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超見楊博士終於來迴訪,鬆一口氣的同時,還心懷忐忑,生怕他再拉著自己研究數學。


    但這迴他卻是多心了,楊博士好歹是一家之主,在縣城教育界也頗有名聲,像浴蘭這樣的大節,公私活動都有不少,此次石河子之行,算是忙裏偷閑了。


    “昨日與大郎多番討教,為兄受益匪淺。沒想到,大郎對算學一道有這般多見解。不瞞大郎,為兄初時僅以為大郎不過學到些異域算學文字,與簡單地計算法則,可越是與大郎交談,方才發現大郎的算學之能遠非如此。”


    “非是為兄自誇,為兄癡長經年,在永寧縣治,經營尚可,於治學一道還能說上幾分話。”


    “以大郎的算學造詣,窩居山野之中,實是屈才。”


    “如若大郎有意,為兄可行舉薦之事,為大郎謀得蒙學內算學助教一職,到時不僅我二人可以時時切磋,也是滿縣學子之福。”


    臨走之時,楊博士驟然扔下一顆重磅炸彈,炸的苟超暈頭轉向。


    自己是怎麽迴得來著,是“才疏學淺”還是“見識不高”?好像還說過什麽“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


    反正當時被搞得措手不及,說話都語無倫次,也不知有沒有脫口,說出些神奇詞兒。


    估計清遠兄也是看出自己一時情難自持,不然也不會說出


    “大郎盡管好生想想,等下次送贇兒就學,再告知為兄”。


    就這一番話,把苟超鬱氣狂掃而空。從此楊博士不再是他心中的“那老頭”、“老學究”,而是“楊兄”、“清遠兄”。


    不怪他轉變這樣快,前世他一高中都沒上多久的小農民,忽的被人邀請當老師,甭管有沒有能力,有沒有膽量上任,但那份被抬舉,被重視的自豪,如何也壓抑不住。


    屁顛屁顛地贈送了一把艾草、一束桃枝、一摞粽葉,直將人送出村口,苟超才飄飄然走迴家中,打算好好規劃一下日後的人生。


    與魏校尉談好傷藥事宜,張小四便快馬加鞭地往迴趕,終於在端四這一日迴到村中。


    因身負重任,他連家門都沒入,徑直跑到趙家,目之所及的就是一臉傻笑的趙大郎。


    “喲嗬,大郎這是看到俺迴來,歡喜的傻啦?”


    被急促的馬蹄聲喚迴意識,苟超抬頭一看,竟是才走不久的張小四。聞言,摸摸翹起的嘴角,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上半張臉露出不敢相信的吃驚神色,下半張臉卻始終保持嘴角上翹,這他奶奶得是一副怎樣古怪的表情?苟超啊苟超,你可是兩世為人了,能不能活得淡定點!


    自我唾棄一番,趕緊整理神態,苟超“淡定”地看看張小四,平靜地說道,


    “怎麽突然迴來了?”


    張小四哈哈一笑,翻身下馬,三兩步走到跟前,大掌向其肩膀一拍,笑侃到,


    “高興就高興,怎又作出如此模樣,大郎想俺,俺還能笑話大郎不成!”


    哎喲嗬,幾日不見這家夥臉皮是愈發厚了。


    苟超贈與他一記大大的白眼,幹脆不再理他,繼續包粽子。


    石河子過端午節也有包粽子的習俗,不過粽子皮裹得不是多米麵,而是粟米、黍米,豆麵等兩摻、三摻。去年是大災年份,大家都沒有心思過節,也舍不得做幹糧過節,致使苟超都不曉得此朝有端午節。


    但,今年可大不一樣,絕大多數人家也都派家裏的孩子隨村裏不上地的大人去采粽葉、艾草等,除了包些粽子來換口味,更重要的是想安穩度過“惡日”


    “惡日”指的就是五月初五。五月,自上古到中古都不是一個太好的月份。可能是因為一入此月,那些蚊蟲鼠蟻都活躍起來,居住在生態環境過於優越的古代社會,人們至此便會生好多病症,尤其是各類皮膚病,不僅使人身體難受,看起來更是極為可怖,漸漸地五月就被稱為“惡月”。


    而“五月初五”乃是“重五”,不知何時起成了人們心中的忌諱,認為從此五毒盡出,要想安穩度過整個夏季,就得采取些手段。


    其中,大江南北傳播較廣的就是插艾葉、菖蒲,吃艾草汁拌糧食做成的粽子,以及用艾草煮水沐浴。


    苟超不理他,張小四也不覺尷尬,自顧自拿起一個馬紮,坐到其對麵。


    “大郎可是遇到甚喜事了,快說來聽聽!”


    那句至理名言怎麽說得來著?


    歡樂的事情與人分享,就會得到成倍的歡樂?


    正一人兒憋得難受呢,可下遇到一個能夠分享之人,苟超再也抑製不住,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張小四不過隨口一問,哪想到會引來這長一段。起先還想隨便聽聽,等他講完,就告訴他真正的好消息。結果越聽越是入迷,一會兒為好友不為人知的一麵感到震驚,一會兒對其隨便教人感到不值,一會兒對楊博士“不懷好意”(自己的臆想)感到憤慨,一會兒又對峰迴路轉的結局感到興奮。


    “那楊博士是不是坐著一輛棗紅馬拉著的烏蓬馬車?”


    聽苟超講完,本有好多話想說、想問的張小四,一時竟不知從何處開口,看著苟超亮晶晶的雙眼,不知怎麽地就來了這麽一句。


    “對對對,四郎路上碰見‘清遠兄’的馬車啦?”


    “清遠兄”,明明年過四十,讓一十七歲的少年喊兄長,想想都覺著牙酸。


    張小四咧咧嘴角,麵上還是十分高興地說道,


    “可不是,就在出山口那。俺還尋思誰家來了貴客,卻是大郎遇到了貴人。”


    “貴人?四郎的意思是覺得我應該答應他的邀請?”


    “那當然!”


    一個是鄉下小農,一個是縣城蒙學裏的夫子,這還用尋思麽,大郎到底在猶豫什麽?


    不解苟超的意圖,張小四不由得直接問出聲。


    “我也知道當先生好,可我就學了一點皮毛,去城裏教學,不是誤人子弟麽!”


    往常見到那些讀書人,苟超還自帶穿越人士的優越感,覺得就算僅是初中畢業,好些方麵那些“酸子”也不如自己。


    可yy歸yy,真要見真章時,他又退縮了。哪怕是教一些個小學學段的孩子,教的還是自己比較拿手的數學,他還是膽怯了。


    “謙虛個甚!那楊博士都說大郎能行,且他還得向大郎求教,大郎還怕個甚!”


    張小四估計好兄弟是羞怯了,不好意思在人前露臉,就決定再推上一把。


    “就是教一群娃娃,有甚好怕。大郎隻管答應,先教上一陣領領薪俸。要知道那些當官地不僅可以領俸祿,租子還能少交好些,還不用去服勞役,這是多大的好事!再說,大郎要是去了學裏,還能就近看著二蛋呢!”


    本就有些活心兒,被張小四這麽一勸,尤其是提到租稅與二蛋,簡直正中軟肋,再磨嘰那可就做作了。


    包好的粽子往盆裏一摔,苟超豪氣地說道,


    “好!若是有人嫌教的不好,大不了辭職就是!”


    一塊心病解決,思緒不再上上下下地翻騰,總算有精力搭理眼前之人,苟超這才又好奇地問一遍,


    “四郎不是剛去軍營,怎麽,今年不用訓練啦?”


    終於等到這個話題,張小四整整袍服,一臉神秘地迴到,


    “怎麽可能,俺此次迴來可是有要事在身,大郎且猜上一猜。”


    “讓我猜,那是與我有關啦?”


    心情不錯的苟超也願意配合了,歪著腦袋作思索狀。


    “不錯,正與大郎相關。”


    瞄瞄其喜不自勝的表情,苟超用拇指與食指摸摸下巴,心說此刻嘴裏若能叼一隻煙鬥就完美了。


    “看你滿麵紅光,定是好事。才上軍營,就返了迴來,又與我有關——”


    張小四正等著下文呢,冷不丁雙手被苟超抓到麵前,就聽他說,


    “這手恢複的不錯,莫不是與凍瘡有關!”


    “神啦!神啦!大郎還有料事如神的本事,這世上還有沒有大郎不會之事?”


    靠!臉皮厚,嘴還甜,你小子日後不發達,那就是老天爺不開眼!


    被張小四捧得臉發熱,苟超決定不再奉陪此二貨,畢竟自己還要臉麵,直接問他來意。


    “到底是什麽好事,要你大老遠的跑迴來?”


    “嘿嘿,大郎要發財啦!”


    張小四沒做過生意,與魏校尉探討了許久,把從苟超那聽來的關於凍青的一點知識,全部合盤而出,索性就讓人家給出主意。


    要不說傻人有傻福,他這”賣家“等著”買家“出價,讓魏校尉更覺親切,再想到買藥的錢出自軍府官帳,不如肥水流進自家田,便宜便宜自己人,就給定了都尉預先提出的底價。


    “多少?!”


    苟超不由地掏掏耳朵,打算聽得再清楚一些。


    張小四聽著破音的語調,得意地說道,


    “每兩50文!”


    “什麽五十文?”


    一道女聲突兀出現,苟超與張小四不由得一塊朝門口望去。


    “三娘怎麽來了?”


    齊三娘站在趙家院門外,遙遙一笑,


    “自家男人久歸而迴,卻不入家門,奴可不得看看,到底發生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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