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後後,十來天,李善道引其部眾,在陽武、浚儀間,相繼討了三四支商旅的進奉。


    這三四支商旅都不是大商旅,總共所得的繳獲,還不到劫程煥這一次的三分之一。


    李善道這次出山,把上次所分得的那些財貨,帶了些出來,於討進奉之閑餘,把這些財貨,通過瓦崗在當地的耳目、坐地藏贓戶,換成了糧食,然後於官道離城遠處,豎起自家“鳳凰衛李二郎”的紅旗,卻是將這些糧食盡數散給了當地的貧民、路過的流民。


    對他的這一舉動,王須達等皆是稱奇。


    高曦聞之,本是不信,後來李善道暗令高醜奴放鬆了對他的監管,在散糧食的時候,由他近前來看。眼見為實之下,他亦是不禁地詫異不已了。也不必多說。


    趕在半個月的時間到期之前,李善道領著部曲,還迴了寨中。


    包括從程煥處劫得的財貨,都被起迴,一二十輛大車,裝得俱是滿滿騰騰,真可謂滿載而歸。


    渡過黃河,將到大伾山東麓時,王須達騎著馬,從後頭追上來,跟在李善道馬邊,時而聽著李善道與高醜奴閑話,插兩句嘴;時而偷覷李善道的神色,欲言又止。


    李善道瞧出端倪,笑與他說道:“三郎,你是不是有話要與我說?”


    王須達賠笑說道:“是,是,郎君明察秋毫,俺是有兩句話想說,隻不知該不該說。”


    “自家兄弟,有甚該說、不該說的?”


    王須達說道:“是,是。”一個勁兒地應是,但就是不繼續往下說。


    李善道令高醜奴等往邊上去了點,示意王須達近前,說道:“三郎,有什麽想說的,說吧?”


    “什麽樣?”


    王須達覷著李善道的麵色,說道:“反正咱們此次下山,隻有咱們自己這夥的人,也沒有外夥的人,咱到底討得了多少的進奉,寨裏並不知道,要不然,咱幹脆就自留的多些?”


    “哦?那依三郎你看,咱們自留多少合適?”


    王須達聽這話頭,李善道像是不反對他的建議,精神頓時一漲,伸出個巴掌,在眼前頭晃了晃,說道:“郎君,咱留五成,你看咋樣?”


    李善道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三郎,你這個人啊。”


    王須達心頭一緊,說道:“是,是,俺這個人……”


    李善道臉上露出點笑容,笑吟吟地接著說道:“為弟兄們著想,很好。”


    王須達心頭一鬆,忙點頭應道:“是,是,不瞞郎君說,俺這個人,確是一心為弟兄。”


    李善道正色說道:“一心為弟兄,當然很好,但是三郎,咱們大丈夫做事,義字當先。有道是:‘巧詐不如誠拙’,我以為,不但要一心為弟兄,上亦不能欺瞞寨中,唯有這樣,才是一等一的義氣男子,你說是也不是?所以,你這建議,好歸好,我卻不能聽。”


    這幾句話,雖不是罵人,“巧詐不如誠拙”卻有批評之意,王須達撓了撓頭,隻覺麵皮發熱,訕笑說道:“是,是,郎君說的是!是俺見得淺了。都聽郎君的!郎君隻當俺未提此事。”


    待王須達轉馬迴去後頭,高醜奴拍馬迴到李善道的馬邊,往王須達去處瞧了兩眼,嘿了兩聲。


    “醜奴,你嘿什麽?”


    高醜奴說道:“郎君,王三郎看似是個精明,實是個傻的。”


    “你這話怎說?”


    高醜奴說道:“他剛與郎君說的話,俺耳朵尖,都聽見了。他卻也不想想?寨裏既有這樣的規定,豈會無有保證這規定可以得以實現的辦法?這三郎,倒也敢想,居然攛掇郎君私藏進奉。這要被寨裏發覺,追究下來,挨打受罰的可是郎君!”


    “你給我說說,寨裏有什麽可以保證這規定能夠得以實現的辦法?”


    高醜奴說道:“像這次,討程煥等進奉的,動手的的確是隻有咱這夥人,但是郎君,此外卻還有董狗兒等的啊!他們或者是耳目、或者是幫咱們暫時藏起財貨,咱們得了多少進奉,他們豈會不知?咱又怎能知道,他們會不會已把咱們這次所得之進奉的多少,報給了寨中?”


    “醜奴,說你精細,你時常犯癡,說你細吧,你又常犯粗,老子竟看不透你了。”李善道哈哈一笑,打馬一鞭,招唿陳敬兒、秦敬嗣等,“加快點行速,爭取入夜前,咱還迴寨裏!”


    李善道指揮有方,這趟下山,收獲多多,一想到迴到寨裏後,等不多久,該分給他們的分成就能分下,無論是秦敬嗣等,抑或尋常部眾,無不喜氣洋洋,俱大聲應諾,加快了腳程。


    前邊不遠,鬱鬱蔥蔥的大伾山在望。


    快到傍晚時候,一行百餘人到了山腳。


    過了山腳守山嘍囉的駐區,正要沿山路而上,一夥漢子斜地裏從附近的一片林中穿出。


    眾人看去,見這夥漢子約三四百人,大多穿著粗布衣衫,或有裹個紅頭巾、穿個紅背襠者,俱持矛、棒,不少人掛著刀,並有幾個挎著弓箭,吵吵嚷嚷,四五個騎馬的走在最前。


    李善道等不知這夥人的來曆,連忙停將下來。


    不待李善道下令,王須達、羅忠早指揮部曲,守在了車邊保護。


    李善道瞧著那幾個騎馬的之一,覺著眼熟,很快想了起來,是房彥藻,乃吩咐秦敬嗣:“敬嗣,那白衫騎馬的,似是李密手下那個叫房彥藻的,你去問問,他們這是幹什麽?”


    秦敬嗣應了聲諾,拍馬過去。


    兩下相距不很遠,一兩裏地。


    諸人看著秦敬嗣到了這夥漢子的前頭,與房彥藻說了沒幾句話,便撥馬迴來了。


    迴到近處,李善道等看到,秦敬嗣的臉漲得通紅,挺生氣似的。


    李善道問道:“敬嗣,你這是怎麽了?”


    秦敬嗣答道:“二郎,是房彥藻。這廝……”


    “他怎麽了?”


    秦敬嗣怒道:“這廝鼻孔朝天,入他娘娘,瞧都沒瞧俺一眼,隻與俺說,他為翟公招攬了汲北的幾夥好漢來投,翟公已在聚義堂中相等,說他見咱們夥中的車多,上山必然走得不快,因叫咱們把路讓開,讓他們先上山進寨。”


    卻是原來,李善道等先到的山腳,山路窄,房彥藻等被擋在了後頭。


    焦彥郎等李善道的親信都在邊上。


    聞得秦敬嗣此言,焦彥郎登時大怒,說道:“咱先到的山腳,憑啥要給他讓道?”


    程跛蹄等也都是忿忿,張伏生罵道:“甚、甚麽狗、狗……”


    焦彥郎代他說道:“狗東西。”


    張伏生說道:“不、不……”


    焦彥郎說道:“不給他讓!”


    張伏生連連點頭,說道:“對、對!”


    陳敬兒亦難得的收起了笑臉,不快地說道:“仗著翟公的旗號,欺負咱們麽?咱們投山入夥的時候,他在哪裏?賊廝鳥,投山既晚,反過來卻要騎在我等的頭上?”


    若是不知李密火拚翟讓這樁事,這個路,那肯定是不可能給房彥藻讓的。


    可李善道是知道李密後來殺了翟讓這事的,則這個路,應不應給他讓了?


    李善道顧視身邊諸人的反應,見諸人都是惱怒之狀,——卻這肯當盜賊的,有哪個是良善之輩?哪個是不重臉麵的?他不再猶豫,罵了句,說道:“他媽的,五郎的話沒錯。這房彥藻,投山比咱晚,卻想扯著翟公的旗號,欺負咱們?老子與他,算有過一麵之緣,好心好意,叫敬嗣去給他打個招唿,他竟指手畫腳,喝令老子給他讓路?讓個鳥!弟兄們,上山!”


    說著,他撥馬帶頭,徑上山路。


    秦敬嗣、陳敬兒等緊跟著他,全都上到了山路,王須達等趕著車,亦隨之絡繹進山。


    一兩裏外,房彥藻看到了這一幕,眉頭皺起。


    隨在他馬邊的那幾個騎馬漢子,俱是後邊那些步行漢子的頭領,便不免其中有人笑嗬嗬地說道:“剛那個自稱姓秦的,說他們的頭領是誰?衛南李二郎還是什麽?卻是個有氣性的漢子。”


    “有氣性”者,不給房彥藻讓路之指也。


    房彥藻頗覺丟了麵子,佯笑說道:“淨是些粗野的漢子,俺已告知了他們,翟公在聚義堂等著兄等,猶不肯為兄等讓路。也就罷了,兄等尚請勿怪,咱們便等他們先進山。”


    又一漢子接口說道:“左右已到山腳,俺們不著急,就等他們先行。”


    房彥藻暗暗記下了“李二郎”的名字,心道:“若俺記得對,這廝好像是徐世績的手下?”


    李善道等推著一二十輛大車,山路上走得甚慢,直等到入夜,房彥藻等才得以進山腰的寨門。


    且說李善道等,這個時候,已然上到山頂。


    順著山頂下來,路過觀音岩,也就是徐世績住處邊上那塊大岩石時,李善道令秦敬嗣等趕著車,先迴穀內,自去尋徐世績謁見、繳令。


    徐世績正在屋內看兵書,聞是李善道迴來了,請他入內相見。


    聽得李善道匯報完他此行的經過,看罷李善道呈上的他此行的收獲簿子,徐世績微微笑道:“二郎,俺沒看錯你,你真是個實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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