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垣陵與和如珊見麵的地點,是和如珊指定的一家咖啡吧。兩個人都不想被打擾,就坐在最靠裏麵的角落。


    在辛垣陵的記憶裏,第一次見到和如姍、似乎是在一次他隨父親出席的商務晚宴結束之後。當時的他還是個小孩子,隻懂規規矩矩的站在父親身後,聽他跟那些商界名流們高談闊論一些他根本就聽不懂的話題。無聊的場麵終於要結束的時候,和如珊出現了。當時的她具體是什麽形像,其實在辛垣陵的記憶裏已經有些模糊,但讓他難以忘記的卻是舒澈的奶奶,當眾賞了和如珊一記耳光,斥責她為:不知羞恥的女人,什麽場合都敢來。


    那記耳光清脆無比,而更讓小小的辛垣陵驚訝的是,這個被稱為“不知羞恥”的女人的人,居然也並沒有哭鬧、或離開,反而神情更加坦然的對舒澈的奶奶鞠了一躬並說了什麽,具體內容辛垣陵無法聽到,可和如珊神態間的從容卻依然清晰。


    一如此刻。


    “你父親身體還好吧,上次見到他時好像在米蘭,也沒來得及過多的敘舊,大家都忙。”和如珊說著,聲線溫和、神情溫婉。


    “他身體很好,一直打理辛氏海外業務。”


    “嗯,辛氏的業務一向大部分放在海外,不過你一個人迴國主持盛華影視,真是能幹。”和如珊點了點頭,端起咖啡,輕抿了口。


    “和女士,我看……我還是開門見山吧。”辛垣陵注視著和如姍,平靜的。


    和如珊並沒表現出詫異或疑惑,仍舊淡淡的笑了笑。這更加讓辛垣陵確定了一件事:她清楚他的來意,說明清楚他和紀小行以及舒澈之間的瓜葛。


    即然如此,就更沒必要再兜圈子。辛垣陵直接說著:“紀小行住進舒家是您安排的,真正的用意……”


    “我的用意隻是希望治好舒澈,當然,你不會信。如果我說了什麽你都不會相信,何必又來問我。”和如姍輕言細語的打斷了辛垣陵,卻是句句實言,“我的確懇請紀小行幫這個忙,可我也絕對保證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事。”


    “您當然不會。”辛垣陵笑了笑,“可舒澈未必。我有個不情之請,關於舒澈的病況,可否請和女士詳細告之。說不定我也能幫得上什麽忙。”


    和如珊注視著辛垣陵,臉上的微笑愈深,“辛總,您現在想做的,早就有人做過。”


    辛垣陵怔了下,沒有迴答,也沒有追問。


    和如珊也不打算賣什麽關子,繼續說著:“小澈是舒家第四代唯一的繼承人,你覺得以舒老爺子的個性,會沒考慮過、你所擔心的那些問題嗎?小澈的病曆也好、醫生也好,甚至他隨身常備的藥,我沒有動過任何手腳,當然,口說無憑,一直到現在為止,舒老爺子都會派人來抽查,甚至化驗。”


    辛垣陵有些尷尬,他知道和如珊不是個簡單的女人,可仍舊沒想到她會以最直接的方式、讓他這個質問者立於近乎“小人之心”的立場。可他卻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在懷疑,因為這並非不可能。


    “小晴的事,我不能怪任何人,因為那是意外。”和如姍繼續說著,一如這麽多年來,她對很多人說過的很多次,“你當然可以不相信我是真心對待小澈的,因為我隻是她的繼母,而且,是個至今也沒被舒家真正的掌權人舒老爺子所承認的繼母。至於小澈的病況及病曆,抱歉,我沒辦法給你,雖然這對我來說並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可你要過的不是我這關,是舒家老爺子的禁令。更何況,辛總,您的身份,畢竟是要跟舒家爭一番長短的人。”


    辛垣陵注視著和如姍,沒有再追問。他明白和如姍話裏的意思,更何況和如珊其實也就他懷疑的事情做出了解答,雖然他並不能全信,可聽著和如姍說出的近乎滴水不漏的答案,心中對紀小行的擔憂,卻愈發的強烈了……


    夜色正濃,是紀小行住進舒家別墅的第一晚。


    晚餐是小行訂的外賣,可送餐的小哥說什麽都隻肯把餐盒放在距離大門還起碼有一兩百米的地方,小行追問,送餐小哥支支吾吾的承認是因為害怕,因為這附近的人都知道這家住著個瘋子,曾經因為進入那家門而遭驅逐甚至打破頭的人何止一兩個……


    “話說迴來,你是那家的什麽人?”外賣小哥打量著小行,神情頗擔心的。


    “呃……”紀小行想了想,該給自己安個什麽身份合適,索性編了個,“鍾點工!”


    “那你膽子可真夠大的!”外賣小哥皺了皺眉,“趁早辭了別做,在哪兒還賺不到個辛苦錢啊,何必在這兒受這份氣。”


    “沒這麽誇張吧,我看他家這人還算……算和氣。”


    “和氣?那你是太不了解這家了。這家以前大部分時間是空著的,就這兩三個月才常住人,我倒是沒見過,不過我同事見過,說長得其實挺好看,就是特別的兇。呃,你不是也被那人外表騙了吧。”


    “沒有沒事,他素兇了點,可人不壞啦。”紀小行打著哈哈應付走了外賣小哥,心裏愈發的不安,看來的確是她想得太簡單,可又能怎麽樣呢,即來之則安之。


    把外賣提迴去,精心的擺了擺盤。雖然忐忑,還是硬著頭皮上樓叫舒澈下來吃飯。可剛走到他臥室門口,就又聽到他在裏麵打沙包的聲音,怔了下,紀小行趕緊推開門衝進去製止。


    舒澈打沙包不帶手套,本就已經瘦骨嶙峋的雙手再次被他打的見了血,一滴滴的滴在地板上,觸目驚心。


    “舒澈,你要是再這樣,我就把沙包丟掉!”


    “好啊,隻要你搬得動。”舒澈注視著紀小行,平靜的。


    紀小行仰起頭,迴應著他的注視。他眼中布滿了紅紅的血絲,已經不知道多久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了,整個人看上去就是一幅骨架在支撐起。這樣的舒澈,她不忍心再說……


    外賣放冷了再熱、再放冷,舒澈也沒下樓來吃。紀小行明明很餓,可吃了幾口就哽得放下了碗筷。


    空蕩蕩的飯廳、死氣沉沉的別墅、被釘死在牆壁上的窗簾……紀小行不知道自己存在在這間房裏的意義是什麽,無能為力的挫敗感鋪天蓋地的襲來,即使是點亮客廳全部的燈,眼前仍舊是黑的……


    紀小行的臥室,就在舒澈那間的隔壁。當然不會是舒澈主動安排的,他壓根就不會管紀小行呆在哪個角落。可對此紀小行已經很滿意,因為據和如珊說,能住進來不被舒澈趕走的人已經相當不容易。第一晚紀小行不敢太放鬆,簡單洗漱之後和衣躺下了,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會輾轉反側,可疲累和“驚嚇”已經抽幹了她的精力,竟然不知不覺就陷入了熟睡中。甚至開始一個夢接著一個夢的做,她夢到和舒澈被無數陌生人追趕至懸崖,跳下去會粉身碎骨、不跳也將死於被困,兩難的選擇,更加奇怪的是,夢裏的她還在不斷的提醒自己:這隻是夢、這隻是夢……可即使知道是夢,仍舊無法醒來,她拚命的嚎哭、打滾、推開夢中的舒澈都無法讓自己醒來。直到夢裏的她終於絕望,索性拉著舒澈,跳向懸崖下黑茫茫的未知空間。


    這一瞬間,她醒了。


    她隻用了一秒鍾來慶幸這果然隻是個夢,而下一秒……她恨不得這個夢仍舊沒有醒。


    因為現實永遠比夢境恐怖,舒澈不知道什麽時候進入了她的房間,此時此刻就躺在她的身邊,用那雙毫無生機的眸子注視著她。


    “舒澈!”紀小行驚聲尖叫,迅速翻身坐起,脫口而出,“你要幹嘛!你瘋——”


    一個“瘋”字剛開口,就生生的被紀小行哽在喉間。她知道自己絕不能用這個字眼,因為她避無可避的事實。她隻能盯著舒澈,早就變得陌生的舒澈,那個溫潤如玉的人已經徹底消失。


    “你出了好多汗。”舒澈伸出手,輕輕的落在紀小行的額上,用冰冷的指腹拭著,“可是你睡的真好。”


    “不好,我睡的不好!”紀小行強迫自己壓下憤怒和震驚,她不能拂袖而出,不能半途而廢,她隻能一字一字的迴答:“雖然我素來陪你的,可素你不能這樣私自進入我的房間,尤其在晚上!”


    “小行。”舒澈似乎已經對紀小行的聲音充耳不聞,他隻是說著自己想要說的話,“從月島迴來,我就一直失眠,整晚整晚的失眠,或者隻睡四五個小時。我有藥,可沒用,可是你怎麽會睡得這麽好,你用了什麽方法?”


    “我……”紀小行怔怔的注視著舒澈,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臉有多俊美,可當初有多俊美,此刻就多讓人心疼。他臉上掛著的已經不是絕望,絕望起碼還稱得上是一種情緒,而他……眼神裏的空洞、茫然、不知所措,深深的吸引住紀小行,她要怎麽樣,前麵是懸崖,她要陪著他一起跳下去,還是站在這裏,迎上所有黑暗的圍困。她不知道,她沒有答案,臉頰上冰冷一片,她知道自己又在流淚,默默的流淚。她輕輕的擁抱住舒澈,讓他躺在自己的懷裏、像個嬰兒一般,她希望他能睡下去,她希望他不再折磨彼此,她希望自己知道,明天……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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