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沒有理會我的驚訝,他將那兩把劍並排放於石桌之上。良久,負著手,淡淡道:“二十年前,江南懸醫堂主人裴淵和縱劍閣閣主陸封交情很深,於是兩家定了姻親。後來陸家公子降生時手中攥了一把極為精致小巧的劍,而之後裴家千金降生時手中同樣攥了一把,製式相同。兩家很奇怪,這時恰遇一位半仙。那半仙神神叨叨地說這是兩人前世的信物,今生來續前緣。”


    師父頓了頓,繼續道:“半仙還說那公子是女孩兒命中的守護星,他們若能結為連理,可保女孩兒一世平安。那半仙為兩把劍開了光,分了雌雄,爾後重新交還。裴淵和陸封一向不信這種神怪之說,不過鑒於子女早已指腹為婚,他們也就聽之任之。”


    什麽都不想,我安靜地站於一旁,聽他緩緩講述。


    師父掀眼皮看我:“其實這半仙當時並沒有把話說全,因為他從師門偷溜出去,忘記帶銀兩正缺錢花,琢磨著萬一說了讓人不悅的話,他豈不是要挨餓?”輕歎口氣,他又道,“這半仙沒說出的話是,這兩把小劍似有血光掩藏其中,留著它們不一定是福,而且這兩家子女的婚事好像另有轉機,特別是那女孩兒的姻緣,讓人看不透。本來半仙打算日後再將未完之話告知,可是半仙不久被同門尋到,強行帶迴,後來他沒再出穀也就將這茬事忘記了。”


    暮色一點點濃重,有露水於旁邊的樹葉上漸漸成型。微風輕吹,樹葉垂下,它隨之一點點滑下,最後“噗”得一聲,跌落於地,碎成無數片,僅在地上餘小小的一塊濕痕。


    故事還在繼續,師父仍在說下去:“後來縱劍閣和懸醫堂先後出事,這半仙聽聞,心中愧疚,通過多方探尋到兩家遺孤,將他們接入穀中教養,盡綿薄之力,以彌補當年的過失。”


    師父看向我,緩聲道:“這兩個孩子入穀後,半仙收他們為親傳弟子,為著他們的安全考慮,讓他們分別更改了姓名,男孩子更名‘宮千行’,女孩兒更名‘蒔蘿’。”


    眼前無數記憶倏然而過,有幸福的,有痛苦的,有安靜平淡的……喉中發堵,眼中酸澀,我努力地睜著眼睛,把所有騰上來的水汽逼散。


    師父歎了口氣,道:“蒔蘿,你可怨我?”


    沉默片晌,我搖了搖頭:“那兩把劍本不是那半仙帶來的,裴陸兩家也隻是讓他隨便卦上一卦,並沒要求他做什麽,即使當時他說了那些話,恐怕亦不會有人信,何來怪他之說?而且他肯出手救兩家遺孤,應該感謝他才是。不然,兩個孤苦伶仃的孩子不知道會成長為什麽樣的人。”


    師父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腦袋,眼裏閃著水亮亮的光芒。他頓了頓,又道:“蒔蘿,有件事情你也要知道。當年的確是蘇聖聯合前任魔教教主一手策劃了懸醫堂血案,為了得到鑄就方生劍的機緣。雖然說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但為師想著你應該能明白,這並不是蘇沐的錯。你的姻緣為師至今看不透,蘇沐他是真心喜歡你,你自己想清楚吧。”


    月亮漸漸升起,淡淡的月光灑下,夜色明朗不少。樹影交橫於地麵上,映出莫名的形狀,讓人越看越迷糊,越琢磨越猜不透。


    師父轉身,已準備離開。


    我從迷茫中返神,出聲叫住他:“師父,弟子有一事望師父指點。”


    師父道:“什麽事?”


    我抿了抿唇:“鑄就方生劍的機緣真的在懸醫堂嗎?”我一向對江湖之事無甚興趣,但這話最終還是問了出來。至於為什麽問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想要為死去的百餘名裴家人討個說法吧。


    師父神色悵然,望向不知名的遠處。良久,才道:“蒔蘿,你該知道當年方生鑄劍譜正是從縱劍閣流傳而出。”


    我點點頭,這話梁仁說過。


    師父隨手折了條柳枝,迅疾出手,電光石火之間卷起青石桌上的兩柄木劍。光芒閃爍,師父以柳枝作劍連連擊向那木劍,一時木屑飛舞,令人眼花繚亂。


    收招而立,師父長長出了一口氣。


    正在我欲詢問之際,突然聽得“叮叮當當”幾聲脆響,青石桌上已然躺著一個黑色小物。


    待我轉眼細看那黑色之物時,不覺神情一滯,因為它不是別的,正是一把極為精巧的純黑小劍,劍身光芒流轉,一眼即知非平凡之物。那一直帶在身上的桃木劍中竟然藏有這等物什?那這小劍是什麽,為何要藏在木劍中?一個想法驟然劃過腦海,我頓時怔住。


    這時隻見一道黑色人影如風掠過,帶得淩厲破空聲一路隨來,訇然落於院中。那人猛地撲過去,將那把黑色小劍捧入掌中,仰天大笑:“機緣,鑄就方生劍的機緣,我蘇聖今日終於得到,哈哈哈哈哈哈!果然被顧青說中,你這老鬼一點不簡單。”


    我小心退開幾步,沉默地觀望蘇聖幾乎顛狂的行為。


    不料蘇聖突然止住笑聲,陰騭目光轉向我,冷笑道:“最危險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裴淵竟然把鑄劍機緣這般放在你身上。我就說當年布置那麽嚴密,他不可能送出任何東西。”


    師父向前一步,擋在我麵前,淡淡道:“既然劍聖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還請以後不要再讓人來擾我這弟子。蒔蘿這孩子膽子小,不經嚇。”


    蘇聖眼睛微眯精光閃爍,冷聲道:“若你們早點有這樣的覺悟,交出鑄劍機緣,本座也不至於大開殺戒。”語畢,黑影一閃,蘇聖倏然消失,仿佛一陣風飄過,再尋不到他的影蹤。


    麵上有了倦意,皺紋更多更深,這一刻師父仿佛老了許多,連那鬢角的白發都比往日刺眼。


    我不知道師父為何要將那鑄劍機緣送給蘇聖,但見他這般也就把問詢的心思壓了下去。


    然而,師父咳了一聲,卻是開了口:“當初那鑄劍譜正是藏於陸家公子的那把劍中,所以若有鑄劍機緣定是在你這把劍中。那方生劍很是邪氣,陸封在鑄劍過程中被反噬,不久身亡,臨終前告訴裴淵萬不可讓人鑄成此劍。裴淵當年為不讓此劍危害世人,極力掩藏鑄劍機緣。不過,為師老了,也累了,護不了你們周全。蘇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既然如此就給他好了。其他的聽天由命吧。”


    有點明白,但又不甚明白,我呆愣地望著他。


    師父轉身往迴走,卻又在院門處頓住:“蒔蘿,你也不用急著做決定。”


    我不明所以地轉眼看他。


    師父道:“蘇沐情況很不好,或許,再醒不過來了。”


    唿吸一窒,我怔在當場。


    有風吹來,涼意入骨,我下意識地撫上臉頰,觸手所及皆是冰冷的濕意。


    驀地追出去,我想大聲問師父“再醒不過來”是什麽意思,然而師父早已離開。我茫然四顧,唯見蒼蒼月色,地麵上陰影交錯,勾出駭人的形跡。


    第69章上部結局


    把那束海棠花插在瓶中,加了水放在窗台處。清晨的陽光打在嬌嫩花瓣上,映著晶瑩剔透的水珠,一切顯得溫馨而美好。


    我俯身吻了吻他的眉眼,柔聲道:“相公,我去做早飯,你等我啊。”食指點上額角,仰臉望天想了想,我得意道,“你知道嗎?我現在的廚藝可是長進不少,連掌勺多年的老王都甘拜下風,標準的溫柔賢惠細心體貼的賢妻良母形象有木有。哎呀呀,這麽誇自己好害羞……好、害、羞……”


    許久,仍是沒有等到任何反應,我吸了吸鼻子,壓下眼底酸澀之意,屈身伏在他床頭,執了他的手,貼上我的臉頰,道:“蘇沐,你聽得到嗎?聽到就醒來好不好?我還等著嫁給你呢,等著你帶我尋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我耕田來你織布,然後有了我們的孩子,一家三口或四口五口在一起,和和美美。”


    輕輕側首,讓湧出的淚水順著一處眼角流下,濕了那一半臉頰。視線一半清晰,一半模糊,我怔愣地望著他沉睡的容顏,頭不覺又疼起來,疼得厲害。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起身,抹了抹早已風幹的淚痕,深唿吸一番,我綻開大大的笑容,衝著外麵明媚的晨光道:“又是一個好天氣。”即使他醒不過來又能怎樣,我一個人雖然辛苦些,但人活一世又有幾人能從頭到尾都活得輕鬆呢。這本就是生活,真正的生活。誰無暴風勁雨時,守得雲開見月明。


    細心地把他的手重新放在錦被之下,我起身去廚房準備早飯。這廚房是新近趕造的。因為之前我們都是和其他弟子一起在膳堂用餐,並不需要單獨做飯,何況我的廚藝真是糟糕的厲害。所以我夢想中的夫婿一定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白天能賺錢晚上可暖床。


    我扭頭去望蘇沐,他的睡顏沉靜而美好。可是真正喜歡一個人的話,怎麽舍得他辛苦,怎麽舍得所有事情都讓他來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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