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嬌嬌起來,來到中廳裏的時候,卻發現今日全家都在廳裏坐著,沈老爺端坐上首,崔朔坐在一側,姨娘們也列坐兩邊。


    沈嬌嬌一來,沈父就道:“嬌嬌,今日收拾一下,吃過早飯,你就與懷遠到江陵安置去吧。——過些時日再迴來……”


    沈嬌嬌詫異的道:“為什麽?”


    沈父道:“且別管為什麽,快去收拾東西。”見女兒滿麵疑雲,大概又不忍,又道:“聽話,待過些時日,為父自會派人去接你。”


    說著,就吩咐丫鬟養娘們,去打點小姐和姑爺的行裝。


    沈嬌嬌愣愣的看看父親,又看看坐在一邊的崔朔,正要再說話,忽然見沈貴一頭跑了進來,滿頭大汗,顏色都變了,望著上麵一搶身道:“老爺!大事不好了!陸太守帶了好些人,把宅子圍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沈父就猛地一下站了起來,麵色大變,急道:“什麽?!他,他怎麽能胡來!”


    一言未盡,外麵已經吆吆喝喝,轟轟隆隆跑進來一群挎刀衙役,驅趕著沈宅下人,嘩啦分列了兩廂,將中庭圍了個水泄不通。


    沈父急步出廳,就見又有一班官差,簇擁著陸太守的大轎,巍巍的在中庭落了轎。


    沈父急忙下階相迎,一邊道:“府台大人,這是作何?”


    揚州府太守陸文海就從轎子裏鑽了出來,手中托著一卷黃綾卷軸,也不接沈老爺的話,一邊吩咐衙役道:“四麵都給我圍好了,裏麵人一個不許出門!”


    一麵邁大步,急急的就上了中庭前的台階,也不看下麵,刷拉展開手中的黃綾卷軸,就高喝一聲道:“貢生沈之瑜聽旨!”


    原來沈老爺年輕時,也入選過本府貢生,隻因沈老爺無意官場,隻喜歡做生意,所以未曾上京入學。


    沈父聞言,麵上更變了顏色,忙率領一眾男丁在院子中跪倒。沈嬌嬌等女眷則早躲在側室內,紛紛在窗下側耳靜聽,一個個也是心如擂鼓。


    就聽陸太守高聲念道:“奉諭旨,曉諭揚州太守陸文海,因治下富商沈之瑜伯清者,貪財貨奇,奸偽百出,兼並土地,魚肉鄉裏。沈宅名下以千頃計者良田不下三處,餘者不可勝計,均係巧取豪奪,侵奪民產所得,更有江陵鄉五百餘畝田地,乃是侵奪先皇所賜玉陽公主之食邑,其罪當誅!又兼沈氏多營錢莊生意,苛奪民間財力,巧計窮出,吮脂吸膏,為患一方,更不可忍。估念沈氏乃百年舊家,聖上垂賜天恩,著令太守陸文海,於諭旨到日,即刻封存沈氏家宅,並轄下所有沈家店鋪、商號、田畝,俱歸府庫。所有沈氏遍及其餘各州縣之字號、田土、以至宅院、別業,亦著令各州縣一並封存,俟日上繳國庫,還歸萬民!”


    念完,才望一眼階下的沈父,道:“罪民沈之瑜,起來接旨罷!”說著,將黃綾卷軸舉起。


    ·


    偌大的沈宅頓時鴉雀無聲,剛剛還是暖陽當頭的天空忽然像陰了下來,沈老爹慢慢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向台階走去,黃綾卷軸交到他手裏,他打開匆匆看下去,麵色便由白轉紅又轉青,及至看到了卷軸末尾蓋的那方大印,麵色忽然一灰,“啊”的叫了一聲,就噴出一口鮮血來,整個人仰麵朝天,忽然向後倒去。


    一眾的家下人都搶過來攙扶,沈貴等人的那聲:“老爺!!”叫得更是淒厲倉皇。


    站在側室窗下的沈嬌嬌看見,隻覺得耳邊轟的一聲炸響,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她整個人差點就一頭栽在地上。


    她不顧一切的分開眾人,就衝了出去,衝到階下,抱住父親,淒厲的慘叫了一聲:“爹爹!”


    她的世界,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


    陸太守看到沈父吐血暈厥,似乎動了一點惻隱之心,一麵命人查封各處房屋,一麵卻準許沈家人將沈老爺抬到中廳裏救治。


    沈宅頓時家反宅亂,忙作一團。


    家下人像被驅趕的雞鵝一樣,全都被衙役們驅趕到中庭西廂房廊下,看守起來,女眷們則被監守在東廂。姨娘們一個個哭的像個淚人,肝腸寸斷,和沈嬌嬌及大管家何伯圍著沈老爺,都像泰山傾頹,全然沒了主意,幸在沈宅原有的大夫原多,陸太守開恩,準許大夫去廳裏看病,大家就都圍著一張胡榻,看大夫給沈老爺診脈,下針。


    陸太守封完了房舍,迴到中庭,見裏麵亂成一鍋粥,大概原本還要說什麽的,皺皺眉頭,卻就忍住沒說,隻命叫一個主事的來,聽吩咐。


    彼時沈宅的主子們都已經魂飛魄散,哪還有頭腦聽吩咐,在這場大亂中一直沒說話的崔朔便走了出來。


    原來陸太守是吩咐說:根據朝廷的旨意,本是要將沈父治罪的,但幸在他幾番為沈家開脫,這才落得個隻財產罰沒入官,家人趕出原宅的處分,朝廷的旨意是旨到即行,他不敢有違,但沈老爺既然暈厥,可待救治的醒了,即刻遷出。


    廳內眾人聽了陸太守的話,又哭做一團。沈嬌嬌這個往日的驕縱大小姐,值此巨變,隻哭了一嗓子,倒奇異的忍住了,此時鐵青著一張臉,麵目猙獰,守在父親床前。乳母孫李氏聽完這太守的轉話,就忙悄聲告訴沈嬌嬌,讓她去跟陸太守求情,要她母親的東西——畢竟那文書上隻說要抄沈父“苛奪”來的家產,而沒有說全部罰沒。沈嬌嬌此時心膽俱裂,卻沒有這個精神,就讓何伯去問,何伯隻好去了。去了一會兒迴來,說“陸太守答應夫人當年的嫁妝可以帶走。”為什麽答應了,他卻沒說,沈嬌嬌也不關心。


    隻在何伯的指示下去陸太守座前謝了他。


    到了下半晌,在大夫的反複施針下,沈老爹才終於幽幽轉醒,一醒過來,卻是就翻身哇哇吐出幾口凝血。那血的顏色,在陽光下泛著紫紅。


    姨娘們忙扶著沈父,給他拍背撫胸順氣,沈老爹睜開眼來,一眼看到沈嬌嬌,卻是忙伸手抓住她的手,隻見他咬牙睜目,拚著最後一絲力氣,臉上帶著傷痛,望著沈嬌嬌啞聲道:“嬌兒,都是為父害了你——”


    說著,大咳一聲,又吐出一口紅血,登時麵白如紙,雙眼一閉,又昏了過去。


    大夫們忙又上來七手八腳的掐人中,把寸口,忙做一團。


    將沈嬌嬌剛剛鬆動的神色,又變作青白。


    到了將近晚飯時分,沈老爹終於再次醒來,這次卻是虛弱已極,吃過藥後,就一直昏睡。


    大夫見狀,大概是看在往日沈宅酬勞豐厚的份兒上,也沒有就走,告訴沈嬌嬌說,“沈老爺這個病,乃是急怒攻心導致了血不歸經,又兼沈老爺是盛年之人,素日勞心,血脈本就旺急,今日之難,故而發作的比別人都厲害。如今血已經吐了出來,性命已無大礙,隻是大概會致勞怯之症,需好生養護,不可使其再勞心費力,更不可再添憂煩氣惱。”


    說畢,還留了藥方,囑咐了一些養護事項,就都告辭離去。急急的離了這是非之門。


    沈嬌嬌自然沒法留,亦沒賞賜——如今這宅內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已經封存,她又哪來的現錢賞賜。


    一時看著父親躺在榻上睡了之後,陸太守複催促搬家,她隻好出來,處理家下人。


    她依然鐵青著一張臉,乳母孫李氏扶著她,看看兩廊下擠擠挨挨的人頭,她就道:“剛剛朝廷的旨意,你們也都聽到了。”又道:“朝廷的命令不能違抗,今兒就得搬家。我來問一問大家,願意還跟著老爺,還是願意出去?願意留下的,便在東廂,願意自尋出路的,都站在西廂。”


    吩咐完了,又補充說:“願意留下的,往後也隻有吃苦。要走的——每人分你們二十兩銀子,大家別嫌少。”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吩咐完了。命大丫鬟玉蘭和海棠捧出兩茶盤的碎銀來。


    階下人聞言就都哭了起來,紛紛叫著“老爺,小姐”之類,乳母就幫她催道:“大家莫要延挨,時辰不早,朝廷的命令違抗不得。”眾人方三三兩兩的站起隊來,一會兒分開,基本是東邊一半,西邊一半,沈嬌嬌覺得東邊的人太多了,就又說:“以後我也沒錢養活大家,都多往西邊站罷!”


    說著,扭了頭不看他們。


    東邊就又迴去了十幾個,家丁婆子丫鬟廚娘都有,東邊階下,漸漸就剩了十來個人,何伯沈貴都在內,沈嬌嬌又催了一遍,見這些人還是不動,就不再催。命丫鬟玉蘭和梅花兒金鳳下去發銀子。


    拿銀子的人就都又哭成了一片,也有過來給沈嬌嬌磕頭的,也有含愧不敢上前,隻在廊下作揖下跪的,嗚咽一片。


    沈嬌嬌見了麵上由青轉白,眼圈也有點紅,但她緊咬嘴唇,蒼白著臉,並不看他們,隻揮了一揮手,說了聲:“都去吧。”


    她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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