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上汗水密布,白皙如玉麵容此刻如同染了紅霞,我甚至能感受到那散發著的灼燙氣息。胸口傷處鮮血滲出,浸透厚厚包紮的白紗布。蘇沐雙目微闔,長而密的睫毛輕輕顫動,細長的眉稍蹙,薄唇緊抿,似乎強忍著一波一波痛意。


    六師兄仔細打量他一番,眼底神色愈發掩映不分明。他拆開包紮著的傷處,細細地檢查,半晌不語。


    我心下焦急,探過頭去看,誰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隻見那傷口猙獰,血肉翻卷,煞是駭人。更重要的是那傷處皮肉有極淡的紫黑色顯現,竟是開始腐爛入骨的征兆。我唿吸一滯,驚道:“有毒?!”


    紫蘇亦是大驚:“有毒?怎麽會有毒?”


    六師兄掩上蘇沐衣襟,淡淡開口:“紫蘇姑娘,這段時間有誰進來過?”


    紫蘇迅速抬眼掃視六師兄,爾後又垂了眼睛,神色很是猶豫。


    六師兄神色平靜:“紫蘇姑娘但說無妨。”


    紫蘇抿了抿唇,眉頭幾乎皺在一起,良久才輕聲道:“道長。”


    我失聲叫道:“雲虛子?”


    紫蘇似乎頗為糾結,板斧從右手換至左手,接著一拳擂在門框上,猛地抬頭,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咧咧道:“自蒔蘿離開後,道長過來說要查探蘇沐傷情。我閑得無聊坐在外麵灌了杯茶水。隱隱聽到道長和蘇沐在說話。不多會,道長黑著臉走出來,想是沒在蘇沐處討到好。”她轉頭瞅了蘇沐一眼,又道,“晚飯時發現蘇沐情況有點不對,似乎疼得厲害,我也沒多想以為是正常反應。接著他就發起燒,沒多久整個人開始迷迷糊糊。我湊上去試了試他額頭溫度,發覺燙得嚇人,於是趕緊去找宮盟主。”


    六師兄的臉色不很好看。我捕捉到他的情緒變化,於是開口道:“紫蘇姑娘,你確定這中間沒有其他人進來過?”


    紫蘇很鬱悶:“我一直守在這裏,沒有其他人來過。”隨後似想起什麽,拍著腦袋道,“哦,我去叫宮盟主期間,這裏無人看守。”


    六師兄搖搖頭:“毒入骨已深,此毒發作需要時間,不會是剛下的毒。”


    我愈發鬱悶:“還有沒有其他可能?或許道長來之前他就被下毒了呢?”剛說完,我就悔得幾乎想咬掉舌頭。那傷口隻有六師兄碰過,而那玉笛又是六師兄所持,除此之外因為蘇沐一直攥著我的手,所以我靠得最近,其他人倒是在外圍。我這是在懷疑六師兄呢,還是在懷疑六師兄呢?


    六師兄對我的話倒沒在意,向我溫聲道:“蒔蘿,你去把我的藥箱取來,眼下先解毒當緊。”他眼風掠過紫蘇,沉沉道,“紫蘇姑娘放心,事後本盟主定會給蘇少主給劍塚一個交代。”


    紫蘇偏開視線,似有些局促:“毒解了就好,至於其他我也不懂,宮盟主看著辦即可。”


    我正要離開,這時一直靜躺著的蘇沐突然有了動靜。隻見他掙了掙身子,緩緩張開迷蒙水眸定定看我,爾後顫巍巍地伸出手,低喃道:“阿蘿,別離開我。”


    腳步頓住,我又糾結了。蘇沐現在一副病危模樣,轉身就走未免太過絕情,而且他這段時間很是照顧我,比如親自下廚許多次。但若不走,會不會加深六師兄對我的誤會。算了,快刀斬亂麻,我要盡快斷了蘇沐的念頭,這次倒是個好機會。暗暗告訴自己,蒔蘿,要狠一點,不然對誰都不好。


    咬咬牙,抬步欲行,卻聽得背後“撲通”一聲,忙迴眼去看。臥槽,蘇少主你到底在玩哪般呀?都傷成這樣還能從床上翻下來,其實你傷得一點都不重是嗎?


    另外,六師兄,你和紫蘇為何能作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高貴冷豔狀,難道蘇沐那楚楚可憐又純潔若孩童的眼神打動不了兩位的心嗎?還是我哪裏搞錯了?


    誰他喵的能告訴這種詭異情況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長長的睫毛掛上些許晶瑩水珠,秋水剪眸籠著層濛濛水汽,他向我伸出手,抿著唇很是委屈,許是燒得厲害,嗓音也不如平時柔和,帶微微幹澀之意。他張了張口,艱難道:“阿蘿,你又要離開我嗎?”


    我下意識地轉眼去瞅六師兄。


    六師兄沒有看我,視著蘇沐淡淡道:“蒔蘿,你留下看護蘇少主。”


    我仍在糾結:“那,藥箱……”


    “我去取。”六師兄說完便轉身出門,臨離開院子時又迴頭望了蘇沐一眼,表情怪怪的。


    紫蘇拖著斧頭隨在他身後,囁嚅道:“宮盟主,我跟你一起。”不等六師兄迴答,一溜煙跑步趕在前頭。


    我默默扶額,蘇沐你人緣還能再差點嗎?這都生命垂危了,大家卻是一個比一個走得快。攙著蘇沐重新躺好,我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蘇沐攥著我的手,眉頭蹙得更緊,因為從床上跌下來,傷口輕微撕裂,血水滲得愈發急了,我忙扯了紗布做簡單處理。


    不多時,六師兄攜著藥箱自門外進來,取出所需器械以及藥物,對蘇沐傷口進行全方位清理,並喂他服下一枚解毒丹藥。爾後寫了張單子,囑咐紫蘇取藥煎好讓蘇沐每日按時服下。


    忙活好一陣,眾人麵上都有幾分疲色。門外夜色更深,月色不明,放眼望去,院落內景物皆是黑黢黢各種形狀。


    房內燈火通明,眾人神色不一,偶有幾聲交談,襯得這夜愈發冷清寂寥。


    我在旁邊給六師兄做助手,幫忙包紮蘇沐傷口。


    蘇沐微睜水眸,額頭上冷汗密布,整個人都顯出幾分倦怠之意,平日光彩也消減不少。


    每次都能搞得自己要死要活,蘇少主真是有本事。將來他老爹若是掛了,劍塚傳至這種人手中真的不會迅速沒落嗎?我不覺扶額輕歎,順便斂起衣袖幫他拭去汗水。


    這時門外守衛傳話,“清虛觀主到。”


    話音未落,雲虛子腰攜長劍,已是步履從容而入,掃視眾人,視線落在我身上,意味不明地輕笑道:“蒔蘿姑娘真是體貼周到,不做大夫行醫可惜得很。”


    察覺出他話中的譏嘲之意,我橫眼欲瞪他,不料發現六師兄神色淡淡地掃過我幫蘇沐拭汗的手。動作一僵,意識到不妥,我急忙抽迴手,清了清嗓子正要說點什麽掩飾尷尬。


    雲虛子緩步行近,俯身打量蘇沐,驀地笑道:“劍塚少主果然不同常人,這計使得精妙,使得透徹。”邊說邊伸出一指戳向蘇沐傷口。


    蘇沐當即疼得冷汗直冒。


    我擋住雲虛子的手,莫名其妙:“道長你做什麽?”


    雲虛子振振衣冠,渾不在意道:“看來是真疼啊。為得美人一顧,蘇少主竟能對自己這般下狠手,本觀主十分佩服。”說話間,他倏然拔劍出鞘,劍尖直指六師兄。


    臥槽,道長你這是要倒戈的節奏嗎?


    我欲救不及,沉聲急道:“雲虛子你要幹什麽?把劍放下。”


    雲虛子淡淡瞥我一眼,隨即衝六師兄道:“我說盟主,人家都欺負到這份上,咱們再沒點表示是不是不太符合禮尚往來?”他將劍尖往前送一分,頗為誠懇道,“不就是苦肉計嗎?流點血算什麽,蘇少主能使盟主你也能使,不如我一劍刺去幫你一把。”


    腦中亂成漿糊,額角跳得有點疼,今晚似乎每個人都怪怪的,我不覺焦躁道:“道長,你在胡說些什麽?咱能把劍放下說話嗎?這是殺人利器,誤傷到誰都不好。”


    六師兄眉眼之間疲色加重,輕抬手道:“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聞言,雲虛子聳聳肩,收劍入鞘,目光在蘇沐和六師兄之間打了個轉,狀似隨意笑道:“宮盟主,曾經我認為你這般頂張好人臉,說冠冕堂皇之話,欣欣然做下強盜之事的人已經夠臉厚心黑卑鄙無恥,不過今日看來你還要屈居蘇少主之後,因為蘇少主不是臉皮厚不厚的問題,而是於他根本就不存在臉皮之說。”


    蘇沐水眸氤氳,睫毛撲閃,薄唇輕抿,扯了扯我的衣角,輕聲委屈道:“阿蘿。”


    我輕咳一聲,撓撓頭道:“道長,你講話真的不需要考慮當事人感受嗎?”說蘇沐也就罷了,怎麽還連帶著六師兄?


    雲虛子轉眼看我,目光十二分真切:“蒔蘿姑娘,以後你的膳食可以這麽安排,早飯雞湯豆腐腦,午飯核桃不能少,晚飯蓮子燉豬腦,吃啥補啥。”


    我:“……”


    雲虛子笑眯眯地轉向紫蘇。


    未等他開口,紫蘇立刻流淚道:“道長,求略過。”


    六師兄揉了揉眉心,頗為頭疼道:“既然已無事,大家各自迴房休息。”爾後對雲虛子道,“這幾日有客人來,你先準備下。”接著轉向蘇沐,拱拱手,“蘇少主安心養傷,此事武林盟定會給出一個說法。”然後衝紫蘇微微頷首,“勞煩紫蘇姑娘看護蘇少主,此處已加強守衛,請兩位放心。”


    最後終於輪到我,師兄,我等得花都謝了有木有。


    六師兄沒有看我,隻是負手淡淡道:“蒔蘿,走了。”


    我擔心蘇沐再來糾纏,立刻跳腳跟上去,嗖的一聲竄到最前頭,衝大家揮揮手道別。


    燈光明亮刺眼,顯得蘇沐臉色愈發蒼白。他偏眼看我,水眸柔柔,笑意淺淡,很落寞的樣子。


    我不敢再看,轉身跑得比兔子還快。雲虛子說蘇沐在使苦肉計,道長雖然毫不客氣地說我腦殘,但我胸又沒紫蘇大,所以腦殘也不會腦殘哪去。


    從眾人奇怪的表現大致可以猜測,這次受傷甚至中毒都是蘇沐故意為之。不過,傷是真傷,疼是真疼,毒也下得極狠,若六師兄不願出手救他或者故意延遲些許,蘇沐有可能捱不過今晚。


    是不是苦肉計都已無所謂,如果有人能為你甘願自傷如此,乃至把命交在你手中,這種情意我無法淡然受之,而不動容。


    心頭再次亂起來,我一個沒注意絆了一跤,六師兄忙伸手攙住。


    夜色迷蒙,庭院深深,空氣中花香、青草氣息和夜的涼意混雜,四下闃寂,了無聲音。


    待我站穩,六師兄握著我的手卻沒鬆開,他的目光凝著我的眼睛,在如許夜色如許寂靜中,顯得溫柔而專注。


    心跳紊亂,臉頰湧上熱燙,隻是心中的期許之意不知何時卻已減淡,我甚至有點恐慌,擔心他會說出那句話,因為我現在無法十二分的肯定給出答複。


    他啟唇,依舊是柔和低沉的音色:“蒔蘿,其實我……”


    我下意識的睜大眼睛望他,瞳孔輕顫。


    “我接下來一段時間會有點忙,可能沒太多時間陪你。”他揉上我的頭發,溫聲道,“若閑得無聊想出門,記得跟雲虛子說一下,他會做好安排。”


    眼中起了酸澀之意,我眯起眼睛重重點頭:“記得了,師兄不用擔心。”


    默了片晌,六師兄情緒不明沉聲道:“蒔蘿,離蘇沐遠點。”


    突然很難過,我撲到他懷中抱住他,眼淚流出來:“六師兄。”十年相處,我們對彼此都很了解,我能察覺到他的細微變化,他亦能看出我的心思。六師兄知道我此時給不出肯定答複,所以最後一刻把話轉開了。


    眼淚止不住,心上堵得慌,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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