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卡上的字跡和當初魏毅然紙袋裏的紙卡一樣,出自“夕時”之手。


    字體娟秀,但筆鋒淩厲,隻寫了一句話——


    我在南沽公園等你。


    夕時身體裏的血液直簌簌湧向頭頂。


    從第一次見到“夕時”開始,她就知道“夕時”絕對不是單純地靠近她。迴溯過去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影響,從身體到精神,如果兩個時間點的自己接觸太近,蝴蝶效應會開始在兩個人的時間裏造成不可估量的改變。


    夕時深受其害,和從前的自己見麵,記憶上的斷層讓她吃過很大的苦頭。


    像是白光和耳鳴,就是因為她無意中撞上了自己才開始出現的。


    不過“夕時”說過,無論她做什麽事都已經影響不到“夕時”。


    未來一定發生了什麽事,影響了她,也造就了“夕時”。


    但什麽都有法則,“夕時”並不該過多的接觸她。況且既然什麽都已經影響不了“夕時”,就算阻擾了她的計劃,更改了本該有的運動軌跡,“夕時”又能得到什麽呢?


    這種毫無價值的行為,讓夕時反感和厭惡。


    在血液衝上頭頂的憤怒中,她漸漸意識到“夕時”的目的。


    或許可能大概,是為了呂程。


    這就更讓人惱火了。


    坐車到達南沽公園,夕時發現這裏和與馮源約定的明軒大廈非常近,隻隔著兩條街。


    公園不設門票,但會販賣喂鴿子的食物袋,價值二十塊錢。


    夕時沒有理會工作人員的推銷,但下意識往公園中心的大片草坪行進,果然在那裏看到穿著灰色針織衫的“夕時”,一捧捧往外拋灑鴿子食。


    “她”站在藍天綠地之間,身邊是撲扇著翅膀前來覓食的白鴿。


    “她”的頭發剪短了一些,沒有了大卷,披在肩上的頭發和夕時分外相似。


    “夕時”注意到有人靠近,偏過頭看到夕時,睥睨的對她笑了笑。


    “要不要喂鴿子?”“夕時”走過去,身邊驚起大片的鴿群,但受到“她”手中糧食的誘惑,或走或飛地跟著“她”。


    夕時抬手擋掉了“她”伸過來的鴿子食。


    “夕時”抿著嘴角笑了下,揚著下巴將視線放遠,“你對別人總是格外溫柔寬容,小心翼翼,擔心這個顧慮那個,全然沒有自己的價值,總在遷就別人。夕時,你得到了什麽?一次次迴溯別人的過去給你帶來成就感還是負罪感?”


    “和你沒關係。”夕時拔高了聲調。


    “是和我沒關係,不過你對我截然相反的態度讓我討厭。”


    夕時咬牙切齒,“如果你不來幹涉我的生活,我也會對你態度好。是你促成我和魏毅然的交易,又是你拿走了魏毅然的論文,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夕時的手攥得發抖,“夕時”睨她一眼,轉手將半袋的鴿子食都拋了出去。


    “她”迴身麵對夕時,拂了下肩上的頭發,“做筆交易吧。你的錢我會還給你,馮源的事解決後你會迴到五年後,你去過你自己的生活,我取代你——”“她”目光灼灼,說:“留在呂程的身邊。”


    事情果然如此,雖然已經料到了,但一字一字聽到耳朵裏,夕時還是遍體生寒。


    “千方百計讓我迴到五年前,就是為了讓我和呂程相遇?”


    “對。”


    “夕時”答得爽快,絲毫也不顧忌這件事會讓人多麽惱火。“她”審視著夕時的表情,忽然沒了好興致,“夕時,馮源的事不料理好,你迴不到正常的時間。留在這裏越久,你出現白光和耳鳴的時間也越長,最後會變成什麽樣,誰也不知道。而我不受時間的任何影響,我可以陪在呂程身邊,讓他不必等五年的漫長時光。這是一件雙贏的事,你有什麽理由來反對?”


    夕時臉色發白,“夕時”將所有的事都想好了,一切都不是商量,隻是來告訴她應該做什麽。


    她咬著牙齒上前一步,因為“夕時”穿著高跟鞋,她矮了些,隻能靠氣勢來補。


    “那麽我的感情呢?”她幾近到牙呲目裂。


    “夕時”垂著眼睫看她,冷笑道:“你的感情?你統共迴來還不到三天,你有多少感情?別跟我說一見鍾情,其他人我可以信,你,我不會相信。夕時,你眨眼就迴去了,卻要讓呂程等五年,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當這份感情上升到自私的程度,夕時的心就像被人用錐子一下下紮。


    “我可以彌補的,這五年我欠他,迴去後我……”


    “彌補?”“夕時”截斷了她的話,“如果可以彌補,你覺得我是來幹什麽的?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是誰?”


    “她”是誰?


    “她”是未來的夕時。


    幾個月前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就提過,“她”和她的時間相距不遠,可為了阻止一些事情的發生,“她”在迴溯裏度過了漫長的時間。“她”試過了所有的辦法,卻沒有一個能夠讓人皆大歡喜。明明在解決別人的事情時總能找到最如意的做法,可是到了自己身上,就總是差那麽一截。


    現在夕時終於知道,原來“她”說的一些事,指的是呂程。


    “未來裏,呂程出了什麽事?”


    “生死大事。但具體是什麽你沒必要了解,而且我也不知道要和你說哪一個版本。”


    夕時痛苦地閉上眼睛,她並不是一個多麽容易心軟的人,可對於呂程,一扇剛剛打開的心門,她的猶豫不決和搖擺不定幾乎占據了所有的心思。


    她不該是這樣一個人,但現在卻不堪一擊。


    “夕時”揉了揉她頭頂毛躁的碎發,動作非常輕柔,像極了多年前黑暗中的那次慰藉。


    “錢我已經放在你的登山包裏了,現在去解決馮源的事。拿到筆記本後燒掉,你會迴到正常的時間。如果馮源還有什麽要挾,我會去擺平,你不用管。往後我們就是兩條互不相幹的線,對你好,對我好,對呂程也好。”


    #


    夕時坐在明軒大廈下的快餐店二樓,喝一杯冰塊早就融化掉的可樂。


    味道已經變淡,吸管也咬得支離破碎。


    她靜靜地坐著,等待一場安排好的結局。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視線裏一片模糊,朦朦朧朧仿佛聽到呂程的聲音,一遍遍問她五年後會不會迴來。她點頭,意識不清又搖頭,眼淚就落下來。


    她覺得自己像提線木偶,受控於“夕時”的掌握。


    如果不牽扯呂程,她或許會和“夕時”來一場較量。但有什麽意義呢,她敵不過“她”。


    “夕時”已經在多次的迴溯裏成為了脫離時間的存在,而她不是。她忍受著白光和黑暗的折磨,精神日漸萎靡,身體處在崩潰的邊緣。


    她可以選擇不接受,但呂程怎麽辦?真的讓他等五年?


    她可以不相信“夕時”,但不能不相信“夕時”對呂程的安排。如果“她”在一次次的迴溯中仍舊無法拯救呂程的結局,迴到這個五年前一定是最好的辦法。


    就像“夕時”說的,認識才不到三天,她能對呂程有多深的感情。


    沒有的。


    沒有的。


    “夕小姐?”


    夕時猛然抬頭,通紅的眼圈讓馮源一愣,隨即轉身坐到了夕時對麵的空位上。


    已經中午,正是用餐的高峰期,周圍都是顧客,人聲鼎沸,嘈雜喧鬧,可以掩蓋一切的爭吵和不快。


    夕時抹了下眼睛,啞著嗓子問他,“東西帶來了嗎?”


    馮源從背包裏拿出一個大筆記本,“你的錢帶齊了嗎?”


    “我怎麽知道你沒有備份。”


    “我他媽抄這個東西抄了快一個禮拜,你就是給我再多錢我也不會抄第二遍了。所有的東西都給你了,給我錢,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夕時翻著筆記本裏淩亂的字跡,勾勾畫畫的實驗步驟,一些看不懂的計算方式。


    如果沒有“夕時”,此時她還會和馮源再多較真一些。但“她”會擺平一切,她就不管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魏毅然這樁委托就算了結了。


    臨走前,馮源拍著裝好錢的背包對夕時搖頭,“夕小姐,你也別怪我,我早就沒錢了,也沒打算找你。是你們找上門來,不怪我。你男朋友要是不那麽混蛋,我也不能找你要錢。看你昨天那麽小鳥依人的,跟你一年前找我的樣子可真是不一樣。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打個電話試試,沒想到還真是你。”


    “不要再節外生枝,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行了,以後咱不見了。”馮源說完,背好背包就走了。


    夕時的手摩挲著筆記本上的黑色水筆印,眼淚再次落下來,一顆一顆委屈至極。


    看,就是這樣的命,兜兜轉轉也總得一個人麵對。


    她二十五歲了,那是按著出生日期按著年月算出來的,可實際她在這世上活了多久呢?她就算迴去,時間也不是和魏毅然見麵的那個午夜了。


    她很難過,一直沒人能來安慰她,支持她。好不容有了一個,也總還是要為了他著想。


    這才是那句話吧——


    錯誤的時間遇上對的人,除了一聲歎息,什麽也沒有。


    夕時用力吸了下鼻子,擦擦眼淚,告誡自己不該如此軟弱。或許未來她還會遇到一個甘心對她好的人,也或許不會,誰知道呢。


    起身要走,對麵突然坐下一個人。


    夕時抬眼看去,心猛地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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