子旋身而起落在屋簷上,他如靈貓似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卻在他如幽靈般伴隨官差移動的時候,蒙圩憑空出現在了他的後麵,一雙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


    “開弓沒有迴頭箭,大哥,當初要是能聽千勝先生的話,或許我們都還有選擇,隻是,現在一切都改變不了了。我沒有選擇了,哪怕等待我的隻是一個巨大的陷坑,我也隻能跳進去。因為,我做不了主了啊!”


    一條條霧氣在昏冥中遊蕩,橫亙在那冰冷的夜空下,模糊了誰人的視野。淡淡的光,隻是勾勒著建築的輪廓,映襯著它們的森寂與靜默。寒風便成了唯一的生靈,遊蕩、潛伏、嗚咽,永不停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囚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若秋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若秋寒並收藏囚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