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純今日破天荒地穿了淡粉色的羅裙,頭發也是被細心梳整過的,發梢用同色係的發帶輕輕挽起,上麵還綴著幾顆小巧玲瓏的翡翠珠。


    她今天進到府中步伐一直很輕快,輕盈的裙擺隨著她的走動飄揚起來,整個人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翩翩從前不覺得靜純姿色有多麽動人,她是被靜純爽利可愛的性格所吸引的,因此反倒忽視了她的容貌。


    更何況翩翩自身姿色就姣好,出了九村遇到緣子和亦如不同風情的儷人,對了,還有蝶漪這位絕色,自然在想到美人時是沒把靜純算在列的。


    許是她年紀小,這兩年才慢慢長開,還是今日她的裝扮有了大的變化,翩翩總覺得,靜純今天格外明媚,彎彎的眼角裏有藏不住的笑意,滿溢著幸福。


    見翩翩不住地打量自己,靜純覺得有點不自在,轉頭看向靈芝,“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靈芝既疑惑又仔細地看去,然後搖了搖頭。


    靜純轉過來問道:“你瞧我做什麽?”


    翩翩搖搖頭,“你臉上有東西。”


    靈芝都有些慌了,剛剛明明什麽都沒有,她側身到靜純旁邊,還以為是燈光昏暗自己沒看清。


    就聽翩翩道:“你臉上寫滿了春風得意,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這一問將蝶漪的視線都拽了迴來,她不曾管過旁人的閑事,但也知道趙竑和靜純的一些糾葛。


    她忍不住將右手背到身後,拇指快速地點動著。


    留連、空亡、小吉。


    蝶漪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她想不通,便不去想。


    靜純的臉上閃過一絲緋紅,“哪有什麽好事?宗禎大哥怎麽還不迴來,這件事辦成了才算好事呢。”


    她不願說,翩翩也不會逼她,挑挑眉剛想開口說“快了”,就聽到了腳步聲。


    是宗禎迴來了。


    翩翩想著就過去迎他,兩人視線相撞,從靜純的角度看過去,宗禎輕輕一笑,展露出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笑容,眸中溢滿了溫柔。


    “今天他乖不乖?有沒有鬧你?”


    剛說完這話,宗禎就看到了靜純幾個人,心下了然,“你們來啦。”


    前段時間靜純知道緣子下落後,便決心要去救她出水火,但是她不是不自量力的人,知道僅憑自己的力量是絕對不行的。


    無塵觀的師姐妹她不想去勞煩,師祖已曾為緣子深陷金國囹圄,又怎麽好意思再牽扯旁人進來。


    放眼臨安,能讓她信賴且有能力幫她的人,就隻有宗禎了。


    她現在十分慶幸宗禎取了翩翩這個宜室宜家的夫人,她可能堵不到宗禎,也沒有把握去說服他,但是她對翩翩又把握啊。


    要不說紅顏禍水呢……咳,不對,要不說枕頭風管用呢。


    靜純之前就和翩翩打聽過緣子的事,看她也十分上心,便直接將事情同她講了,果然,翩翩幾日後就給她迴話可以來府上詳談。


    “宗禎大哥辛苦。”靜純笑著打招唿。


    蝶漪和宗禎兩人微微點頭算是見禮,靜純天馬行空的想著,若是把這兩人單獨放在一個空間,估計誰都不會先和誰說話吧。


    宗禎一邊在丹兒的服侍下淨手,一邊道:“我聽說貴和今日去將軍府,還以為你們不會在今天過來呢,早知道我就快點下值了。”


    “嗯?”翩翩的尾音拉得有些長,其中的含義再明顯不過。


    怪不得今日打扮得如此嬌美,心情也好得不得了,剛才所有的疑惑終於有了落點,就算靜純不說,她也不用再問了。


    “你消息倒是靈通,隻不過計劃沒有變化快,他身子不舒坦,並沒有去。”靜純的語氣中沒有哀怨和惆悵,就像說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


    翩翩覺著,兩人應該是和好了,而且是互通心跡的那種,就像她和宗禎一樣,對彼此有十足的安全感,不會患得患失。如此看來,當是大好事。


    宗禎也不是在這些事上糾結的人,直接道:“來我書房說吧。”


    丹兒自覺哄孩子去別的地方玩,幾人便在書房內商議起事情來。


    “這件事情你準備告訴楊將軍嗎?”宗禎先開口問道。


    “那是自然,沒有姨父的準允,我連府門都出不去。我也不想搞‘離家出走’那一套讓他們擔心,緣子都沒找迴來呢,不能再讓他們再為我煩憂了。”


    宗禎點點頭,又問:“那官家呢?”


    靜純的頭馬上搖的像個撥浪鼓,“官家同姨父不一樣,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姨父是可能答應我的,但是官家絕對不會。我也知道官家會派人去找緣子,不是我不信你們……”


    靜純看了蝶漪一眼,“緣子可能失去了記憶,肯定隻有親近的人去了才對她有說服力,不然,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誰也說不好。”


    宗禎也是苦惱這件事,還不僅是失憶,緣子現在是定西將軍,外人接近都困難……


    “這樣也好,”宗禎思忖片刻開口,“雖說官家派人暗中去接近緣子,但是難保金國那邊不會發現蹤跡,若是你們作為一直奇兵,便有更大成算。”


    靜純和蝶漪聽了都鬆了一口氣。


    翩翩倒是有些疑慮,“不讓官家知曉,你能擅自調動人手幫她們嗎?”


    宗禎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不用我手下的人。”


    在幾個女子的齊齊注視之下,他又緩緩開口,“用緣子自己的人。”


    “緣子的人?”靜純和翩翩異口同聲。


    “對,你們不需要知道太多,人手這方麵我會安排,但本來就是輕車簡行,你們這一行人……”


    “我知道,”靜純開口,“我不需要有太多人,靈芝的功夫足夠自保,但是蝶漪需要人保護,能再找一兩個得力的就足夠了。”


    “雨歌不去嗎?”翩翩又問,上次在將軍府商量事情的時候明明雨歌也在。


    “她是很想去,但是她功夫不佳,扯後腿的可能性更大,她自己也知道,我們說讓她在府中陪著姨娘,幫我們接應消息,她也痛快答應了。”


    宗禎點點頭,看來靜純確實思慮的比原來周全多了,“我不能親自跟你們去,但絕對會安排好人保護你們,隻是楊將軍那邊,你確定有把握嗎?”


    靜純訕笑道:“如果宗禎大哥都支持我的話,姨父沒有理由再拒絕我。”


    在宗禎這裏得到了許諾,靜純出來時就給更輕快了,甚至想跳起來。


    一想到還有個“病秧子”不知怎麽樣了,心裏又有些暖意,自己可以明目張膽地惦記他了。


    她和蝶漪說,“一會我去前麵買點東西,你先稍等我下。”


    蝶漪點點頭,想著她不會是為趙竑買藥去了吧,但好像並沒聽說是什麽病啊。


    她悄悄跟了上去,就見靜純跟一個酒樓的小廝吩咐著,“你親自送到濟國公府去,就說是宋靜純買給他們家公爺的。”


    蝶漪雖不知到底是買了什麽,但也不禁失笑,明晃晃地報上自己的名號,真是好有性格。


    期待他們前往西夏之行能夠順順利利吧。


    趙竑看著眼前的食盒呆了呆,這丫頭沒有來看自己,倒是送來了吃食?


    也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


    濟國公府的門房如何不知宋靜純是何許人也,收到食盒的第一時間就送到了書房外,蒼翎一聽是濘舒郡主送來的,忙不迭地敲門問詢,就連孫先生還在裏麵都顧不得了。


    趙竑看眼前這兩人完全沒有避嫌的意思,自己也沒有急著趕人,似是隨意地打開蓋子。


    晶瑩剔透的醬肘子躍然眼前,肥瘦相間恰到好處,色澤深紅油亮,盤子中還盛著香濃的醬汁,不僅看起來飽滿誘人,飄出來的香味也叫人垂涎欲滴。


    蒼翎不禁咽了下口水,他守著這麽久也沒吃過東西呢。


    趙竑想起了自己曾經對靜純說過,鄒記酒樓的醬肘子最好吃,就算自己生了病,吃上一塊他家的醬肘子,病立時就能好了。


    他迴來這幾天確實還沒有去嚐過呢,他也早就過了急於滿足口腹之欲的年紀,但是靜純還記得。


    雖然人沒來,但是這一盤醬肘子也叫趙竑整個人都柔軟了下來。


    孫先生看著眼前這人的神情變化,想到剛剛蒼翎提到了濘舒郡主,暗暗把這事記下了。


    “公爺,那您先用膳。”


    趙竑仍盯著食盒裏的醬肘子,沒有一絲遲疑,微笑道:“好。”


    在孫先生彎下腰行李的刹那忽而又抬起頭,“那事情你先查著,有什麽結果同我講了之後再說。”


    “是。”


    趙竑又看向蒼翎,“你也去吃飯吧,我這裏不用人伺候。”


    蒼翎如得了大赦一般離開了。


    五月的黃土塬逐漸擺脫了春天的稚嫩,微風吹過,帶來陣陣麥香。


    天空湛藍,陽光明媚,定西軍的將士們在將軍的號召下載天地裏幫著劉家寨的百姓們勞作著。


    當然,還有鹽州城的戰俘。


    上次和西夏的談判並沒有得到最終結果,緣子聽二花迴稟,完顏琮下午又提出了新的要求,絲綢和銀兩並不是他們的想要的,戰時的銀兩實在不如馬匹和糧食來的珍貴。


    糧食的話,西夏本就不夠富庶,但他們的戰馬品種確實優良,所以,他追加了要馬匹的數量。


    除此之外,他要了許多西夏特有的藥材。


    西夏使者見他們實在強勢,想好的話術都無用武之地,隻能說要稟明皇帝再做定奪。


    就在前一日,西夏的使臣送來信件,信中應承了鹽州歸屬金國,也說了可以追加馬匹和藥材,但戰俘還是要迴到西夏。


    除此之外,他們提出了邊地互通商貿的請求,以及——


    聯盟共抗蒙古。


    後麵這兩件事自然不是大花和二花能探聽到了,確實完顏瑰主動告訴緣子的。


    緣子覺得西夏很是聰明,也覺得這個方法對於抗擊蒙古是個好安排,隻是……


    金國抽出了在西夏這麵的兵力,自己雖然能得自由,卻會增加對宋的壓力。


    她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做。


    這樣大的事,完顏琮也不能自己做主,連夜派人將原委寫了折子加急送迴汴梁。


    緣子看著眼前的麥田,突然覺得自己也不過是其中微小的一株麥苗,麵對風霜雨露,能做的、能改變的……微乎其微。


    也不知自己叫大花做的事情怎麽樣了。


    完顏琮這段時日感覺在刻意避開自己,她當然不能主動去示好,便將這事從側麵向完顏瑰提了提。


    也不知這算好事還是壞事,這小子果然不遺餘力地撮合自己和完顏琮,製造各種機會,但是每次都尷尬至極,緣子隻好提醒他,不要再這樣,免得適得其反。


    誰能料到,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家夥說自己心裏有數,反過來安慰緣子不要氣餒。


    緣子有些無奈,隨他去吧,自己不再上鉤便是。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十天,這段日子黃土塬上迎來了雨季,連續的降雨讓將士們沒法進行操練,更別提那些農戶們。


    羅副將直說:“幸好將軍指揮得當,讓將士們幫劉家寨的村民們農忙,今年比往年收割麥子都要快些,不然這麽大的雨不知還要下多久,說不好要絕收啊。”


    “將軍!”


    二花突然氣喘籲籲地跑進帳內,單手抵在膝蓋上,衣服都跑得汗津津的。


    “怎麽了?”


    緣子神色凝重,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若不是出了十萬火急的事,以二花這吊兒郎當的性格,是不會如此緊張的。


    “將軍,”二花又緩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滑坡,劉家寨上麵的莊子都被埋了……眼瞧著,就要往下來了。”


    “那莊子上還有人嗎?”


    “都提前說過了,但聽說今天好像還有幾戶,現在不知道具體情形……”


    “快去,羅副將,你帶人轉移劉家寨的村民!博格爾,帶兵去馳援上麵的莊子,看看情形,還能不能救出人來,但首先要保證將士們的安全!澤利,領著西夏兵一起加固大營外圍的防事!方統領,叫銀甲兵都打起精神,每二十裏派兵分守,半個時辰一報,謹防靈州趁亂發兵!”


    “是!”帳內的幾個將軍齊聲應道,而後便領命離去。


    完顏琮站在帳外聽得清清楚楚,高道長在一旁道,“大人不必擔心了,我們迴去繼續下棋吧。”


    完顏琮也是聽到了滑坡的消息來找緣子的,他也奇怪,自己第一反應不是去找皇兄最信任的王大人,而是想找這位才認識不過月餘的楊將軍。


    他是信任她的能力和魄力的。


    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她部署周密,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


    他迴到自己的營帳,高道長竟真的跟著迴來了。


    “道長,我現在無心對弈,不如封棋,日後再對局。”


    高道長挑眉,“可以。”


    完顏琮雖然很惜才,對於這位在軍營中難得一遇的棋手不吝欣賞,但是此時看著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不知從哪竄出一股無名火。


    “聽說道長能掐會算,不知今日之災是否早有預料。”


    高道長眉頭都沒皺一下,“近日接連下雨,我不得觀星,但也知這雨不是一時三刻能停得下來的,黃土塬地貌如此,山體崩塌、滑坡、沉降、濕陷都有可能。”


    看著完顏琮似乎並不滿意自己的答案,他接著說道:“大人不必憂心,將軍早就和我談及此事,也問過許多當地將領的意見,若是提前和這些村民說,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將軍隻是早做防禦,若有事,能第一時間馳援,將傷亡降到最低。”


    完顏琮有些了然,點點頭卻也沒再說話。


    高道長見狀便要離開,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麽,迴頭道:“我記得大人說自己醫術不錯,經常外出義診,還曾救治過瘟症?”


    完顏琮沒有謙虛,“不錯。”


    “楊將軍如今將救災之事統籌完備,就算不用問卦我也知曉不會出什麽亂子,但災後易有大疫,大人若是願意,可提前準備起來,到時助我一臂之力。”


    沒等到完顏琮迴話,高道長就離開了帳子。


    完顏琮其實都沒有猶豫,自己肯定是要幫忙的,就算是素不相識的病人自己都會去救,更何況……


    想到這,他就頓住了,更何況什麽呢?


    他自己也說不清。


    正如高道長所說,大雨停下後的第三天,劉家寨的村民就因水質問題得了瘟疫。


    完顏琮是個謙虛聽勸的人,聽了高道長的話後便命寶嘉提前準備相應的藥材,並分裝成小包,方便村民適量燒艾、提前喝藥飲強健身體。


    知道瘟疫還是出現的時候,他立刻就去了緣子的營帳,沒想到在途中就看到了幾位將領帶著軍士們拿著土工器具要出營。


    “澤利將軍這是要去做什麽?”


    澤利一看是完顏琮,便停了下來恭敬道:“大人,將軍派我們去建一個隔離區,將得了瘟疫的村民安置進去,對了,羅副將那邊有提前在鹽州定製的麵罩,雖然軍營裏現在暫時沒人得瘟疫,但還是小心為上,您讓寶嘉姑娘去取吧。”


    完顏琮都忘記自己有沒有和澤利再說了什麽,看著他帶著軍士離去的背影,眼都直了。


    瘟症、隔離開、麵罩……完顏琮突然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一切都看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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