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我真顏寶珠公主來你們大周,理應被禮待——”


    落牧話音還未落,便有一侍衛抄起匕首,扒開了寶珠公主的左腿,上去就一刀。


    “唔——”


    女子叫不出聲,卻痛得五官扭曲,青筋暴露,眼淚也流了下來。


    其實別說挨刀的人了,張開馳在一邊看著都不忍心,趕緊用手擋著眼睛避開。


    落牧的臉被唬得轉為慘白,他大怒不已,抽起刀對準宋奚。隨行的真顏侍衛們也隨之個個抽刀,對向了宋奚等人。


    院子四方忽然發出悉索的聲響,埋兵唿啦啦地全部現身,把整個院子圍得密不透風,牆頭房頂上更有舉著弓箭對準落牧等人。接著還有一大隊士兵擁入,用刀尖團團圍住和親隊伍。


    二十三名被捆綁的黑衣人也都被帶了上來。


    其中有幾名身上有傷,顯然已經被考問過了。


    柳之重通蠻語,踹了其中一人一腳,咕嘟幾句,對方便氣得跳腳,立刻赤紅著臉迴罵他。


    刺客說得一口流利的大陽蠻族語,自然證明了他們是蠻族人的事實。


    落牧還不死心,隻說是陰謀,“我並不認識這些刺客,這定然是我們大陽七部族人的內訌爭鬥,陰謀陷害。宋大人,你情急之下冒犯我真顏部族公主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但請你現在立刻把我們的寶珠公主給放了!”


    “看來落牧使臣很想看她的腿骨長什麽樣子。”宋奚微微躬身,睥睨那名痛得淚眼模糊的女子,“你家主子是真喜歡你呢。”


    宋奚說罷便冷了臉,吩咐屬下挖得快些。


    落牧睚眥欲裂:“放肆!快住手!你可知你對公主施暴,貿然扣押和親使團的事情若被我們大汗知道了,我們大汗絕不會放過你們,一定出兵討伐大周,把你剁成肉醬喂禿鷲!”


    “放不放過你們,和你們大汗出兵有幹係?”宋奚挑了下眉,一臉輕蔑之色。對手太愚笨,令他覺得沒趣。


    宋奚擺了下手,命人將落牧等人綁了,堵上嘴,趁著夜色秘密押送入京。


    賈赦此時則在蒲柳縣的客棧內等候。


    宋奚沒說理由,隻讓他在等消息便是。賈赦也便沒多問,因為他知道雙方一旦對質廝打起來,他在隻會添亂而已,再說惜命一些也挺好的。


    因為時間太晚了,他幹脆就躺在榻上睡了。


    豬毛打著哈欠守在外間,忽聽見窗下有腳步聲,趕忙推窗去看,見是那些士兵迴來了,意欲跑去叫他家老爺,卻忽然被一隻手攔住了。


    豬毛一愣,傻傻地抬頭,看見了宋大人的臉。什麽時候進來的?他竟然沒察覺。


    “我叫他。”宋奚說罷,便邁著大步走到床前,但他走路的聲音卻很小,幾乎聽不到。


    宋奚卻沒有叫醒賈赦,就站在床前,靜看了賈赦一會兒。


    豬毛幹巴巴的咽了口唾沫,總覺得宋大人不像是在叫人。豬毛還謹記著老爺的吩咐,再說他自己也不想失職,便假意沒站穩,順手就撥掉了手邊的油燈。


    “哎呦!”


    豬毛叫一聲,忙把油燈撿起來,然後心抖著訕笑地鞠躬,對向他投來冰冷目光的宋奚致以歉意。


    宋奚隻微微掃了一眼豬毛,便轉過頭去了。


    豬毛放好油燈後,伸脖子往裏看。


    親爹喲,他弄了那麽大的動靜,他家老爺竟然沒醒!


    ……


    賈赦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車上,身下墊了兩層被,腦後麵也有軟墊圍著,避免他睡覺的時候腦袋會因為顛簸打在車廂板上。賈赦揉了揉腦袋,發現豬毛正蹲在車廂角落愁苦的扒拉手指。


    賈赦坐起身。


    豬毛聞聲,忙眨眼湊過來,“老爺醒了?可要喝茶吃點東西,我們正在上京的路上。”


    賈赦“嗯”了一聲,聽到車外麵有雜亂的馬蹄聲,隔著窗紗往外看,發現有很多士兵同行。


    “咱們跟宋大人一起走得。”豬毛小聲解釋道。


    賈赦點了點頭,問豬毛怎麽沒叫醒他。


    豬毛忙解釋自己叫了,卻沒叫醒。


    “我前兩日太緊張和親使團的事兒,便沒睡好。可能睡得太熟了,不怪你。”賈赦頭還有點發漲,揉了揉太陽穴,又問豬毛和親使團的事情解決的如何。


    豬毛便把他打聽到的場麵繪聲繪色地講給賈赦聽。


    “落牧始終沒認?”賈赦問。


    豬毛點頭,“沒有,不過他認不認也沒用了,證據確鑿,那女的確實不是寶珠公主。”


    證據確鑿?


    賈赦愣了下。


    兩軍對陣,難免會有犧牲,事情又是蠻族主動挑起。這時候不下點狠手,到時候受苦受難的隻會是大周的黎民百姓。所有對於那位假寶珠公主腿上的肉是不是真被挖幹淨了,賈赦覺得深究了也沒用,遂不多問了。


    豬毛轉身從食盒裏取出茶壺,給賈赦斟茶,順便偷偷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暗暗鬆口氣。


    還好,還好,老爺沒有問太多。


    有侍衛騎馬來小聲悄悄地喊:“豬毛,你家老爺醒了沒有?”


    “醒了。”賈赦放下手裏的茶,用正常的音量迴答。


    外麵的侍衛沉默了好久沒說話,賈赦正要打發豬毛去問問可有什麽事兒,就聽見宋奚叫停了馬車。


    “方便的話,和我一同騎馬迴京?”宋奚問。


    賈赦點點頭,接過侍衛遞過來的韁繩,當即就騎了上去。倆人並著十幾名皇家禁衛,一同騎馬飛馳直奔京城。


    天亮之前,他們便到了東城門。城門還未開,宋奚讓屬下遞上了令牌,他們才得以入內。而後便是進宮,二人直入太和殿。


    皇帝聽了宋奚所言經過之後,大怒,叱罵大汗衡嵩豺狐之心,深奸巨猾。


    “多虧二位愛卿機敏決斷,及時阻止了蠻族人的陰謀。對了,你們是如何知道真正的寶珠公主斷過腿?”


    宋奚看向賈赦,“多虧了是賈禦史的消息網。”


    皇帝詫異不已,“朕沒記錯的話,此番賈愛卿出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在各地建立消息網。這才剛剛開始的事兒,而且那大陽部族遠在最南邊境,你是如何能及時地探查到這麽機密的消息?”


    “消息網內發展的探子多都是卑微出身的下人、乞丐、難民等等。微臣在豫州的時候,城內剛巧有一批南邊來得難民,便想順便發展她們作為探子。其中有幾名裝啞的姑娘,聽說消息可以賣錢,才肯張嘴說話,這才暴露了身份。


    其中有一位亡母曾伺候過真顏部落首領的妹妹,也便是而今的寶珠公主。當時微臣隻是想了解一些關於蠻族大汗的事,姑娘餓得瘦骨嶙峋,便叫她說出一條來就拿一百文錢給她。她便知無不盡,一股腦兒地全倒出來。大陽寶珠公主斷腿的事兒,當時不過是隨手一記,並沒想到會這麽快就用上了。”


    皇帝對賈赦的才華讚歎不已,萬沒想到這些不起眼的賤民的幾句話竟能左右大周的命運。


    “不過她們為何逃難?據朕所知,真顏部族霸占了大陽最肥沃的草原,生活富裕,何難之有?”


    “他們那裏有個陋習,喜歡拿女人獎勵部族內勇猛善戰的男人。且不管這女子是否為良家,隻要被擁有戰功的男人欽點,姑娘們就必須舍己獻身。這種事兒流行久了,上行下效,便在下麵各個小部落裏形成了強者便可隨便搶女人的風氣。總有一些女人受不得的這些,便逃到大周,偽裝成了漢人。”賈赦解釋道。


    皇帝饒有興致地聽完後,不禁唏噓感歎那些女人的可憐。轉而也從中得到警示,為君者需該謹言慎行,哪怕一個小小的失誤決定,也很可能對下麵的黎民百姓造成嚴重傷害。


    皇帝用異常柔和慈愛的目光看著賈赦,“這次多虧了愛卿明察秋毫,才得以免我大周的危機。若叫那些歹人出師有名,必定會挫我大周將士的士氣。”


    “不止如此,賈禦史還調查出這些使團是在短短一月餘的時間,從大周最南邊境行至了京城地界。如此急著趕路速度,隻怕是衡嵩那邊早就心急了,就等著這個借口一出,便向大周開戰。”宋奚道。


    皇帝蹙眉:“也便是說衡嵩已經做好了備戰準備。”


    宋奚點頭。


    “既然對方注定會動手,我們何不先發製人,來個奇襲。”賈赦道。


    皇帝疑惑地問賈赦:“奇襲?”


    賈赦解釋道:“這一路千裏迢迢,情況多變,誰都難保路上是否會有耽擱。衡嵩派出使團的時候,必定他自己也不知使團能多久入京,估計隻是吩咐他們盡快趕路罷了。隻要這趕路時間在合理的範圍內,不管是一月、兩月還是三月,他都無法確認。除非有使團的人送信迴報。總之他此刻定然還在等消息,處在懈怠狀態。若是我軍探子能找到衡嵩軍隊的駐紮地,進行突襲,必會給予他們重創。”


    宋奚附議。


    “好辦法!”


    皇帝高興地拍桌,立刻擬旨,命人將密報八百裏加急傳送邊關。


    皇帝意氣奮發地揚眉,含笑從龍椅上走了下來,背著手在賈赦跟前來迴徘徊了數步,轉而忽然指著賈赦,目光炯炯道:“朕果然沒看錯你。若此事大成,你功不可沒,朕必嘉獎!”


    “能保大周黎民百姓平安,免受戰亂之擾,臣當盡綿薄之力,這是臣的本分。”賈赦迴道。這的確是他的真實想法,唇亡齒寒,若連國都沒有了,他還做什麽雜誌。


    皇帝聽此話更開心了,哈哈大笑起來,轉即打發了賈赦,單獨留下宋奚和另外三名大學士議事。


    參見皇帝之前,宋奚提前留話給他,若是他先出來就等等他。賈赦此刻便候在殿外,等著宋奚。


    約過了小半個時辰的工夫,宋奚出來了。卻隻是他一人,其他大臣並沒有和他一起。


    宋奚歉意的看眼賈赦,“讓你久等了,早知會耽擱這般久,該叫你早些迴去的。”


    “無礙。”


    賈赦請宋奚先走,二人一前一後出了皇宮,賈赦才問他可有什麽事。


    宋奚欣賞地看了他一會兒,才笑著搖頭,表示沒什麽大事兒,隻是就和親使團的事兒還有些疑惑不解。讓賈赦和他好好講一講,到底是通過哪些細致入微的推敲,最終發現了寶珠公主以及和親使團的問題。


    賈赦便從泥點子說起,仔仔細細把他看到的可疑線索講了一遍。


    “起初隻是推測懷疑罷了,以防意外,就讓白米縣縣令先派人好好守住寶珠公主的房間。後來查實了馬車的事,加之一直加急趕路的他們卻意外在白米縣客棧連住了三天,便更加坐實了我的懷疑,料定他們再謀劃什麽大事。幸好沒叫你白跑一趟。”


    “原來你叫我,不是為了讓我跟你一起領功,而是當時不太確定?”宋奚很認真的看著賈赦問。


    賈赦聳聳肩,無辜道:“當然了,不然我叫你幹什麽,直接遞消息通知皇上多好。我還能記頭功,說不定還會得個榮國公當當。”


    宋奚嗤笑,“原來你就想當國公?瞧你的出息。”


    “國公怎麽了,你自己沒有,還好意思笑話我。”


    “當國公會讓你對我改觀?若是,我倒是可以求一個。”宋奚笑道。


    “別,我是說我當國公,你當你的國舅爺就好了,別再往自己身上加爵位了,太多脖子會累。”賈赦可不想下次見到宋奚的時候,還得張口閉口敬稱他是國公爺。


    宋奚失笑一聲,搖了搖頭,囑咐賈赦迴去早些休息。


    “這一行你瘦了許多,迴去好好補補,別一大老爺們長這麽高的個頭,身子卻輕飄飄的。”


    宋奚說罷就和賈赦揮了揮手作別,自己騎上馬走了。


    賈赦起初沒覺得怎樣,預備上馬的時候發硬過來了,愣了愣,轉而看向身後的那些侍衛。一個個木然板著臉,好似什麽都不知情不知道一樣。


    賈赦沉下心,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沒多說什麽。他一手抓著鬃毛,上了馬,一路快騎到了榮府。


    榮府的小廝一見大老爺忽熱迴來了,趕忙叫人去通報,轉而迎上來給賈赦請安。


    賈赦二話不說,便匆匆走進府,問豬毛迴來沒有。話音剛落,就見豬毛遠遠地跑過來,笑嘻嘻地給賈赦行禮,還要手扶著賈赦迴去。


    賈赦甩了下袖子,走在前頭,引豬毛帶進了榮禧堂。


    豬毛覺得老爺情緒有些不對,縮著脖子,老老實實地站在堂中央。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忘了告訴我?”


    豬毛聽這個,嚇得一抖,趕緊跪下給賈赦賠罪。


    賈赦驅走屋內的閑雜人等,才問豬毛:“這麽說是他把我挪上車的?”


    挪?明明是抱。


    豬毛卻不敢糾正老爺,蔫蔫地點頭,然後就把當時的情況細說給了賈赦。


    “小的當時就怕老爺知道了會生氣,遂存了私心沒敢說。小的該死!”豬毛自抽了一下嘴巴。


    賈赦知道這事兒不怪豬毛,但他作為自己的隨從,知情不告卻是錯的,警告他兩句,便打發他下去了。


    冬筍隨即進了門,取出一件新做的素服,一邊伺候賈赦更衣,一邊跟他講了講府內這兩月以來的情況。


    賈赦聽著聽著,忽然臉色大變,側首嚴肅地看著冬筍:“你說老太太他們商量著要讓元春參加齊王的侍選?”


    冬筍點了點頭,“似乎有這個意思。”


    賈赦立刻去見賈母。


    賈母剛剛聽聞賈赦迴來,有幾分激動,此刻見了人,便禁不住打量他,“黑了點,也瘦了,人倒是精神不少。不過你也真是的,怎會突然就迴來了,也不提前叫人打聲招唿,讓府裏的人去接你。”


    “何必如此麻煩,我也不愛講這些排場了。”賈赦行禮之後,便坐了下來。


    賈母不禁道:“你好歹是大老爺呢。對了,我聽人說你迴來之後,便立刻進了宮裏,可是有事迴稟皇上?”


    “半路遇到了點意外,便得進宮陳情。”


    “什麽意外?”賈母問。


    賈赦看眼賈母,搖頭表示不能說。


    賈母便想著應該是什麽事關朝廷機密的事兒,遂也不多嘴問了,反而更加親切地對賈赦笑道:“你這孩子可有意思,你既然是受聖明到外邊巡察民情,和我們實話實說便是,何必連我們都瞞著。叫我前幾日才從外人嘴裏知道,你根本不是什麽迴鄉祭祖,而是當了欽差去體察民情去了。”


    賈赦有些驚訝,沒想到這消息竟然能傳到賈母耳裏,忙問她從哪兒打聽來的消息。賈母笑著叫賈赦不要多問,隻說她自有她的門路。


    欽差一事,賈赦一共就說了三次,一次在金陵,剩下的兩次就是白米縣和蒲柳縣。後者是剛剛發生的事,而且事關機密,根本不可能這麽快傳入賈母的耳朵裏。唯一的可能就是金陵那次了。賈赦為了馮淵的事兒出麵,肯定是應天府府尹左誌秋把事情傳了出去。而今既然在京的賈母都知道了,各地方官員,隻怕也有不少人都知情了。


    好在欽差巡查隻是個噱頭,是他為了遇到困難時便於辦事的說辭罷了,倒沒什麽其它可忌諱之處。此事也有皇上的應允,並不是見不得人。隻是當下左誌秋這人的人品立現了,記住此人便是,以後少有往來。


    再有就是賈母而今的態度了,怪不得突然這般熱情起來,原來是知道他受了聖命做了欽差。賈母要是真心為他高興,賈赦也便不說什麽了,但他有種預感,賈母如此賣好可不僅僅是單純高興而已。


    果然,賈母待姑娘們都見過賈赦之後,就打發走了閑人,和賈赦提起齊王選妃的事兒。


    “不行!”


    本來賈赦是該秉承之前一貫的態度,對於賈母和二房那些涉及不到自己的事兒,一概敷衍不理便是。但這次事關一個無辜女孩後半生的命運,賈赦的拗脾氣就來了,直接迴絕了賈母。


    賈母皺眉:“我這還沒有細說,你怎麽就張口不行。我知道這時候跟你提大丫頭的婚事不合適,但畢竟大丫頭的年紀擺在那兒,我們得盡早操心,等過了年,就該讓她的親事有著落才行。不然再拖一年,就到二十五了,成了老姑娘中的老姑娘,還上哪兒找好人家去。我們家的姑娘賢孝才德樣樣出挑,難不成還要低嫁給一戶普通人家吃苦去。”


    “低嫁有什麽不好,至少娘家硬氣,她在夫家不會有什麽氣受。我們國公府也不會讓嫁出去的女兒短了錢花,活得順心順氣就是了。將來便是我的姑娘要是嫁人,我也定會讓她低嫁,找什麽富貴高門,都是白白的受苦。參加齊王選妃這主意是誰想出來的,二弟還是二弟妹?”賈赦質問道。


    賈母愣了下,便道:“是我想出來的,怎麽了!”


    “您除了操心寶玉,您哪還有什麽精力去管別個。”賈赦嗤笑,“我看這事兒必定是二弟妹和您提得。說到底她是不甘心了,便連親身骨肉也不顧了。人活一輩子,富足安康即可,真要麵子就自己掙去,拿自家姑娘後半生作犧牲給自己臉上爭光,他們夫妻臊不臊得慌!這樣的人也配做父母?”


    賈赦深知齊王是什麽德行,見賈母這樣護著王夫人,便不禁火大。


    “你亂罵什麽,說了這主意是我出的!”賈母氣得不行,衝賈赦厲害起來,依舊嘴硬。


    “您別以為我剛迴來就不清楚家裏的情況。”賈赦頓了下,也覺得是時候提醒一下賈母了,“六月末的時候她跟您提得這事兒。”


    賈母微微張大眼表示驚訝,她愣愣地看了賈赦一會兒,臉上的肉有點猙獰的跳動了兩下。她這個兒子果然是越來越出息了,剛迴來竟然就把府內的情況洞悉的一清二楚。


    賈母也不是傻子,這元春打算參加齊王府選妃的事還沒個譜,她不能叫人四處去傳。不過是家裏的幾個人,王夫人、王熙鳳、李紈還有賈政知道,最多再有幾名位份高點的奴仆罷了。賈赦這會兒剛落腳迴來,什麽人都還沒來得及見,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這說明什麽?榮禧堂奴才們都不是吃素的,早就替他們家老爺把事兒打聽清楚了,就隻等著人一迴來就匯報。


    賈母想起當初她在榮府做兒媳時耍得手段來,倒還比不了賈赦而今一半的厲害。可真沒想到,這混賬兒子一旦浪子迴頭,真學好了,竟可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賈母心下駭然,越發覺得自己不能小瞧了老大。


    “這到底是二房自家的事兒,我都沒什麽資格多嘴摻和,你也別多管閑事。”賈母知道賈赦而今做了禦史又成了欽差,惹不得,便降低要求,叫他不要管這事就好。但其實賈母還是希望在關鍵時候,賈赦能幫一幫忙。


    “倒是說說,齊王府的人如何迴應的。”賈赦料定賈母在這件事兒上肯定使勁兒了,近一段日子肯定沒少活絡人,不然她老人家也不會從別人嘴裏知道了他做欽差的事兒。


    賈母蹙眉半晌,才緩緩開口道:“咱們大丫頭畢竟年紀大了,他舅父又是個那樣的人,齊王府那邊也不大能看上她的出身。我托了老姐們去探問老太妃的口風,到底是給了國公府的麵子,說人隻要去便會留下,但要先從庶妃做起,隻要能懷孕生出兒子,保證會升她為側妃。正妃是必然不能的了,但側妃也不錯,也是長臉麵的事兒。隻是這進王府先做小,一個區區庶妃算什麽,這點上我不大願意。”


    賈母是想好好爭取一下,讓元春直接被選為側妃最好,但可能會要讓賈赦出麵了,畢竟而今家裏頭隻有他最出息。


    賈赦聽齊王府竟然還有臉提出這樣的條件,氣都氣不起來了,幹脆笑了。


    賈母知道賈赦的笑不是好笑,陰著臉讓他有話快說。


    賈赦端茶文縐縐地喝了一口,便歎氣搖了搖頭,“無話可說了。母親若沒什麽事兒,請容兒子先行告退。”


    “你——”賈母欲言又止,見賈赦不卑不亢的給自己行禮,又是一派淡然冷漠不愛搭理人的樣兒,知道現在和他在說什麽也沒用了,便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賈赦出了賈母的院兒,就立刻打發豬毛去找黑豬,他要知道齊王府的事情查得到底如何了。


    迴了寢房,賈赦便困倦起來,這些日子實在折騰乏了,昨晚便是睡了一小會兒也不大夠。賈赦打了個哈欠,便放了手裏的書,閉眼睡了。


    再醒來時,已然是傍晚,賈赦聽到院外隱約傳來黑豬的說話聲,洗了臉後,就叫人進來。


    黑豬懷揣著激動進門,倆眼冒著光,看見賈赦後激動地差點哭了,跪在地上給賈赦行了個大禮。


    “早說沒犯事兒就不必跪,快起身。”賈赦接著便問起鄰家軒的情況。


    黑豬道:“都好,萬福和方正路把一切都搭理的十分妥當,這是方正路寫得第四期的後續。”


    黑豬從懷裏掏出尚有體溫的書,遞了過來。


    賈赦看了下封皮,還是老樣子,隻不過名字邊上加了小字“第四期後續”。賈赦翻開來看了看,大部分是他之前寫得,後麵則有方正路的補充。方正路的行文水平跟賈赦也差不多,就是隻能把事實說清楚的文筆,但好在秉承了客觀真實的態度,並沒有出現自己主觀臆斷的句子。


    賈赦先看了看王子騰的案子,基本都是他之前了解的情況,方正路還加了一些王子騰從河東之亂脾性大變後,王家原來的一些老仆從對於王子騰性情的評價。基本上沒人察覺異狀,甚至還有人覺得王子騰的性情變得更好一些了。


    賈赦接著看了大理寺主事貪汙案的後續,宋奚果然沒讓他失望,從那幾個刺殺證人的刺客身上,順藤摸瓜最終揪住了的幕後主使大理寺卿。關於大理寺卿的證言,書上也寫得一清二楚,可見宋奚沒忘了他的囑咐,把證詞交給方正路謄抄。


    賈赦又看了最後頁,方正路果然按照他的吩咐,告知了下一期鄰家秘聞的發布日期為八月十五日。


    這月的七月十五是鬼節,照古人的習俗,這一天的忌諱很多。賈赦也正好趕著外出,便決定七月十五這一期就不出了。


    “齊王府那邊查得怎麽樣。”賈赦進入正題。


    黑豬:“小的在齊王府發展的七個內線,不過都是下等丫鬟,進不得屋裏伺候。目前隻探聽到王府裏曾有一位陳姓美人懷過孕,但在還不足三月的時候孩子就沒了。”


    “而今人呢?”賈赦問。


    “坐小月子的時候害了風寒,沒多久就死了。人是病死的,沒什麽可疑之處。”


    “再沒有其它懷孕的消息?”賈赦問。


    黑豬搖頭,表示目前沒有查到。黑豬還有些疑惑,齊王既然能讓女人懷孕就該是正常的,怎會是不舉。


    “探子打探的消息也未必真實,怎知不是假的或另有內情?更何況這是他們道聽途說來得消息,不足以證明什麽。別隻顧著查現在,幾年以前的事兒也要問。”


    黑豬苦笑道:“不好查,而今齊王府裏留下的人,除了一些受重用的老人,便都是剛進三兩年的新人,知情少,多數都是腦子空空什麽都不知道。而留下的那些老人都伺候著齊王和老太妃,頗有體麵,不好拉攏,也怕貿然拉人會打草驚蛇。”


    “謹慎點沒錯,”賈赦琢磨了下,“之前收到的那張紙條,還有沒有後續?”


    黑豬搖頭,“再沒有收到過。”


    “想來她是不方便出門,又或者識字有限,沒有辦法再多寫什麽。”


    既然這齊王府的調查成了死局,賈赦覺得他有必要找個時機親自走一趟,見識見識這位齊王爺和他的齊王府。


    ……


    次日,宋奚上門,還帶了許多補品來。


    這一次他倒是學得圓滑了,同賈赦一起來拜見了賈母,甚至還送了厚禮。


    賈母見宋奚品貌堂堂,又談吐非凡,萬般喜歡。又見他一出手送出來的都是稀有貢品,特別是那二十盒的百年人參,市麵上花錢找都找不來一棵,他一出手就給了這麽多。賈母笑得不攏嘴,對宋奚說話也是恭恭敬敬,委婉的請求他在官場上多多照看她兩個兒子。


    賈母特意強調,是兩個。


    宋奚卻迴答的巧妙,隻淡淡道一句:“照顧朋友是應當的。”


    賈母頓時樂得合不攏嘴,怎麽看宋奚怎麽覺得好,隻恨自己沒生出一個這樣光彩照人的兒子。


    如此結交權貴的好機會,賈母自然不會浪費,巴巴地叫人把寶玉喊了來,特意讓人提前囑咐寶玉,一定要在宋奚麵前好好表現。


    賈母嘴上還謙虛著,說寶玉沒什麽才能,需得先生好好調|教,還說他素日做一些詩詞,雖然被姊妹們讚好,但終究是見不得人東西。


    照常理,一般的客人都順茬接話,讓寶玉寫些詩句出來看看,之後就免不得要誇讚一通。還極有可能在眾人的攛掇下,叫世伯認個幹親,或是認做先生。


    宋奚是什麽人,早見識過這些話裏下套巴結想攀親近的招數,遂沒接賈母的話。反而是看著寶玉,笑言一句:“蘭生幽穀,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你若肯記住這話,便是好的。”


    寶玉一聽是這話,嘴上隻恭敬敷衍,心裏卻不大樂意。


    宋奚一眼就看穿了寶玉心中的不滿,絲毫沒把此放在眼裏,再不多言了,便和賈母作別,同賈赦去了前院議事。


    賈母隻恨寶玉太老實了,卻也舍不得罵他,摟在懷裏,點了點他的額頭,囑咐他下次見到宋奚這樣厲害的人物時,再機敏一些。


    賈赦出了賈母院,便斜睨宋奚:“見識了?”


    宋奚曉得賈赦話裏的意思,微微挑起唇角,沉穩道:“倒還好。”


    “還好?那幹脆你替我在這做兒子,我去你府上逍遙。”宋家自一雙老人去世後,便分了家,宋奚在京自立府邸,兄弟們又都去了外地。他便真是一個人在京逍遙自在,家裏沒什麽人束縛。


    “我倒覺得你家這樣,還有些趣味。”宋奚道。


    賈赦不信的看他一眼,笑了笑,覺得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奚又道:“當然,你若願意去我的府邸也好,我看以你家老太太的態度,你就算住個半年,她都不會有異議。”


    賈赦冷漠的俊臉上浮起一道無奈之色,指了指宋奚的鼻尖。


    宋奚笑得開懷。


    等賈赦臉色緩和過來的時候,他特意追上去,衝著賈赦的耳邊又嘟囔一句,“我隨時歡迎你來。”


    賈赦頓覺得臉有點發熱,態度反而更冷了,大邁步往前走。宋奚本來就比賈赦高,腿長些,也容易追上他,便含笑的和他並肩而行。跟個沒事兒人一樣,跟他說起和親使臣的事兒。


    賈赦頓住腳:“昨晚才押入京?”


    宋奚:“這等事兒自然是要秘密押運。現下關在了京畿府的地牢裏,那地方知道的人少,又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至於透露風聲出去。估計再有六七天,消息就會傳到南邊了。這次為了快些傳遞消息,皇上可是把他自己騎得良駒都奉獻出去了,日行千裏。”


    賈赦琢磨道:“那算算日子,等到下月中秋,便該會有得勝的消息傳來。”


    宋奚:“差不多。”


    “大周雖打了勝仗,卻不可懈怠。若大陽蠻族強詞奪理,反咬咱們一口,實在吃虧。這緝拿了假寶珠公主的事兒,理該盡快通告天下。”


    “嗯,迴頭我會稟告皇上,等得勝消息一來,便往各地下發公文告示。”


    賈赦直搖頭,“朝廷的告示總是過於簡短,隻有果,從不述明具體因由,便很容易被人過度揣測,誤作它意。倒不如把詳細經過如實寫到書裏,陳清利害關係,派送至全國,大方地供天下人覽閱。”


    宋奚懂了,笑問:“你是打算把此事寫進《鄰家秘聞》裏?”


    “不,我打算出新的,《大周朝聞》。”賈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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