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趕緊又把書拿起來,手捧著書微微顫抖,直眉睖眼,麵色赤紅。


    “這、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要把我的事兒寫到《鄰家秘聞》裏發給全京城的人看?天呐,這怎生好,我定然會被全京城的權貴們笑話死。”


    “何止如此,想想邢忠。”賈赦友好地提醒了一下。


    賈珍嚇得立馬打哆嗦,當初因為邢夫人的死,他特意關注過邢忠的事,其下場如何他再清楚不過。賈珍還記得他那會兒還叫好呢,罵邢忠活該,拍著肚皮十分爽快地大笑一場。而今想想,若自己也遭遇和邢忠一樣結果,那他根本就沒臉活下去。


    被迫離京城,離開寧府,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這都太可怕了。


    賈珍怒急攻心,一邊拍桌一邊跺腳,咬牙切齒地狠狠罵起來:“這著書人到底是哪來的賊猻猢,別讓我找到他,否則我非得把他揍得尿褲子滿地找牙,讓他哭爹喊娘求我,讓他喊我珍爺爺,保證再不寫我的事兒!”


    “你繼續,我先走了。”賈赦作勢就要起身離開。


    賈珍慌忙抓賈赦,急道:“好叔父,侄兒眼看就要被這本書害死了,你怎麽還走,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賈赦冷笑:“我看你罵人就能解決問題了。”


    “好好好,我不罵了。”賈珍假模假樣的自扇一下嘴巴,而後問賈赦有沒有什麽辦法。


    賈赦看他似乎話還沒完,便沒說話。


    賈珍果然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得哭自己可憐。說詞一點都不新鮮,老生常談的幾句,什麽一時衝動,頭腦發熱,情不自禁,然後就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


    賈赦冷笑,揚首睥睨著賈珍,“你是簡單地玩女人?是亂|倫。”


    賈珍頓時蔫了,羞愧地低頭耷腦,轉而惶惶不安的去抓桌上的茶,往自己嘴裏狠灌了一口,有點不敢去看賈赦。


    屋子裏安靜了一會兒,賈珍才訕訕開口問:“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難道要眼睜睜的看他把我的事兒寫進書裏?我猜這件事我就算是抵死否認,大家肯定還是相信書上的話,不相信我的解釋。”


    “這是自然,大家又不傻,幹嘛不相信事實而去信你的狡辯。”賈赦嗤笑道。


    “那現在可怎麽辦?”賈珍五官扭曲在一起,愁苦至極。


    “我倒是認識個人,他能和著書人說上話。隻是你這件事到底能不能解決,要看著者的心情了。”賈赦這話也不算是說謊,他的確認識許多認識自己的人,且都能和自己說上話。


    “那趕緊為我引薦!”賈珍急道。


    賈赦應下,但要賈珍保證一定會對這件事必須保密,否則惹惱了著書人下場他應該清楚。賈珍連忙拍胸脯保證。


    次日一早兒,賈珍就收到了一封信,信的落款印著帶有獨特花紋的“鄰家秘聞”四字大章。內容是讓賈珍準備好十萬兩銀票,等候中間人和他交易。


    當天下午,賈赦就帶著賈珍到了城北一家很普通的茶樓,二人在一樓大堂坐了會兒,接著就收到一乞丐遞來的紙條,請賈珍倒二樓二號雅間。


    二人隨即進了房間,就見內間門口處當著一扇大屏風,裏麵什麽光景完全看不到。屏風前麵站著倆人,都戴著麵具,腰上挎著佩刀,看著是練家夥的,惹不起。進門之後的眼跟前就擺了一副桌凳,桌上有筆墨紙硯。賈赦就讓在此處坐著,囑咐他切莫衝動毀了前程,而後就出去了。


    過了會兒,賈珍就愁眉苦臉的從屋內走了出來。


    “十萬兩銀子啊,十萬兩,就這麽沒了。”賈珍捶胸頓足。


    “不然你也可以留著。”賈赦道。


    “不不不,我可不敢留,不然別說損失十萬兩,整個寧府我都保不住。”賈珍禁不住後怕道。


    二人隨後上了馬車,往迴走。


    賈珍:“可我真忍不住好奇,這著書人到底是什麽身份,這樣神通廣大。剛剛屏風後的那位中間人,竟然把我日常的飲食起居情況都說出來了。想想一直以來,竟一直有雙眼睛盯著我,我就害怕,都沒膽量恨他們了。”


    賈珍說罷,生怕有人偷聽他講話,就四處瞅瞅,而後才想起來他們在車上。這下賈珍放心了,才狠狠罵一通,轉而好奇問賈赦是怎麽跟這些人聯係。


    賈赦厭煩賈珍的聒噪,一直在閉目養神。這會兒聽了這話,方道:“乞丐。”


    賈珍本還想好奇賈赦怎麽跟這些人糾纏上的,但他此刻見賈赦似乎很累,便識趣兒地沒有再開口。反正他心裏也能猜出個七八,估摸賈赦是因為邢夫人之死和邢忠一事,被那位著書人的手下們追問調查過。所以賈赦有聯係著者的方法,根本沒什麽好奇怪。


    著書人真的真的太狡猾了,竟然利用城中最不起眼最容易叫人忽視的乞丐。京城內乞丐太多,而且一個個穿得破破爛爛,臉都是髒的,以至於哪一個看起來長相都差不多。誰若真想順乞丐的藤去摸瓜抓人,難於登天,幾乎就不可能。


    賈珍忽想起一事兒,從袖子掏出一張紙給賈赦,“剛走的急,我忘了說,他們還給了我這東西。”


    賈赦看了那契書一眼,問他什麽想法。


    “說什麽會把我的銀子全都用在賑濟窮人,修橋鋪路,還有貪官汙吏的調查上。又說什麽我這是在為造福百姓,改善民風,約束官員惡行之類的好事兒上出了一份力。我怎麽就不信呢!訛錢就訛錢,扯什麽匡扶正義的名頭,呸,我隻覺得他們道貌岸然,惡心人!”


    賈珍想想舍出去的那十萬兩銀子,心裏就特別窩火。現在事情的確是解決了,他是逃過一劫,可隻要那著書人活著,抓著他這個醜事兒,他就的一輩子敢怒不敢言,啞巴吃黃連幹受苦。


    對方還讓他立了字據保證,以後再不會幹出欺辱尤二姐之類的事兒來。賈珍更氣不過,不過這件事他沒臉告訴賈赦,就瞞著了。


    對於賈珍的質疑,賈赦這迴倒是很有耐心的解釋了,“他們若真拿錢享樂,要錢走人就是,何必多此一舉跟你解釋,還留了這張契書給你。”


    賈珍愣了愣,想想的確如此。雖然他不願意承認這點,但如果對方真拿錢就走人,他也不會再說什麽。而今這般允諾保證倒是容易留人話柄,迴頭若做不到,落個假仁假義的名聲,他們就相當於自找麻煩。


    賈珍慢慢從全然懷疑,變成了半信半疑。且等以後再看,若對方一直沒聲響,他保不齊還可以拿此事要挾迴去,然後再痛快地罵一場。


    “今日事你管住嘴,若再因此而吃了虧,便是你自己活該了。”賈赦提醒道。


    “知道。”


    賈珍剛才給人家寫的保證書裏就有一條要保密。本來他覺得這事兒跟親近的人說一說,沒有關係。不過剛剛聽賈赦這麽一提醒,再考慮到那位著書人的神通廣大,他還是閉緊嘴巴,以後跟誰都不要說好了。


    到了寧國府,賈赦便下車和賈珍分別。黑豬轉即就迴了榮府,把一遝銀票和賈珍的親筆保證書交到賈赦的手裏。


    “老爺,您一下要十萬兩,可不少啊。”黑豬歎道。


    “本來隻打算要兩萬,給他個警示。不過,誰叫他脾氣大呢,罵著書人四句話,我便多給他添了點,想必他也不會介懷。這次能叫他肉痛一下,狠狠長了教訓,說不定還是好事兒。”


    “這錢該如何處置?”


    “過不了多久便要打仗,受罪的始終是老百姓,盡量的多屯糧屯藥,京城附近買光了,就派人順著運河附近買,容易運送。”賈赦歎道。


    打仗?


    黑豬疑惑不已,這天下好好地,太平極了,就連西南邊境向來不安分的蠻族也在去年簽了停戰契書,臣服於大周雄威之下,哪裏還可能會打仗。黑豬差點以為自己是耳鳴了,聽錯了這兩個字。不過照老爺吩咐屯糧屯藥的意思,這分明就是在說打仗。


    賈赦擺擺手,催促黑豬快去辦。黑豬懵了懵,還是應承了,叫上豬毛一起,就照著老爺的吩咐辦。


    賈珍迴到寧府後,還在為自己舍掉十萬兩的事兒肉痛。雖說寧府家大業大,少了十萬兩還能過下去,可一下子少了這麽多現銀出去,必然是上下吃緊,他萬萬不能像以前那樣瀟灑度日,揮金如土。


    這廂他正心痛地感慨,就聽見門外有人喊著“尤老娘”,賈珍這才想起她們母女還在寧府。


    這時候尤老娘已經帶著尤二姐笑嘻嘻的進門,給賈珍問好了。


    賈珍重新打量兩眼尤二姐的容貌,是生得標致,有些漂亮,可跟十萬兩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我們娘們這兩日不見姑爺來,正想著是不是你身子不適,可巧剛剛路過這時聽說姑爺才迴來,就特來看看。”尤老娘滿麵堆笑道。


    “這是寧國府,不是你們娘們隨便亂遛的地方,被外人瞧了去,算怎麽迴事。打今兒起,哪來哪去,都別來煩我。”賈珍立刻冷臉趕人道。


    尤老娘臉上的笑還未及收,聽這話懵了,轉頭看女兒們。尤三姐一臉氣憤,尤二姐則耷拉著腦袋,此刻已經哭起來。


    尤老娘這才發應過來自己剛才所聽的話都是真的,尤老娘便欲問緣故,就聽賈珍開口打發人。


    “速速離開,片刻都不要留。”賈珍撂下這話,便冷著臉負手而去。


    尤老娘等轉即就被丫鬟婆子攆了出去,娘三個便不得不迴房收拾行李。


    尤二姐傷心不已,一直在哭。


    尤老娘氣得摔了行李,罵賈珍忘恩負義,不敬老,得了便宜還賣乖。


    尤三姐去拉一下尤二姐,勸她還是別惦念什麽‘薄情郎’了。尤二姐卻哭得甩開她,“你才多大,懂什麽。”說罷,她就繼續抹眼淚。


    尤三姐氣得瞪她,“我是比姐姐小,卻天天看你們勾肩搭背的,會不懂你們想幹什麽!人家是寧府大爺,不過當咱們是個貓狗玩物罷了,高興就逗一逗,不高興就像今天這樣,踢我們走人,能說什麽!都這會子了,你還把人家的假意當真情,為那種畜生傷心。我看著,都替你憋屈得慌。得虧他現在還沒占你什麽大便宜就露了醜態,你早點醒悟,我們早走了,都幹幹淨淨了。”


    尤二姐猛地瞪大杏眼,淚汪汪的看著尤二姐,哭得可憐至極。


    尤老娘趕忙卻拍尤三姐的胳膊,叫她別再亂說。


    尤三姐不幹,一把推開尤老娘。


    “這事兒也有您的份兒,你眼看著那邊人心數不正,還縱容我們姐們被他們父子調戲。”


    尤老娘登時就氣哭了,坐地拍大腿就開抱怨:“養姑娘不容易,吃穿用樣樣都要錢,我一個沒用的娘們費心把孩子們養大了,卻還被嫌棄……”


    “求您了,別再用這套話說我們。是我們拖累你了,你就把我們拉去陪男人,這跟去做□□有什麽分別。”尤三姐這會兒也氣急了,平時不敢說的話也都說了出來。


    尤老娘上去就扇了尤三姐一巴掌。尤三姐便坐地上哭起來。


    尤二姐見狀,忙從中調和,“都怪我剛才亂生氣亂發脾氣,你們倆快別這樣了,左右這裏已然待不下去了,都收拾東西快走吧。”


    尤老娘母子三人去和尤氏告辭,隻從尤氏那裏得了一輛破馬車送她們迴家。三人便拿著行李就從榮府後門上了馬車,一個個臉上淚痕還未幹。


    這時候有個一身髒兮兮乞丐手拿捧著破碗過來。


    尤老娘見狀,忙打發他快走,“我們娘們改明兒個也要淪落街頭了,可沒錢給你。”


    “快息怒,我是給你送錢的。”乞丐說罷,看看四周沒什麽外人,就把兩張銀票塞進尤老娘手裏。


    尤老娘大驚。


    乞丐引尤老娘到牆根邊上細說。


    “這是我們主子代寧府珍大爺給你們的,這錢你們拿迴去趕緊買些地,迴頭租出去,每年光吃租子就足夠你們娘們活了,以後便再不必求外人。至於珍大爺那邊,勸你們還是不要再招惹。”乞丐接著而小聲跟尤老娘說,“鄰家秘聞本打算要揭露珍大爺和您二女兒的事兒,而今已經被珍大爺托人擺平了。今後他斷不敢再招惹你女兒了,別再和寧府有瓜葛,迴頭吃虧的隻能是你們自己。”


    乞丐還囑咐尤老娘,切記不可亂說,否則必有報應。


    尤老娘大驚,正要問乞丐的主人是誰,就見那乞丐跟會飛一樣,迅速拋開不見了蹤影。


    尤老娘翻了翻銀票,竟然一共有六百兩銀子。的確如那乞丐所說,買些地吃租子,就足夠糊弄她們娘們每年的花費了。


    尤老娘滿心疑惑地上了馬車,等到了家,才關上門,跟他們姐妹說了這事兒。


    “鄰家秘聞?”尤三姐最先反應過來,嚇了一大跳,轉而後怕地拉住尤二姐,“得虧這事兒給壓了下來,不然你和她便是邢忠和錢寡婦第二!”


    “別胡說。”尤二姐拍拍胸口,她也挺後怕的。這件事賈珍的確受了驚嚇,也失了錢財,可他不問不顧便這般打發了他們娘們,著實叫人心寒。尤二姐此刻也想清楚了,對賈珍死了心。


    尤老娘一直在拍大腿歎驚險,說著就抱住尤二姐和尤三姐。母女三人悶頭哭了一陣,尤老娘把銀票送進匣子裏,下決心道:“以後咱們娘們誰也不靠了,就憑我們自己。”


    “隻是不知這錢是誰給得?如何說是代珍大爺給得?”尤三姐問。


    “別猜了,人家好心,我們心領了就是。”尤二姐破涕為笑道。


    尤三姐轉眼珠子仔細想,總覺得這裏頭有蹊蹺,一個乞丐如何知道這般多,莫不是這送錢的人是受了那本書的著者指派?尤三姐被這想法嚇了一跳,轉而又想不明白著書人為何要白白送錢給他們。想來想去想不通了,便覺得二姐說得對,這事兒必定不是他們所能明白的,隻管領下人家的好意便是。


    至於寧府,尤老娘母女三人是萬萬不敢再去了。賈珍一個堂堂寧府大爺都怕被寫在那本書上,她們這些無依靠的弱女子自然更怕。男人家毀了名聲尚還可以苟活,可女人若名聲盡毀,便隻有死路一條了。她們還不想找死。


    ……


    三日後,便又到了一個月的中旬。十五這日除了有月圓,更是《鄰家秘聞》的派送日。


    本來這些被派書的權貴們都做好了準備,準備好晚上收書,然後熱議一番。誰知一大清早兒,天剛蒙蒙亮,各權貴府邸的看門小廝就在門口撿到了一個大信封。


    小廝們都算是見識過兩次世麵了,這會一看這信封,心裏就猜出個七七八八,再掂量一下重量,摸著裏麵像是一本書,便肯定是《鄰家秘聞》了。小廝們立刻急急忙忙地送給主人。


    有些權貴還臥在榻上正睡眼朦朧,一聽說書來了,人還沒從榻上起來,就立刻拆信看書。


    本以為這書裏第一頁所述的事,必定會是揭露什麽貪官汙吏的大事。可大半本看了下來,全然不知所謂。


    先是講什麽京城新增乞丐有多少名,都來源於何地,之後還有一些是不知名村縣的不知名百姓的問答記錄,都是口述證詞,當然也可以說根本就不算證詞。因為被記錄下來的基本都是老百姓們為著者指路受災地方在哪兒的廢話,十分乏味。這著者哪怕去災區看一看,描述一下朝廷賑災的景象,也比這麽繞圈圈四處問受災地在哪兒要好得多。


    總之,這第一件占據大半本篇幅的事,就這麽莫名其妙的結束了。雜亂無章,不知所謂,感覺完全像是在湊數。


    至於第二件,禦史大夫寵妾滅妻,而且是姐妹爭搶一夫的事,實在是辛辣夠味,讓人讀完之後氣憤不已,甚至有磨刀霍霍直接宰殺孫信陽的衝動。


    盡管後麵的事件敘述的不錯,但因為第一件事寫得太草率,且占據篇幅太大,給眾位讀書者留下了一種胡亂湊數的印象。權貴們因此很不滿,想抗議卻無門。許多正好近日閑著無事的,連早飯也不吃了,就趕緊動身平日常去的茶樓抱怨這件事。


    ……


    宋府。


    宋奚用過早飯,淨了手,方從下人手裏接過《鄰家秘聞》來看。他才翻了幾頁,臉色大變,命人立刻備車進宮。


    路上,宋奚還在心裏狠狠埋怨了一下賈赦。這麽大的事兒,他之前竟然沒有透露半點消息給他,虧得他之前好心提供了第二個故事給他,他竟轉臉就無情。


    大周朝每十天一早朝,平日有事時,皇帝都會在太和殿處理政務。


    今日不是早朝日,宋奚到的時候,正趕上皇帝宣見幾名禦史台的大臣。宋奚可等不起,直接叫太監進去傳話。


    三皇子穆瑞迥此時也在偏殿內等候麵聖,見小太監果然聽話的進去傳話,不禁譏諷宋奚:“有些人就是了不得啊,樣子不同凡俗,麵子也大過天。沒生在皇家卻比皇家人還嬌貴,連皇子尚還要把凳子捂熱了才能見到父皇,人家就可以腳還沒落穩便著急催促了。”


    宋奚微微側首,問守殿太監:“近來是哪個大臣教三皇子讀書?”


    “迴宋大人,原太子太保江洪榧,江大人。”


    穆瑞迥察覺不對勁,暗暗瞪宋奚一眼。


    “聽聞他年近七十了,有些老糊塗,我還不信,而今瞧,是該信了。”宋奚斜睨一眼穆瑞迥,轉而冷笑一聲,再不多言。


    穆瑞迥氣不過,正準備和宋奚分辯,就聽見那邊有人來傳宋奚覲見。不大會兒,又有人來傳穆瑞迥過去。


    穆瑞迥趕緊快走兩步,一前一後和宋奚進了太和殿。


    二人進還未殿時,便聽到殿內還有人在說話,聲聲鏗鏘,似乎帶了很大的憤怒。轉即,就看見地中央跪著一人,正式禦史大夫孫英武。


    “聖上,此書著者妄設妖言惑眾,大逆不道,理應取締。臣甚甚至想過,這書著者若是受朝中哪一位奸佞指使,先真迷了眾人,而後以假惑了眾人,憑此再以一己私欲鏟除異己,進而做大他自己,豈不駭人!”


    “孫禦史這時候奏報,是不是有些狗急跳牆了?”宋奚站定之後,便笑了下,像是偶然聽得隨口一問。


    孫英武卻異常激憤,立刻反駁宋奚,“我之所以啟奏聖上封禁此書,正是因為今日我看到此書新一期的內容在胡編亂造,肆意詆毀。此書的確檢舉幾名貪官的惡行,禦史台也的確查證屬實,也正因這緣故,令此書在京城內頗有些影響,誰知這著者江郎才盡,為追名奪利,竟扭曲事實胡編亂造,意圖構陷一名清白無辜的官員。”


    宋奚往孫英武的方向瞟了一眼。


    “可這名官員是你兒子。”另一名在場的禦史鄭橋立刻出聲道。


    “自古舉賢尚不避親。而今我兒蒙冤,我豈能不為他說話!”孫英武對宋奚還能忍一忍,但對鄭橋他直接就厲害地吼起來。


    皇上還在上首坐著,孫英武此舉便有些冒犯了。孫英武心中大駭,忙磕頭給皇帝賠罪。


    皇帝剛剛隻聽孫英武一言的時候,覺得頗有道理,也有沒把一本民間雜書看在眼裏,便覺得順手封禁了這書也沒什麽。不過剛剛他見孫英武突然如此失態,皇帝不禁便有些猶豫了,覺得其中應該有內情。


    皇帝正思慮該如何處置,宋奚就把書呈送上來。


    “宋愛卿你這是?這書朕已經有一本了。”皇帝歎道。


    宋奚:“皇上可看了前麵?”


    皇帝搖頭,這種書他怎麽可能有沒興趣看。


    宋奚:“晉王可能要反。”


    一句話激起所有人的驚駭。


    不僅皇帝訝異,在場的其他人都驚訝地看著宋奚。謀反可是大事兒,這種事兒誰都不會亂說。更何況說此話的人是當朝國舅,堂堂一品大學士。


    三皇子穆瑞迥卻不以為然,忍不住嗤笑道:“宋大人行事向來謹慎,您可別說您今天僅僅是因為一本書上的戲言,就相信晉王要謀反。”


    宋奚冷笑,“多說無益,兩件事叫人一並查了便知。”


    皇帝剛才聽孫英武發牢騷,便先入為主,一直覺得這《鄰家秘聞》是一本胡編亂造卻很在民間流行的低俗雜書,故而不稀罕去看書上的內容。而今見宋奚對此書內容深信不疑,且事關謀反大事,皇帝自然要仔細研讀上麵的內容。


    書裏麵的起初講京城中的乞丐隻有魯地人,沒晉地人,這微微有些奇怪。之後便是幾個村縣的描述和當地百姓的話語記述。


    “張乾縣,玉琳村,猛虎縣,知秋縣……”皇帝皺眉重複著這幾個地名。


    宋奚:“正是晉王封地的村縣。”


    皇帝忙叫人呈上地圖,讓宋奚按照書中描述點畫。


    宋奚對於書上所述內容早已過目不忘,執朱砂筆很快圈完。最後在南邊的晉城畫了一個最大的圈。


    皇帝打眼一看,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有,所以那些百姓說什麽東邊西邊有災情,都是假的。


    “晉地根本沒有受災?他晉王是詐災騙糧?”


    “這怎麽可能,聖上當時已然派了欽差劉忠良去賑災,劉忠良歸來後還迴報皇上說晉地災情十分嚴重,百姓瘦如骷髏,甚至易子相食。”孫英武堅信那本書上寫的內容都是假的,所以此時此刻當然選擇堅定不移的去相信劉忠良實地巡察的結果。


    “的確,是該要問問當時的賑災欽差劉忠良了。”宋奚歎道。


    皇帝冷笑,相較於劉忠良,而今他反而更相信這書上的調查所言。畢竟劉忠良巡查走得是明路,對方若深知其癖習有意誆他,偽造受災場麵令其沒有覺察,也極有可能。但這本書卻不會,因為著者是派了隨從匿名深入晉地調查,且走動地方頗多,並有京城乞丐情況作為佐證,完全不像是謊言。


    晉王是當朝唯一一位有封地的異姓王。從去年開始,皇帝就心生廢黜異姓王爵承襲封地的念頭,稍微打壓了他兩次,自然希望他能領悟其中意思,主動請求歸還封地給朝廷。豈料老晉王突然病死了,新晉王承襲爵位之後,皇帝因心生愧疚,一直沒有動手,甚至有考慮過過段時間,將公主下嫁給新晉王作為補償後,再行取消其封地。


    萬沒有想到他的想法還沒有付諸實踐,晉王就生出謀反的心思。


    皇帝叫人宣劉忠良後,便順手翻了翻《鄰家秘聞》的後半部分,講得正是孫英武幼子孫信陽之事。這著者的確沒有什麽文采,且敘事用詞白話,不像是什麽有才華的人。但其所述內容卻十分嚴謹,實際調看到聽到什麽樣便就說什麽樣,找人佐證的時候,也寫得原話,通篇並未以自己的眼光去評判揣摩什麽。孫信陽的事和第一件晉地調查的事一樣,給人感覺是很真實的還原,並沒有任何造謠之處。而且從最後一人的證言來看,這人似乎是孫信陽亡妻的十分親近之人。


    皇帝當下就派人去戶部查問,而後便得知吳翰林家裏的情況。吳翰林有共二子三女,吳氏是嫡出長女,吳姨娘是庶出次女,還有一名嫡出小女兒,其嫁得人正是現今的蒲柳縣縣令。


    皇帝覺得,這最後一人的證詞很像是這位小女兒,其言詞十分激憤和懇切,連旁觀者讀了之後都會感受到其心中百般糾葛的後悔、心酸和難過。


    這時,劉忠良來覲見了。


    皇帝讓他重新迴報一遍晉地情況。劉忠良雖有不解,但老老實實一字一板的將他之前所迴報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皇帝無奈至極,“朕是在問你,除了這些你還有何處覺得異常?”


    “迴皇上,當日晉王帶領臣去巡查那兩處村縣的時候,的確是餓殍遍野,民不聊生,那幾個纖瘦孱弱孩子的哭聲至今還音猶在臣的耳邊。”劉忠良悲苦的歎息道。


    皇帝略作沉吟,轉而警告在場諸位就今日之事保密,而後打發走閑雜人等。


    皇帝便問宋奚,“劉忠良說得到很堅決,你覺得如何?”


    “還請聖上速派密衛調查此事。”宋奚拱手道,“以免橫生意外,也可提前調派兵馬,以備不時之需。”


    皇帝蹙眉看一眼宋奚,點點頭,當即安排下去。


    三日後,密探來報,晉地受災一事查無實證。


    皇帝氣得立刻罷免劉忠良的官位,令其在家閉門思過。轉而又再次傳旨,加派調遣兵馬的力度。


    皇帝立即召宋奚前來覲見。


    皇帝在等人的時候,拿起《鄰家秘聞》又放下,用手指敲了敲這本書上的封皮。這才注意到封皮上麵的四個字是用有特別印花的大章蓋上去的。此舉目的大概跟虎符是一樣,以防人造假。可見著者心思縝密,行事十分謹慎,且其細致入微的洞察能力,絕非當朝任何一位官員能比。


    “僅僅就因為京城沒有晉地乞丐,他便洞悉了如此巨大的內情,此人實在是——”皇帝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兒形容這名著者,若說他有才華,他的文詞能力偏偏很普通。


    “怪才。”宋奚接話道。


    “對,的確是怪才。”皇帝丟下書,凝視宋奚道,“我要你務必找到此人,朕要見他。”


    宋奚:“臣遵旨。”


    ……


    十日後,《鄰家秘聞》第三期輾轉傳到了晉地。因晉地當地人對於本地的一些村縣地名都比較熟悉,立刻察覺出書上內容的不對,上報給了晉王。


    晉王翻閱此書後,大感不妙,立刻命手下召集人馬,準備提前起兵謀反。


    皇帝派出的密衛們早已經密切監視晉王的動向,見其一有異狀,便立請兵誅殺討伐。晉王緊閉晉城大門,出兵迎戰,堅守抵抗。


    然而晉王到底因事發突然,準備不足,而落敗至死。戰事從開始到結束隻維持了大約五日左右。打仗的時間雖短,但整個晉地卻如同被洪水衝過,家園盡毀,民不聊生。此時朝廷派來的撫恤欽差卻剛剛從晉地出發,還需要許多時日才能到來。


    幸而這時有一大善人突然出現,派人前來晉地用米糧救濟,並且備足了草藥給那些因戰事而受傷生病的無辜百姓。


    百姓們問及善人的名字,都被告知叫“鄰賈珍”。遠近附近鄉紳都沒有叫這個名兒的,再細查江湖上的一些俠匪俠盜,也沒有這個名兒。


    百姓們都費解不宜,但都非常感恩於“鄰賈珍”的救助,一並稱他為“珍大善人”。


    此事慢慢流傳開來,最後就傳到了京城。賈珍也聽說了此事,一研究,估摸這就是那位神秘著書人花他的錢在賑災。“鄰賈珍”就是專門給他的一個暗號。


    本來一直因為那十萬兩銀子很肉痛的賈珍,而今聽人家“珍大善人”這麽一叫,心情豁然好了,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兒,特別驕傲。他非常高興地把此事分享給了賈赦。


    “你說我厲不厲害?”


    賈赦點頭,“你的錢厲害。”


    “誒,叔父,你誇我一下能少塊肉?我的錢,那不也是我的麽,便就是我做了善事。”賈珍喜滋滋道,“迴頭見了人,我可要好好告訴他們,我叫賈珍,就是那個珍大善人。”


    賈赦笑一下,不置可否。


    賈珍特別高興,非要拉著賈赦出去吃酒慶祝一下。“這事兒我得感謝你,不僅讓我免除了危難,還落了個好名兒。”


    賈赦不願去,奈何拗不過賈珍的鬧騰,遂隻好應承了。二人上了車後,賈珍便要車夫直接駕車去城西的狀元樓。


    半路上,忽然聽見鬧哄哄的聲音,車也停了。


    “赦大老爺,大爺,前麵的路擠滿了人,不能走了。”車夫道。


    賈珍邊歎問是什麽事兒,邊掀開簾子,就見前頭不遠處的孫府大門口集結了許多人,有百姓,也有官兵,且吵吵嚷嚷,罵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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