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蘇沐,規規矩矩地坐在紅豔豔的喜床床畔等著。我自詡不是一個容易急躁的人,想當初我可是能在穀中待十年而絲毫不覺得膩歪與無聊,若不是蘇沐相逼,我才懶得出穀入這個蛇精病十足的江湖。


    不過,眼下我卻有點坐不住。一者蓋頭遮著視線,我什麽都看不到,又頭上帶了個鳳冠加一堆飾品,著實重,壓得人脖子都要折了。二者蘇沐怎麽這麽久還沒來,是賓客太多還是另有原因?別是出了變故。


    的確是因賓客太多,的確是出了變故。


    “少夫人,大事不好了。”小桃匆匆而來,一連聲急語,帶著哭腔。


    小桃是我的新侍女,蘇沐從劍塚中篩了幾番挑出來的,說是自己人,絕對信得過。我最初拒絕了,因為在上陽穀多年早已習慣自己照顧自己,沒必要再去麻煩別人。


    然而蘇沐卻說今日非昔日,因他娘親去得早,他父親又醉心鑄劍不曾續弦。所以,成親後我就理所應當地成了劍塚女主人,需得接手許多內務事情,身邊若沒個得力的下屬跑腿辦事,怎麽妥當?


    在我猶豫之際,蘇沐又道:劍塚不比上陽穀,對於我父親和顧先生,我們也得有些準備。萬一出了意外,小桃便能做你的耳目。她人雖不大,但性子活潑手腳麻利最重要的是能信得過。


    總之,留下小桃有百益而無一害。


    一想起那個自己單身卻要強行插手別人感情的顧先生,我就忍不住要吐血,頓時覺得收個圓溜溜的小桃子很必要。


    小桃闖入門,急聲稟道:“今天客人太多,少主酒喝得多了,入,入,入……”她舌頭打著結,說不下去。


    我將紅蓋頭撩開一角看她:“入什麽?”入天入地入道成仙?


    “入,錯了……洞房!”小桃一句話憋完,癱倒在門檻處。


    果然年齡小容易不淡定,喝醉酒走錯了房間能是什麽大事?哪就至於嚇成這樣。我放下蓋頭,淡定道:“不是什麽事,扶迴來就行了。”


    小桃忽地跳起,往我麵前一撲,抱住我的腿哭得哽咽:“少夫人你是有所不知啊,嗚嗚嗚嗚。”


    我一個頭變作兩個大,你倒是告訴我,你這樣哭到第二天我還是不知道。


    小桃似也覺察到不妥之處,一抹眼淚爬起來,憤憤不平道:“少夫人,今天是你和少主的大喜日子,我怕壞了你的興頭中間就沒來稟報你。本想明日再跟你講,誰知竟出了這種事!”


    我:“哦。”


    小桃急得紅了眼:“哦是什麽意思?”


    我瞥向她:“哦就是等、你、入、正、題。”


    小桃:“……”


    經過她的一番激憤滿懷的詳述,我終於了解到事情原委。小桃說話十分缺少重點,且夾帶著個人感□□彩,喜歡在關鍵點上給予非常主觀的評論,囉囉嗦嗦一大堆。總結出來其實也就四句話。


    第一,顧先生為了作梗我和蘇沐,當我們前院成親忙得分身乏術之際,他趁隙從後門接了個美嬌娘進來,置於一所偏院中,揚言說要給蘇沐做妾。


    第二,蘇沐並非自己走錯,而是有人故意領錯路,將醉得厲害的他送入那位美嬌娘房中,隻等燈一吹床上一躺,讓他做下錯事。


    第三,這件事主謀是顧青,從犯是紫蘇和楚江,前者接美嬌娘入府,後者攙了蘇沐入錯洞房。


    第四,現在,事情很緊急!


    聽完這一大段話,我撩起蓋頭,想了想,道:“哦。”


    小桃急得又哭了出來:“少夫人,你哦來哦去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小丫頭動不動就哭,真當自己眼淚不值錢。我遞去帕子讓她擦擦淚:“沒什麽意思。”


    小桃接了帕子抹著淚痕:“沒什麽意思是什麽意思?”


    我道:“就是事已至此,聽天由命。”


    小桃也不擦淚了,“蹭”地跳起來:“少夫人,少主真不是有意,你不要放棄他!我們現在就過去把那狐媚女人攆走,扶少主迴來。”說著便拽起我往外拉。


    我猝不及防,被拉得一個踉蹌差點跌跤,扶額:“小桃,不要慌。”


    小桃終於為我的淡定所影響,喜道:“少夫人早就有了對策?”


    我攤手:“並沒有。”


    小桃:“……”


    我不慌是因為我知道著慌根本沒用,絲毫不能阻止事情的發展。顧青此人智商高達99,謀劃布局周密全麵不出半點紕漏。如今,他既然把人送到偏院中,哪會讓我們打斷?


    果然,我剛踏出門,便見顧青負手立在走廊盡頭,擋著路,氣定神閑地賞花賞水賞風景。


    小桃還抱著天真的幻想,以為顧青真的是偶然在此賞花,連連打手勢,示意我踮起腳尖貼著牆壁溜過去。


    然而她還未溜兩步,便見兩旁又出現了人,左邊是紅衣似火的紫蘇姑娘,右邊是有著明媚憂鬱的文藝青年楚江。


    紫蘇不太敢看我的眼睛,咳了一聲:“我也是有心無力,蒔蘿,你要理解。”


    理解,我非常理解。但我不想原諒!嘴上表著一致立場,轉眼就在背後捅我刀子,紫蘇姑娘,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三麵圍堵,這種情況還如何溜得出去?


    顧青賞完風景,轉過身,搖頭歎惋著:“早跟你說了離開他。可惜你不聽執意要嫁,現在好了。”


    眼珠一轉,我將顧青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正色道:“顧先生,坦白來說,你……是不是暗戀我?”


    顧青:“……”


    我繼續道:“你看你不過是蘇沐的老師,跟我完全無利益衝突,卻絞盡腦汁想著拆散我和蘇沐。本來我覺得你是暗戀蘇沐,然而你送了個妾室給他,你若暗戀他,豈會送女人過去?想來想去,好像隻有一個原因說得通,那就是顧先生你暗戀我!”這一番說得很溜,半點磕絆不打。


    顧青的臉色跟名字一樣了。


    “你若喜歡我就直說嘛,我能懂的。愛可以不分年齡不分性別不分國界不分物種。你做了這麽多年單身汪,有脫單的想法很正常。不要總藏著掖著好似很見不得人一樣……”


    顧青鐵青著臉:“閉嘴!”


    我立刻識相地閉上嘴。戲他一下尚可,但若惹怒他就不劃算了。


    白日的喧囂漸漸散去,賓客盡數離開,成親之事算是落下帷幕。夜色泛起,廊簷下的宮燈陸續點上,紅彤彤的燭光映亮絹紗上的吉祥如意圖案,喜慶一片。


    紫蘇扛著斧頭離開,不多時又返迴,向顧青稟道:“成了。”


    很簡短的兩個字。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我還是沒忍住退了兩步,倚上牆才沒讓自己倒下去,一顆心猶如浸入冰水中涼得透徹。不過我還能保持冷靜,抬起手肘捅了捅旁邊震驚得瞪大眼睛的小婢女:“小桃,你去。”


    小桃愣了一下,方反應過來,拔腿就向外跑。這次沒有人再來攔阻她。


    夜色轉濃,四周景物陸續暗下去,天際不出星星,不升月亮,唯有門內外紅豔豔的喜燭散著光,慢慢燃出紅淚形狀。


    不知過了多久,小桃轉迴來,垂了頭不敢看我,煞白著一張臉,絞著手訥訥道:“不過是一個得不了寵的妾罷了,哪能……”


    腦中轟的一聲炸開,餘下的話全聽不見了。


    小桃撲過來,抱我的腿:“少夫人,你若難過就哭出來吧。”


    難過是挺難過的,但是還不至於失態,何況有顧青等人在,怎麽也得撐住場麵。我思索片晌,將頭上礙事的東西一一取下來塞給小桃,擦去唇上甜絲絲的胭脂,維持著優雅姿態:“顧先生,你贏了。”說完,轉身便要拋夫棄家離開。


    顧青伸手攔了我,自袖中拿出一疊銀票,遞過來:“喏,省著點花能用一輩子。”


    我本來還想清高一下,然而低頭看見上麵的數額,頓時收迴了僅存的骨氣。以後大概得自己奮鬥,不能跟錢過不去。


    小桃又要阻我:“少夫人,你不能走!不過是出了點意外,你怎麽能就此放棄呢?”


    小丫頭果然是年齡小心思簡單,隻看得到眼下看不到將來。我和蘇沐智商完全被對方壓製,反抗不過徒勞而已。這種事情有第一次就會第二次,有第二次就能有第三次四次無數次。長此以往,日子還怎麽過?我雖然性子溫吞吞,但原則性問題上寸步不讓。


    何況,我隻想和喜歡的人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不想跟他們玩什麽宮鬥宅鬥嫡庶爭寵。


    小桃見勸不下我,神色一轉,義正言辭責道:“少夫人,你怎麽能這樣?遇事就跑算什麽!少主為你做了那麽多,你半點看不進眼嗎?你一走了之倒是痛快,那我家少主怎麽辦?他是被騙的,也是受害者啊。你至少留到明天,見少主一麵再決定是否離開。”


    顧青聽得不耐,將手一揮:“拖出去。”


    周圍侍衛聞令,一左一右將小桃提起,拖向濃鬱的夜色中。


    小桃猶在掙紮,嘶著嗓子憤道:“少夫人,你有點擔當好不好?少主失了節,你就不要他了?你跟外麵那些渣男有什麽區別?”


    我:“……”


    小桃又道:“就算走也要帶他……”餘下的言語變成一陣唔唔聲,想必是那兩名侍衛堵了她的嘴,不許她說下去。


    坦白地說,小桃指責得並不是沒有道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顧青作怪,錯不在蘇沐,我本該留下來與他一同麵對,一同商量對策,就算走也要等他一起走。而且之前蘇沐就承諾過,如果顧青執意作梗,那他便帶我離開。


    隻是……你當旁邊的顧青和那一排排的侍衛是死的嗎?蘇沐入錯洞房不過是借口而已,顧青攆我走的借口。今晚我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與其吃罰酒,不如吃敬酒。


    我塞好那疊銀票,向一眾劍塚人士拱拱手:“再見!”不再見了。


    顧青一路送我到院外,悠然道:“蒔蘿姑娘,若當初你能這麽識相,又何必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顧先生,我跟你什麽仇什麽怨,讓你……”倏地閉了嘴。尼瑪我們之間還真是有深仇大怨!果然被師父說中,就算我能不計較往事,劍塚做賊心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定要認為我執意嫁蘇沐,是有著長遠計劃要將劍塚禍害個徹底。


    顧青揚了揚手:“好走,不送。”


    時間不早,夜已深了。出了院子是一直延伸到大門外的紅毯,道旁依次懸著華麗宮燈,映亮前方的路。夜風吹來,枝頭紅綢飄飄舞出輕盈體態。白日踩著紅毯從這裏步入,以為步入的是一輩子的歸屬。


    誰知世事難料,當晚我就踩著紅毯從此離開。


    前方黑黢黢的一片茫然,看不到光明,看不到未來,我將何去何從?或許,這便是上天對我辜負六師兄的懲罰。


    想到蘇沐尚不知此事,想到他或許正擁著其他女人溫存,胸腔中的那顆心疼得縮起來,縮成一團。眼中火辣辣地疼,卻幹澀著流不出淚。


    劍塚位於山上,連綿占據數個山頭。出了劍塚大門,沿著層層的石階一路下山,再越過一個山頭方才能離開。


    幸好早早住進劍塚,走過幾次這段路,所以縱使夜色濃鬱,我仍然能沿著石階一步步安全行下。前方就是山腳了。到山腳後右轉,越過不遠處的小山頭就離開了劍塚的勢力範圍。然而天大地大……我該到哪裏為家?


    我暫時不想迴上陽穀。師父若知道陪了這麽多嫁妝,最終什麽都沒得到,還不得罰我麵壁半年?


    思慮之間,已近山腳。不經意間抬眼,模糊中下麵好像有個高挑的影子佇在烏黑的墨色中,不甚清晰。我放緩腳步,心中打了鼓,想,不會是哪路牛鬼蛇神見我倒黴,特意等我過來落井下石的吧。


    師父教的是儒學,所以我平時並不怎麽信鬼力亂神,但荒山野嶺,幽寂午夜,渺無人跡,此情此景由不得人不多想。


    我心中怕起來,停了腳步,不肯再走半點。我盯著那模糊的暗影,不知是否錯覺,我感覺那暗影也同樣盯著我。


    對峙良久,暗影忽地動了動,我怕極,正要拔腿往迴跑。這時那暗影說了話,聲音如玉碎如金石,格外悅耳格外熟悉:“阿蘿,你下來呀,怎麽又迴去了?”


    心口一緊,驀地止住,我向下走了兩步,方才看清黑暗中掩著的輪廓,哽了聲:“蘇沐?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


    蘇沐忽地笑了,雙目粲若星子:“娘子,你別把我想得那麽不濟。”


    我心中五味雜陳:“那,現在這是……”


    蘇沐笑道:“婦唱夫隨,要走也是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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