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確確定定沒有白光光臨,夕時依然睡得不好。


    後半夜索性不睡了,坐在窗邊看街景。


    酒店臨著馬路,往遠處看能瞧見t市的天塔,頂端一個紅點,暗突突的,還沒天上的星亮。


    九年前,t市的霧霾沒那種重。


    剛過十五,月是圓的,星是亮的,隻是人永遠不全。


    很多東西禁不住想,上一次她在旅館裏,也是這樣坐等天亮。但那時她等一個人,那人說除了他來不要開門。而這迴,他也說“明天我去找你”,但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哪。


    夕時很想像上次一樣,直白告訴呂程,她一走就是九年的時間。


    可她說不出口,九年那麽遙遠,他憑什麽等她。


    她隻能說:“呂程,我家裏已經移民了,我去了英國之後,不會再迴來。”


    呂程就傻眼了,整個人都傻掉了,呆呆看著夕時,好像找到了她拒絕他的真正理由。這理由多真實,牢不可摧,他再信誓旦旦也攻不破。


    兩個人走迴t大,呂程的感冒逐漸加重,走到男女宿舍樓的分叉口,他的嗓子已經完全啞掉了。


    “給我你的手機號,你出國我去送你。”


    夕時就給了他,一張機票的事,讓他親眼看著她走,也正好斷了他的念想。


    誰想到晚上就發了一條短信過來——


    “你不是t大的學生,你騙我!:(”


    夕時能想象到呂程編輯短信時的樣子,帶著一點點不確信,又帶著一點孩子般的稚氣。九年前是不是流行:(這樣的符號,夕時早想不起來了。但那彎下去的嘴角,很形象地表達了呂程的情緒。


    夕時沒迴,但也再睡不著。


    一直坐到天明,鬧鈴在6點準時響起來,夕時愣愣看了一會才過去按掉。


    #


    背著登山包,夕時在寒冷的清晨裏尋找那家包子鋪。


    她的方向感不是特別好,但也很記路,先迴到t大門口,再到聶鳳萍住的旅館,然後沿著路一直走下去,拐兩個彎,菜市場門口的包子鋪已經坐了不少人。


    倒退了四年,夕時才知道這家包子鋪有多小。


    它的門麵還隻有一半,旁邊是一家賣豆腐和炸麵筋的店。


    一家門庭若市,一家門可羅雀。


    在門口炸麵筋的中年男人一臉土色,擺出一張生人勿近的模樣。他的店門上已經貼了轉讓的紙板,估計不多時就會被包子鋪盤下來。


    夕時排了很久的隊,站的地方旁邊就是可以自取的一大鍋小米粥。


    很多人都將碗盛得很滿,但真都喝得下嗎?


    夕時想起呂程,他端著她的碗往下咽小米粥的時候,喝得下嗎?


    隊伍陸續前行,剛出鍋的一大屜熱騰騰的包子到夕時這裏隻剩下三兩。她全部買走,多裝了兩個塑料袋,揣在外套裏跑去聶鳳萍住的旅館。


    她現在隻想把委托盡快解決,她得離開,在“夕時”沒來之前,在呂程的感情沒加深之前。


    到旅館的時候,門口站了不少人。


    有遛狗的大爺,有趕著擠公車的上班族,有學生,還有拎著菜籃子的大媽。


    夕時心裏漫過一陣異樣,緊走幾步往裏擠,能感覺到懷裏的包子被壓破,熱乎乎的汁水隔著塑料袋,燙得夕時一哆嗦。


    旅館進門是前台,挨著旁邊就是向上的樓梯。


    聶鳳萍跌坐在台階上,一手抓著藍色的行李袋,一手扯著楊璽的褲腿,哭得聲嘶力竭。她不是那種能夠撒潑打滾的性格,但此時應該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因為楊璽提著行李袋拚命想要擺脫聶鳳萍。


    “阿姨!”夕時大喊一聲,從人群裏擠進旅館。


    聶鳳萍瞧見夕時,頓時哭得更大聲,“夕時,好孩子,你快來,快幫我勸勸他。”


    夕時不知所以地跑上幾級台階,看了看情況,一時氣得掉了臉。


    “你趕你媽走?”


    楊璽愣了下,夕時看他悶葫蘆說不出話,直接將懷裏的包子掏出來,往他手上燙。


    楊璽嘶了一聲,手指一鬆,行李袋磕在台階上,跟著那袋包子一起往下滾了幾級。


    “不是的。”楊璽別過臉。


    夕時用力捶了一下楊璽的肩膀,“不是什麽,你還有沒有良心?”


    可能是打在兒身疼在娘心,聶鳳萍瞧著那力道不小,忙吸著鼻子說:“不是的,是他要走,他今天就要去南省。”沒說兩句,又哭起來,“這個不省心的啊,昨晚就把火車票買好了。”


    夕時瞪著楊璽,覺得他有時候真的很說不通。


    如果真要走,何必來這裏辭行呢?聶鳳萍怎麽可能會放他走。


    而且昨天說了那麽多,楊璽竟然一點也沒往腦子裏去。


    夕時扯著楊璽的袖子讓他轉過來,憤憤地說:“你的腦子還真是被籃球砸了,那南省是金山嗎,值得你連阿姨都不管了也要去。隔著那麽遠,阿姨如果生病了,身邊需要人照顧,你趕得迴來?阿姨年紀大了,家裏通個下水道都沒有人,你這兒子當得不虧心嗎?”


    這話說得實實在在,縮在前台的老板和門口看熱鬧的人,不由都開始對楊璽指指點點。


    楊璽掃了一眼,迴過頭來看著夕時。


    他胸口起起伏伏,到底也沒說出什麽來,好像腦子裏所有的神經都斷了,就剩下那麽一根,唆使他不管怎樣都要走。


    “我走了。”楊璽用力推開夕時,下樓的時候順手抄起行李袋,動作行雲流水,比他悶葫蘆的嘴可實在多了。


    夕時被推搡到牆壁上,腿邊就是聶鳳萍。


    看見楊璽還要走,聶鳳萍也一衝性子站起來要追。但是她和夕時正好懟上,夕時下了一級台階,又踩在了那袋包子上,兩個人穩了半天,這才不至於摔下去。


    但楊璽已經沒了蹤跡。


    “阿姨,您在這裏等著,我去追他。”


    聶鳳萍咬著下嘴唇,眼巴巴看著旅館門口。她迴過神來,捏著夕時的手哭得說不出話。


    夕時拍拍她,轉身便追了出去。


    這麽一會兒工夫,楊璽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馬路上。


    他的包很沉,不可能走得多快,唯一的可能就是打了車。


    從楊璽的舉手投足,夕時看得出他平日生活都很節儉。這迴是鐵了心要走,連出租都舍得打了。


    夕時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讓司機師傅一路殺到了火車站。


    t市有三個火車站,南站在開發區,西站正在擴建,隻有東站,不僅在市中心還距離t大很近。


    夕時對東站很熟,排隊過安檢的時候,她過去拉著一個中年婦女,說自己的男朋友丟下她要去找別的女人,那中年婦女立馬讓夕時加了塞。


    登山包放進傳送帶的時候,夕時猛然想起包裏的錢。


    那是彭麗之前留下的私房錢,一共八萬,都存在卡裏,是用來支付徐立辰的諮詢費以及聶鳳萍住院的錢。夕時都取了出來,放在包裏帶到九年前。她沒想收這筆委托費,錢要用在刀刃上,這八萬對於聶鳳萍和楊璽來說,會是救命錢。


    安檢的工作人員從玻璃小房間裏抬頭看她。


    這年頭,喜歡把現金放在包裏的大有人在,夕時麵相好,又不是幾十萬幾百萬,工作人員對她打了個口型,她點點頭抱著包離開。


    “小心點兒。”那工作人員說。


    t市對夕時來說是故鄉,她迴溯的時候走過很多地方,t市獨特的鄉音起承轉合,讓她眷戀。


    可她對這座城市仍舊不熟悉。


    她融不進這故鄉,就如同這故鄉查不到她任何資料一樣。


    此時夕時站在偌大的候車大廳裏,滿目都是人,不管幾點,火車站永遠人滿為患。


    候車的顯示屏上沒有今天去往南省的火車,楊璽走得這麽倉促,買的肯定不是直通南省的車票。可那麽多中轉站,楊璽會選哪一趟?


    “姑娘,要票嗎?”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戴著鴨舌帽,裹著一件大衣往夕時身邊湊。


    夕時被騙過,心有餘悸,抱著登山包一邊搖頭一邊躲。


    忽然,夕時有了主意。


    “大哥,我想要去南省,現在馬上就走,有什麽票能給我?”


    黃牛大哥雖然賊賊摸摸,卻出奇的熱情。他立馬掏出火車時刻表,舔著手指翻頁,然後指著其中一行給夕時瞧。


    “喏,你坐這趟,直達n市的,下來後隔二十分鍾就有一趟去南省的。不用出站,直接上去,到時補站票。”黃牛大叔又翻了幾頁,確定自己預想的不錯,抬眼看夕時,“行不,這是最快的了。”


    夕時不確定楊璽會不會這樣坐,但從楊璽那麽著急的情況來看,極有可能。


    “我這兒有張下鋪的硬臥,妹子,400我給你了。”


    夕時含含糊糊,手機就響了。


    因為著急,夕時也沒看來電顯。手機那邊傳來呂程咳嗽的聲音,他問夕時在哪裏,而頭頂的喇叭就好像在主動迴答他,開始播報火車進站檢票的提示。


    呂程的聲音一下子急了,“你在哪?火車站?”


    夕時一時間焦頭爛額,旁邊的黃牛大叔還催促道:“哎呦姑娘,車就要發了,你趕緊的呐。”


    呂程吼起來,“你要走!”


    夕時咬牙切齒,猛一抬頭,擁擠的人群裏,楊璽提著行李袋匆匆而過。


    “楊璽!”


    在夕時大喊的時候,手機那端停住了咆哮似的質問,過了片刻,通訊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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