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我將情緒掩去,又有一隊人出現在院子門口。為首那人手持一把骨扇,斜長桃花眼,麵如傅粉,唇似塗朱,錦繡衣裳飄飄,端是風流倜儻。隻見他向四周一望,指向已捋了袖子正忙得熱火朝天的武林盟一眾人等,立刻捶胸頓足:“早跟你們說趕路快點,你們磨磨蹭蹭又是渴了又是餓了,非得在那茶館歇腳。現在好了,被別人搶了先。”


    他身後的青袍男子撇了嘴:“二師兄,你可是續了三杯,真好意思說我們!”


    左邊一位長腿纖腰女子看不上兩人行徑,道:“出門在外,注意上陽穀形象。少逼逼,多做事。”


    這一隊來人,不是旁人,正是上陽穀一眾師兄師姐,是我的娘家人。師父不喜這門婚事,這幾日師兄師姐亦無音訊,我還以為他們跟師父保持一致,選擇性忽略此事了呢。


    二師兄等人見我出來,立刻收了爭論,一股腦兒簇向我。六人互相打了個眼色,拱手齊聲賀道:“祝小師妹和蘇少主百年偕老(偕老百年),花好月圓(月好花圓)。”一種語速,兩種說辭。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又拱起手,忙改口道:“祝小師妹和蘇少主偕老百年(百年偕老),月好花圓(花好月圓)。”一種語速,兩種說辭。


    二師兄骨扇一轉,敲上左右四師兄和七師兄腦門:“靠,你們能不能長點心?八個字排練了那麽久,還能說出偏差?再來一次。”


    六人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高聲喊道:“祝小師妹和蘇少主百年月好,偕老花圓!”


    我:“……”嗬,竟然能錯得這麽一致。


    一眾師兄師姐頗囧,打著哈哈笑道:“哎呀呀,不要在意細節。”


    二師兄湊上前,以扇掩口,笑得得意:“小師妹,我們準備的賀禮你還滿意嗎?這方案可是二師兄我一手拍定的喲,不用太感動喲。”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奇道:“二師兄,賀禮呢?”


    二師兄眼尾一挑:“剛才已經喊過了。”


    我表情僵住了:“那八個字?”


    二師兄點頭:“禮物雖輕,不過情意重嘛。現在的江湖啊就這點不好,動不動就送禮,送金送銀送玉送票子,俗氣!我琢磨著送禮不如送祝福來得溫暖可親。”


    我忍不住要翻白眼,駁道:“……二師兄,禮物和祝福可以疊加,又順應風氣又溫暖可親兩不相誤。”


    骨扇倏地合起,二師兄直搖頭道:“蒔蘿,你這就不懂了吧。祝福和禮物摻一塊不是疊加,是混合,我們可不能讓俗物汙了純粹的祝福。”


    我:“……”你說得好有道理。


    二師兄揚了揚眉,神秘兮兮道:“雖然沒帶什麽好禮,不過我們給你掙了份大禮。”


    我不太想理他,剛被他冠冕堂皇地坑了一把,我才不信他能掙份大禮送我呢。


    見我轉身要走,他骨扇一轉擋了我,向外招手道:“抬進來!”話音甫落,一眾仆夫抬著十數個大紅箱子入了院,於我麵前一字擺開。


    掃一眼那紅豔豔的箱子,我不明所以:“這是?”


    二師兄得意,點著扇頭道:“打開,給小師妹瞧瞧。”大紅木箱依次打開,隻見裏麵衣褲鞋履、金銀首飾、古玩字畫以及古籍圖本琳琅入目,裝得滿滿當當。


    二師兄朗聲道:“嫁妝!我們為你向師父討迴了嫁妝。”


    我斜他一眼,不甚相信。二師兄你能這麽好心?


    二師兄得意洋洋,正要自矜功勞。


    不料,七師兄搶在了前頭,道:“蒔蘿,你有所不知。眾師兄師妹中你是第一個成親的。你就是我們未來的標杆,你若淨身出嫁,將來我們幾個還不得一模一樣。你們女孩兒倒還好,找個富裕人家不帶嫁妝也不影響什麽,而我們這些師兄,若是隻靠自己的那點私房錢娶親,鐵定一輩子打光棍。這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現在,師父為你置辦嫁妝,將來總不好虧待我們幾個,對吧對吧。”


    原來如此!


    二師兄不悅,一扇敲上他的嘴:“誰許你這麽大嘴巴!”


    七師兄痛叫一聲,捂了嘴,哼哼唧唧地退到旁邊。


    二師兄拉了我,一一指過那填塞滿滿的箱子,道:“這些是讓你開開眼。成親那天還有更多,保證小師妹你十裏紅妝風風光光。你說,我……”他看一眼盯著他的眾同門,終不能全攬功勞,“……我們是不是為你掙了份大禮?”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道:“二師兄,上陽穀好像並不富裕,師父怎麽能一下辦出這麽豐厚的嫁妝?”


    七師兄笑道:“自然是我們幾人軟磨硬泡,師父砸鍋賣鐵……”他的話戛然而止,動作僵硬地轉向二師兄,“師兄,穀中是不是沒錢了?”


    二師兄忽地皺眉:“好像……是。”


    七師兄愣了:“那我們還怎麽娶媳婦?我們豈不是要一輩子打光棍?”


    “蒼天啊,大地啊,來個雷劈死出餿主意的二師兄吧!”語未畢,七師兄和四師兄已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兩位師兄哭得十分傷心,我看不下去,正要向前調解安慰。誰知措辭還未想好,便見一名侍衛匆忙而來,高聲稟道:“少主,蒔蘿姑娘,聖旨就要到了,請速去前廳接旨。”


    我頓時懵了,接旨?接誰的旨?我好像不認識官員,更不認識遠在京城的天子。


    不等我腦中轉過來,蘇沐已拉著我快步趕去。二師兄等人也一同跟過來。武林盟諸人亦湊過來看熱鬧。


    眾人剛在前廳聚集完畢,便聞得一陣馬蹄聲。蹄聲落處,一隊陌生人馬出現在大門之外。為首是一位身著藏青色官服的半老太監,後麵是一排威風凜凜的軍士,排場頗大。


    那太監由人扶著下了馬,捧著澄黃的聖旨昂首挺胸地行來。


    我看不太懂。為什麽會有聖旨下到劍塚?難不成是師父犯了事,要連坐?靠,不要這麽坑徒弟吧。或者是顧青、蘇聖等人跑到官府把我們告了,告的還是禦狀?臥槽,不至於這麽坑兒子吧。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二師兄忽地一拍大腿,高聲道:“是老三,定是老三來送賀禮了。”


    我被二師兄嚇了一跳:“老三?”


    二師兄一臉嫌棄:“你三師兄啊。”


    我這才恍然記起還有一位三師兄。倒不是我記憶力不好把這三師兄忘卻了,而是三師兄實在跟我沒多少交集,我入上陽穀沒兩日,三師兄就出了穀,其後三年五載迴來一次,每次迴穀也是見見師父師娘便離開。


    仔細迴想,我隻見過他一次,見的還是背影,著一身不知什麽質地的華麗衣袍,走路龍行虎步,挺養眼挺貴氣。


    我仍是困惑:“三師兄的賀禮跟聖旨有什麽關係?”


    二師兄抬起扇子敲上我腦門,恨鐵不成鋼道:“老三之前是太子,前幾年登基做了皇上,他的賀禮自然要用聖旨送。”


    我“虎軀”一震:“三師兄是……皇上?”


    那太監卻不給我們詳述的時間,入了府門,一路向前廳行來。


    這時,圍觀的眾人糾結了。按理說,天子聖旨駕臨大家理應下跪相迎,不過在場眾人都是江湖人士,恣意瀟灑慣了,實在不願為了一紙聖旨而屈膝。然而見聖旨如見天子,如若不跪,深究起來搞不好要殺頭。


    這就是看熱鬧的代價。圍觀需謹慎,且觀且珍重。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太監似知眾人所想,揚了揚手,尖聲道:“皇上說了,入鄉隨俗,入江湖隨江湖規矩,眾人不必多禮。”


    大家頓時鬆了口氣。


    蘇沐帶著我迎上前,微微躬身作禮:“李公公。”


    我又是一愣,臥槽,蘇沐怎麽認得這太監?以前見過?


    蘇沐默默扶額,扯了扯我的手,低聲怨道:“阿蘿,你是稀裏糊塗嫁過來的嗎?你到底有沒有了解過我啊。”


    我將上次在武林盟查閱的劍塚資料前後想了一通,順了一遍,頓時明白其中緣故。劍塚鑄劍工藝天下第一,與皇室多有買賣,守衛邊疆將士們的劍多是由劍塚所鑄,而將領們的佩劍更是把把出自劍塚。


    劍塚算起來是皇商,與皇室多有來往。


    而蘇聖雖然性格偏執,行事瘋狂,但卻因為有不菲的鑄劍手藝深得先皇喜歡,尚了公主。不過公主是個短命的,生了蘇沐不久就撒手人寰。


    蘇沐算起來是皇親國戚!


    我好奇心大盛,戳了戳蘇沐:“哎哎,你跟皇上什麽關係?”


    蘇沐:“表親。”


    我頓時刮目:“好有來頭!”


    蘇沐:“可惜沒來往。”


    我:“為什麽?”


    蘇沐不願多談:“總之關係不好。”


    李公公滿臉堆起笑,道:“蘇少主不必多禮。皇上說一邊是長公主之子,一邊是上陽穀小師妹,按理說他該親自前來,隻是朝中事多,難以脫身,命雜家呈上賀禮聊表心意。”說著,他將那聖旨捧著遞給我們,“請蘇少主和蒔蘿姑娘過目。”


    不知這皇上三師兄會送什麽驚喜。一國之君的賀禮定然值得期待!


    我接入手中,雀躍地展開澄黃的聖旨,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最後簡直要把眼睛貼到聖旨上,卻仍未參出其中玄機。上麵沒有半個字,隻右下角蓋著璽印。這是一張空白的聖旨!


    我沮喪了,沒興致了,將聖旨拋給蘇沐。果然越有錢越摳,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的皇帝師兄卻給了個空條子。


    蘇沐展開看了,亦是一愣,然而一愣之後又忽地笑了,拉著我忙行禮道:“皇上大禮,蘇沐謝主隆恩。”


    我斜睨他,蘇少主咱能不能有點節操,這麽輕易就在權力麵前低了頭?人家可是隻送了你一個簽名。大家都看見了,你竟說這是大禮,還巴巴地謝主隆恩,當我們瞎啊!


    李公公見我神色不悅,籠了手,笑道:“皇上的意思是,蘇少主和蒔蘿姑娘有什麽想要的,自己看著填就是了。”


    聞言,我頓時驚喜,果然是大禮,超級大的禮!三師兄大手筆啊。不過,如果我想要他的皇位呢?


    蘇沐似猜到我心中所想,扶額道:“阿蘿,人要有自知之明。”


    李公公堆著笑,向二師兄等人道:“皇上還著雜家傳話,讓諸位代他向穀中的師父師娘問好,祝師父師娘身體康泰福如東海。”


    二師兄笑迴道:“勞他記掛,師父師娘身體好著呢,不需擔心。”


    李公公傳完聖旨,由侍衛扶著上了馬,拱手向眾人道:“諸位,暫且別過。歡迎常來京城坐一坐,逛一逛。”


    我脫口而出:“包吃住嗎?”


    李公公愣了一瞬,爾後笑道:“蒔蘿姑娘若來,不僅包吃住,還包玩包樂。”


    我一喜,沒控製住這張嘴,又道:“有美男嗎?”


    李公公奇怪地看我一眼。


    蘇沐尷尬起來,忙將我拉向身後,解圍:“阿蘿開玩笑的,李公公別在意。”


    李公公尖細地咳了一聲,目光不自主地往蘇沐頭上瞟,好像要瞟出一頂綠油油的帽子來,勒馬轉身之際,意味深長道:“蘇少主,仔細你媳婦。”


    我:“……”


    送走一眾威風凜凜的皇宮人士,眾人正感歎著議論此事,這時又有馬蹄聲沿山而上,震天奔來。卷起的煙塵好似騰空直上的長龍,遠遠地就能看到。


    眾人看得又是驚訝又是好奇,不知是哪路人馬到了,不知是道喜還是拆台?二師兄手搭涼棚瞧了片晌,淡定地搖起了骨扇,笑道:“定是老八的賀禮到了。”


    “老八?八師兄?”


    二師兄瞥我一眼,越發嫌棄:“蒔蘿,你到底是不是上陽穀的弟子?”


    “我……”大概可能或許並不是。


    想起上次出穀,我連六師兄叫宮千行,是當今江湖的武林盟主都不知道,鬧出個好大的烏龍,簡直羞愧得無地自容。都怪我平時太懶,未揣著一顆八卦的心,所以隻識得穀中的幾位師兄師姐,對穀外的知之甚少。


    上陽穀有十位弟子,長留在穀中的有七位,我雖然疑惑缺了三位,但因著不夠八卦,所以並未多問。大家都在穀中,為何這三位不在,說不好這是師父師娘的隱痛,還是不提為好。


    嫌棄歸嫌棄,二師兄還是解釋了:“三師弟與八師妹是一起的。”


    我慚愧:“噢,原來是八師姐。”


    二師兄道:“三師弟是太子時,八師妹,哦不那時還是八師弟,是太子伴讀。”


    我一陣心累:“到底是八師兄,還是八師姐?”


    二師兄暴躁了,一扇子敲過來:“管他是男還是女,反正是老八。”他憤憤兩聲,簡單粗暴地解釋,“老三入穀時,老八跟著他一起過來。兩人沒待多久就出穀了,說是宮中有變需得早防備。後來聽說老三登基當上皇帝,大刀闊斧改革;老八升了將軍,這些年南征北戰很有威名。”


    我困惑:“很有威名?那我怎麽沒聽過八師……師……”


    二師兄不等我“師”出個所以然,哼了一聲:“你聽過什麽?你還不知道老六叫宮千行呢!”


    我:“……”咱能不揭舊傷疤嗎?


    七師兄一向話多,擠過來,插嘴道:“蒔蘿,你記住了。老八是個女的,姓方,方圓的方,名晗,日旁晗,是當朝的驃騎大將軍,也是唯一的女將軍。將來若遇見或聽說,可別再跟上次一樣認不得,少給穀中添點笑話。”


    我連忙點頭:“一定記住。”想了想,又道,“對了,三師兄的名字呢?”怎麽把他的名字落下了,將來我有可能遇見八師姐,自然也有可能遇見三師兄,七師兄你真是考慮不周全。


    不等七師兄迴答,二師兄“啪”地一下又敲上我的腦門,道:“他是皇上,皇上的名字有幾人會直唿?有用的想不到,沒用的倒是能記得一套一套。”


    我:“……”


    說話之間,震天蹄聲已衝上山,衝至劍塚大門之外。為首那將領手一揚,勒馬止步。身後騎兵見此,齊齊勒馬應勢而停,行列不亂,蹄聲整齊劃一。清一色黑色鐵甲,清一色高頭戰馬,清一色目光鋒銳的將士。


    我看得暗暗咋舌:“八師姐治軍有方啊。”


    將領年紀尚小,麵上稚氣還未完全脫去,一雙眼睛如水般透亮,戴著遮了大半麵龐的黑色頭盔。他將手一揮,眾軍士齊齊翻身下馬,解了馬背上的鐵箱子,一溜兒擺開。


    這將領向前一步,抱拳朗聲道:“方將軍著小將傳話,戰事吃緊脫不開身。此是賀喜之禮請小師妹務必收下。西北邊關乃荒漠之地,產不出什麽好東西,小師妹莫要嫌棄才是。”


    哎喲,這八大箱禮物可不少。八師姐送的是土特產吧,聽說西北的香梨不錯,皮薄質脆,味甜多汁,可能並不值多少錢,但禮輕情意重嘛。我忙迴道:“八師姐國事在身,不須為這等小事分神。師姐的賀禮蒔蘿隻有感謝,哪有嫌棄之理?”


    小將幹咳兩聲,神色非常之奇怪。


    我摸不著頭腦,師姐送賀禮,我表示感謝不是應該的嗎?


    小將把我領至那一溜鐵箱之前,打著哈哈:“蒔蘿姑娘一觀便知。”


    一連串“哐當,哐當”的響動之後,八口鐵箱依次打開。我又驚又喜又好奇,探身望去,不知這位從未謀麵的將軍師姐會送什麽樣的賀禮呢?


    皇上師兄手筆挺大,將軍師姐想必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然而……


    我揉一把眼睛,又揉一把。難道本姑娘眼花了?怎麽眼前的鐵箱全是空的?這是什麽套路?


    不過,我並不沮喪。這套路剛才皇帝師兄已經用過了,那一紙空白可貴重著呢。既然這兩位師兄師姐是一起的,那麽套路定然一樣。將軍師姐應該也別有安排,此處空箱勝滿箱。


    我將八口大箱子看了一遍,眨著眼睛,等待對方解釋其中深意。


    不知是否日頭太盛,那小將鼻尖隱隱冒出汗意。他向後退一步,聲音低了許多:“方將軍說,軍中嚴治歪風邪氣,送禮有違軍紀。”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呢?”


    “所以,方將軍本來準備著送小師妹八大箱賀禮,隻是法不容情,於是就載來空箱子讓你過過眼。禮物雖輕,但情意深重。”


    我忍著抓狂的衝動:“你們大老遠地馱來八個空箱子就是為了讓我過過眼?”就算你們不累,馬難道不累嗎?懂不懂得愛護動物?


    小將連咳數聲,又退了一步,道:“這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方將軍說我們大老遠地從邊關趕來賀喜挺不容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劍塚財大氣粗,這八口箱子你們看著裝,金銀也好,佩劍也罷,土特產也行,請兩位隨意。不過一定要裝滿,喜事嘛,圓圓滿滿才好。”


    我:“……”嗬嗬,為什麽要有師姐這種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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