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安知道張二叔這是想去樊樓看一看。


    但潘小安此刻還不能去。哪有主官還沒有見,就去上花樓的道理?


    李管事一路氣唿唿的帶著轎子返迴樊樓。


    樊樓在禦街北,是一座三層的高樓。


    且這樓並不是單獨一座。而是由五座各具特色的高樓群組成。


    每座樓宇之間,或以天橋相連,或以廊坊相通。


    又有酒廠相鄰,花園相依。


    白日裏設宴,貴客滿門;黑夜中花開,豪客常懷。


    說不盡的繁花似錦,道不完的美味珍饈。


    鶯鶯燕燕似蝴蝶飛舞,琵琶瑤琴恍如桃花源裏。


    “哎呦,姑娘迴來了。”


    一個三十左右的婦人,趕忙迎上前。這婦人長的頗有姿色,媚眼含情,極具魅惑。


    “徐娘”


    “姑娘這是去看過柳七爺了,心情好些沒有?”


    姑娘也不搭話,隻是點點頭,便邁步上樓。


    “周顧曲在等你。你可要小心伺候。


    他若是能在幫你寫一首詞,來日你必能更放光彩!”


    這姑娘搖搖頭,輕輕歎口氣,“便是如月宮仙子又如何?


    還不是靠顏色動人,也比不得做個農婦幹淨快活。”


    張月如此時就是一個農婦。


    她帶著毛河大院的婦人們,剛剛把地瓜種在地裏。


    天氣迴暖,正是育苗的大好時機。


    待種完地瓜之後,她們又開始手撥花生。清明之後,春花生就要開始播種了。


    張月如知道,這些種子對於她的官人很重要。


    所以,每一件事她都親自參與,親力親為。


    她記得潘小安的話,“這些花生,地瓜並不起眼。


    但如果有了它們,百姓的食材就會變得豐富多樣。


    高產的農作物,可以讓更多土地貧瘠地區的百姓,吃上一口熱飯,飽飯。


    “我家官人,竟然也會胸懷天下?”張月如當時這樣調侃他。


    她記得潘小安是這樣迴答的:“我哪有那樣的雄心壯誌?


    我隻是一個小農民,我知道餓肚子的滋味不好受。


    以己及人,每個吃不飽的人,都不會有幸福快樂的感覺。”


    當時的話題,有些沉重。潘小安在沉默了一會,便轉身擁抱了自己。


    那一刻,潘小安的懷抱很溫暖。那跳動的心律聲,格外純淨。


    姑娘推開房門,就看見周顧曲站在書桌前看畫。


    周顧曲名為周邦彥。是當世一等一的大才子。


    這人長的相貌清秀,雖已到了天命之年,卻還似而立之時。


    “顧曲先生,你在看什麽?”姑娘輕聲細語。


    “哦?師師姑娘你迴來了。我聽徐娘說你去祭花墳了。


    那花墳之人可好?”


    師師姑娘是樊樓名伶,自稱姓李。


    李師師淺淺微笑,“說不上好與不好。我隻是不願與其他姐妹一同去看他。


    所以提前去祭拜而已。”


    “嗯嗯,他日我若能得到柳七那般待遇,便是立時死了也情願。”


    周顧曲竟然吃起醋來。


    “又亂講話。被一群紅粉骷髏祭奠,又有哪裏好?


    你隻管專心研究韻律,他日也能傳揚千古。”


    “哦~,哈哈…是我孟浪了。我自負有才子之名,在音律方麵可稱第一。


    但在寫詞,作畫,書法之道,卻不敢自視甚高。


    寫詞前有柳井水,後有蘇赤壁。我連第三反而也不敢自居。


    書畫一道,更是一塌糊塗。


    你看這重和之主,他為你畫的這一幅仕女實意圖,便好似真的你一般。


    便是這半露的肩頭,肌膚細膩的都有觸感。


    李師師聽這人開始口花,臉上一紅。


    “先生也是大儒,豈能什麽話都說?“


    周顧曲哈哈大笑,“這有何說不得,孔夫子還有食色性也之句呢?”


    李師師媚眼一翻,“也是老先生,還這般不著四六。”


    周顧曲不理,反而自顧念起畫上的詞:天然瑩肌秀骨,似玉人羞懶,弄粉妝遲。


    李師師大羞,“先生今日這是咋了。如此瘋言瘋語,讓人難堪?”


    周顧曲見李師師秀眉微皺,有些生氣,便也不敢放浪。


    “師師莫氣,我有新詞給你,你且來聽一聽。”


    說著,他便吟誦起來。


    這老小子年齡不小,卻中氣十足。這些詞語在他嘴裏,便形成好聽的韻律:


    出林杏子落金盤。猶有小唇丹…


    李師師彈琴與他配曲,聽到“不言不語,一段傷春”時,忍不住珠淚盈眶。


    這梨花帶雨,似惱似怒的模樣,把個周顧曲看的癡了。


    崔知府與張畫院也被汴河美景看的癡了。


    這百裏汴河遊下來,二人心神俱醉。


    “世人都道汴梁好,汴河占了一半功勞。”


    張畫院看著崔知府意氣風發的臉龐,也感懷頗深。


    “汴河兩岸美,但河中淤泥,沙石雜亂,暗潮湧動,又有幾人知道呢?”


    “盛世有隱憂!歌舞華服之下,那雙傷痛的腳,該怎麽醫治呢?”


    文人天生悲觀,無力改變,隻能空自嗟歎。


    “崔兄,你那下屬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快到了吧?”


    崔知府點點頭,“想來就在這兩天。”


    “那倒是一人妙人!”張畫院微笑著說。


    “哦~張兄此話怎講?”


    “一幅呆傻麵下,卻藏錦繡山河。那人心裏有點情懷!”


    張畫院心裏這樣想。


    但他嘴上卻這樣說:“這人看著呆頭呆腦,但卻不小氣。


    上次請我們吃牛肉湯,還附帶了一條牛舌。”


    “啊!原來如此。張兄也要做饕餮哦!”


    潘小安帶著張廷傑迴到鴻升客棧,肚中也感饑餓。


    這幾個半大小子,初次來汴梁就像大姑娘上花轎,心裏高興,身子卻不敢動。


    他們見潘小安迴來,緊繃的身體才放鬆下來。


    “小安哥”


    “小安叔”


    潘小安看著這幾個嘴唇發幹的少年,“不會去問店家要點水喝嗎?


    在郡上倒還似個人物,怎麽一出門全部變成慫包了?”


    這些少年被說的臉通紅。他們確實有些膽怯。


    畢竟這是都城,誰敢亂動?萬一惹出禍端,那能有好?


    再說自己一口臨城土話,這些汴梁人都聽不懂。


    那種戲謔的眼神,也讓人極度不舒服。


    “咱們去吃飯吧。我帶你們吃點好吃的。”


    黃記牛肉湯館,已經錯了飯點,吃飯的人不多。


    店掌櫃竟然還認識潘小安。


    “哎呦,這不是白虎少年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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