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柔在第二天覲見了徽宗皇帝。


    徽宗皇帝不想讓談話顯得太正式。他便帶著龍柔去往禦花園。


    禦花園裏的花很多,石頭更多。


    徽宗皇帝對石頭偏愛。尤其喜歡奇形怪狀的石頭。


    像那塊隱藏在花叢裏的龍首石,在一片紅花裏的火鳳凰。像小溪邊的石龜,像小山坡上的麒麟等等。


    這每一塊石頭,都是徽宗皇帝的心頭好。


    作為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可以為了自己的喜好去爭取,去消費,去努力奮鬥。


    作為帝王,也可以有自己的喜好。隻是啊,你喜歡你的,別把它加在別人頭上。


    可仔細想想,如果連喝一碗羊肉湯都要考慮時,這皇帝當的還有什麽趣味?


    徽宗皇帝與龍柔的談話,就是從一碗羊肉湯說起。


    徽宗皇帝說起曾祖父仁宗,滿懷深情。“仁”字體現了他一生的功績。


    龍柔想起這件事,潘小安也知道。


    他們曾對這件事討論過。


    向來喜歡抬杠的潘小安,這一次也沒有抬杠。


    他對仁宗皇帝,表達了敬仰。能夠為別人考慮一點點的人,不論是誰,都值得肯定。


    但作為一個皇帝,不能隻知道節流,還要知道怎麽開源。


    不會開源,皇帝不舍得喝羊肉湯,到了百姓這裏,連羊糞蛋也沒有嘍。


    龍柔被潘小安的話氣到。


    “我們趙家,就那麽不堪嗎?”


    潘小安搖搖頭,“你們趙家很厲害。給這個時代,帶來商業的繁榮,璀璨的詩歌。”


    “是吧。我就說我們趙家很厲害。”


    潘小安認同的點點頭。


    以後世看前人,哪件事都不會做的圓滿。


    帶著上帝視角去解讀曆史,隻能用來警醒自己,而不是譴責前人。


    現如今又聽父親說起這件事,龍柔想聽聽徽宗皇帝怎麽評價?


    徽宗皇帝歎息一聲,“皇帝一人能吃多少?”


    他原來什麽都懂。


    “龍柔,這天下很複雜。不是簡單的吃吃喝喝。”


    “父皇,那人也是這樣說。他說這天下太複雜。


    每個人都在努力,將平常的事往複雜上去說,去做。


    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做什麽。”


    “那能怎麽辦?”


    “他說要迴歸最初,迴歸到事情本身上。把話往簡潔上說,把事往簡單上做。


    不要枝枝蔓蔓,不要遮遮掩掩,對錯都由人評說,百姓自然會判斷。”


    徽宗皇帝哈哈大笑,“若潘小安真的如此說,如此做。我將無憂也。”


    龍柔不明白。


    “龍柔,我聽說他取消了跪拜之禮,是不是真的這樣?”


    “是的,父皇。百姓見了官員不再跪拜。他說百姓的膝蓋硬,脊梁直,才能打勝仗。”


    “一派胡言”徽宗皇帝笑著說。“他終歸隻是個小農民,不知道人心險惡。


    沒有尊卑,就沒有秩序。在一家,父親沒有威嚴,如何管理家庭?


    在一國,皇帝沒有權柄,如何治理國家?


    潘小安出身寒微,又沒有父母教導。靠著運氣走到今天。


    但他不會走的更遠。等他得到的地方多了,他就會明白,隻有溫順的百姓,才能更好的管理。”


    龍柔覺得皇帝說的對。她其實也是認同父皇說的這個觀點。


    試想一下,如果丫鬟海煙對自己沒大沒小,不懂規矩,她一定會狠狠教訓她。


    但他們都沒有認識到一個問題,人生而平等。


    人生一世,是為了享受這世間的美好,而不是為了伺候誰?


    “父皇,你說那人的道理講不通?”


    “當然。千百年來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已經深深地烙入人的骨髓裏。


    豈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更改的。他如果強行推行這些原則,勢必會遭到文人們的反對。”


    徽宗皇帝想問題,是能抓住重點的。


    潘小安的理念,當然會遭到很多人反對。


    隻是,徽宗皇帝沒有想過:潘小安是重塑,不是修補。


    他不舍得殺百姓,但他殺起腐朽的酸儒,毫不留情。


    潘小安每下一府,都會設立辯論台。


    道理這種事,自來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但唯有這樣幾個底線,容不得人討論,辯駁。


    一:人生而平等


    出生是不公平的。有的出生富裕,有的出生貧窮。


    有的生做女兒身,有的生為男兒身。


    有的生的英俊高大,有的生的醜陋孱弱。


    平等的不是這些因素。平等的是人的生存權。


    這世界從不屬於誰,能來到這裏,就可以在這裏生活。


    二:利益的分配


    可以多勞多得,但不可以胡攪蠻纏。你憑力氣,憑頭腦賺自己的銀子,這在個人範疇,沒有一點問題。


    但是,在官府層麵,要有一個平衡點。


    這個平衡點是要向沒本事的人,照顧一點,讓拚命勞作的人,多得一點。


    在辯論台上,是不可以出現“弱肉強食,自然法則”的話。


    因為,那是生物界的法則,而不是人的法則。


    如果人也按照這種法則行事。潘小安又何必,給他們機會辯論呢?


    腐朽的酸儒們,是懂這個道理的。


    當潘小安問他們,“我現在比你們強,是不是可以屠殺時”


    他們就嚇得不敢在說話。


    道德規矩約束的是自己,不是別人。律法約束的才是別人。


    如果真的按照自然法則,沒有規則行事,你頭腦再好,也抵不過野蠻人的一拳一腳。


    當別人騎著馬,帶著刀,不講規矩亂來時,這宋庭的腐儒,不是都跪了嗎?


    他們的道理呢?道德呢?操守呢?堅持呢?叢林法則呢?


    龍柔當時沒有話說,徽宗皇帝也沒有話說。


    他製定的規則,宋江不遵守了,方臘不遵守了,田虎王慶也不遵守了。


    當然,潘小安也不遵守。


    徽宗皇帝隱約抓住了一點什麽,但還不是很清晰。


    “龍柔,那該怎麽辦?”


    “規則之內講規則,規則之外講武力。”


    徽宗皇帝點點頭,“他是真的有點見識啊。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為父有信心打敗方臘,打敗宋江。可沒有信心打敗他。”


    龍柔愣住,她沒想到皇帝會這樣說。


    “父皇,潘小安說了,你要是能打敗他,他會自縛前來,任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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