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人類?冠冕堂皇!”


    十二區執政官拍桌而起,“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這場災難裏嗎?一到六區合計六十七萬人,還剩下多少?”


    “不到千人。”


    質問克裏斯的話裏,七區執政官插話給出了數據,“七區收容的,來自一到六區的幸存者,不到千人。根據他們的情報,已經沒有其他人了。七區剩餘,九萬人。”


    作為十三個區的交通樞紐,最大的避難所都市,七區本有三十萬以上常住人口。


    十二區執政官眼底都染著紅,將頭轉向八區執政官。


    “不到萬人。”


    八區執政官沒被吊著的那隻手擱在台麵上,攥起的拳頭上,青筋暴突,“八區原本有二十萬人啊!”


    “一萬二千三百六十八人。”


    對上十二區執政官的視線,十區執政官爆出了最為準確的數字,若是眼神能殺人,克裏斯已被他淩遲,“十區原本有十多萬人……”


    “十三區剩餘三萬人。”


    在十區執政官忍不住憤怒要開口罵人之前,十三區執政官插話,“原有十八萬人。”


    最後,所有人的視線落在黎安身上。


    “十一區,常住人口,十三萬,已知存活,九萬。”


    這個數據已經是目前的幾個區中,損失最小的了。


    黎安盯著克裏斯的眼睛,“據之前最近一次的人口普查統計,存世總人口一百七十萬……”


    頓了一下,黎安轉頭看向十二區執政官。


    “十二區十萬人,剩餘,七千……”


    在這場災難中失去所有親近之人,以及近乎全部民眾的十二區執政官對克裏斯的恨,不比被背刺的八區執政官少,“除開你九區,現今存世的人,不到二十五萬……這就是你說的拯救人類?你簡直就是惡魔!”


    克裏斯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柔和下來的蒼老麵容,顯出幾許悲愐,“對於各區的傷亡,我也很遺憾。若是當初肯同意十三個區合並,我也不想做到這個地步。”


    說著,他抬眼歎息著笑了聲,“是你們逼我的啊!”


    “莫赫裏·克裏斯·德納!”


    八區執政官暴怒捶桌,“我就該聽那小輩的,提早處決你!你個畜生!”


    在罵人這一塊兒,各區執政官裏,還是十區執政官擅長一些,將克裏斯罵了個狗血淋頭。


    但克裏斯對這些無能狂怒般的謾罵一點都不在意,視線落在黎安身上,笑容得體,“那麽,各位現在肯同意我的建議了嗎?整合十三個區的資源,讓人類重迴地麵。”


    在十區執政官再次開罵之前,克裏斯打出了很誘人的一張牌,“九區的實驗室已經研發出能夠淨化未知射線的儀器,隻缺最後的調試和布置。”


    虛擬圓桌會議上,頓時鴉雀無聲。


    “條件。”


    作為被克裏斯特別關注的人,黎安迴以冷漠。


    這個時候,這張牌,確實是足以讓克裏斯保命的底牌。


    “讓你的那個‘專屬品’,參與實驗。”


    出乎意料的,克裏斯沒要求活命,他甚至用著玩笑般的語調,調侃著黎安和時喻的關係,卻又在黎安反對前,揭開黎安刻意藏起的,有關時喻的秘密,“那是唯一一個,不畏懼未知射線的人類。我們需要他配合實驗,研製能抵抗未知射線侵蝕的藥劑。”


    主導了非人實驗的克裏斯很清楚,要想再出時喻那樣一個怪物有多困難。


    他已經沒有試錯的機會了,更沒有等待的時間。


    “要布置淨化網,需要前往世界各地,甚至是杳無人跡的地方,沒有避難所可以給他們躲藏,防護服也做不到絕對的有效隔絕,唯有研究出更強的阻隔藥劑,才能讓淨化網在全球撐開。”


    克裏斯說明了緣由,看著黎安笑得慈祥,“你是個很有能力的年輕人。作為執政官,站在全人類的角度,我想你清楚該怎麽選擇。”


    “我覺得崩掉你的腦袋,是最佳的選擇。”


    黎安並不接他的高帽,“誰知道你這樣的瘋子,到底有幾句真話。”


    克裏斯似有些無奈,皺眉為難地想了一會兒,將一柄槍拍在了桌上。


    虛擬圓桌會議,能將各自所處的環境投影進來。


    克裏斯放開了權限,其他人就清楚地看見了,他正端坐在他原本作為執政官所在的辦公室裏,坐在他那張古舊的黑漆辦公桌前,身後的牆壁傾頹,整個屋頂都不翼而飛,辦公室外的廢墟隱約可見。


    各區震驚,克裏斯卻很隨意,“如各位所見,九區並沒有幸免於難。我這個人做事還是很公正的。”


    “你隻是殺了會反對你如此做的人吧。”


    疑問的話,黎安說得肯定,“否則,再有一次全區通報,九區中反對你的人,就會活撕了你。十三個區互通往來,九區某些人的家人,可還在其他區。”


    克裏斯深深看了黎安一眼,眉頭微皺,“作為晚輩來說,你確實是有些討人厭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你正好不是人。”


    黎安在嘴上向來是不吃虧的,“說你禽獸,都是對禽獸的侮辱。”


    克裏斯嘴邊的胡子翹了翹,陰沉地盯著黎安看了一會兒,笑開,“算了,隨你怎麽說,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了。”


    克裏斯仰頭看向了高處,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麽,直到他感慨般開口,“今晚的月色真美,不是嗎?”


    會上一片沉默。


    現在這個時候,有心情賞月的,隻有他這個瘋子罷了。


    “瞧,我連防護服都沒穿,雖然有控製那些變異獸對九區的入侵程度,但九區同樣被暴露在了天空之下。”


    他像是在享受月光浴,愜意又自得地閉上了眼,又在低下頭來時露出笑容,“人類,已經沒有可以躲藏的地堡,你們隻能選擇相信我。不會太久的,我們的實驗已經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隻要你讓那怪物配合我們,最多半年,強效阻隔藥劑就能研究成功。”


    話音剛落,克裏斯就是一陣咳嗽,嫣紅的血在慘白月光的映照下,妖異得顯眼。


    用指腹沾了唇邊的血,克裏斯撚著鮮血,笑了笑,“或者,你可以選擇,讓那個怪物去布置儀器。他的話,能去到很遠的地方吧?也不用怕他死了。人類懼怕的未知射線他不怕,人類不可食用的變異獸他能吃……”


    緩了口氣,克裏斯擦去了唇邊的血,“老實說,也許能比藥劑研發更快達成目的。”


    在眾人的注視下,黎安緊了手,但依舊鎮定,“還是那句話,犯下嚴重反人類罪行的你,沒一句話值得人相信。”


    克裏斯嗤笑了一聲,拿起了自己放在桌上的槍,慢悠悠地上膛,低垂著眼似笑非笑,“你其實是個不錯的人,我挺看好你的。但是啊但是,你這個人,私心太重。我本來不想做這種事的……”


    槍口抵在了自己太陽穴上,克裏斯惋惜地看著黎安,“我以生命擔保,我所言非虛。”


    槍響,那個被所有人憎恨著的惡魔,倒在了血泊中。


    所有人的視線都凝聚在他身上,最後沉緩地轉向黎安。


    惡人,一時間從發動毀滅性戰爭的克裏斯,轉換成了不願時喻為人類的存亡而涉險的黎安。


    正應了克裏斯那句,私心過重。


    真是好一步讓人騎虎難下的棋。


    黎安嗤笑了一聲,彎了眉眼,像披了天使皮囊的惡魔,“各位想惦記我的人,最好還是先保證自己的存活。至於九區所說的淨化儀器,十一區會前往確認。”


    “那麽,為了生存加油吧,各位。”


    黎安退出了會議,虛擬投影的光芒消失的瞬間,他臉上的笑容就褪了個幹淨。


    林訶在看著他。


    黎安迴頭,眸色沉沉,“我傾力守護的十一區民眾,應當不會是那等恩將仇報的吧?”


    林訶深深看了他一眼,退出了臨時會議室,隻留下一句,“說到底,你才是十一區的決策者,作為士兵,我隻負責服從。”


    幽閉的空間裏,隻剩下了時喻和黎安。


    “沒事的。”


    黎安握了他的手,“在十一區,林訶可以代表絕大多數人的意見。他支持我留下你,就沒人能動你。”


    時喻將他冰涼的指尖裹進掌中,“還是給你惹麻煩了。”


    “沒你,十一區已經跟他們一個樣了。你對十一區來說,是救星,不是麻煩。”


    黎安隻能以此說法,來堵人設中“愛民”的限製,才不至於從愛全人類的角度被強製要求交出時喻,雖然他一直都知道,總會有這麽一天的。


    克裏斯是個瘋子、人渣,但有些話也沒錯。


    人類終究是要被逼著重迴地麵的。


    地底不是人類的歸屬地。


    時喻身份的暴露,不過是早晚而已。


    但他是十一區的民眾之一,不是嗎?更是救了十一區所有人的存在,作為一個“愛護子民”的執政官,護下他是理所應當的。


    黎安聽他說過實驗的殘酷,更曾在過往的世界中見過實驗的殘忍。


    他私心裏,不願時喻再經曆那樣的日子。


    看著眼前眉頭深皺的人,時喻心疼地抬指為他撫平高聳的眉峰,“其實,小長官,如果那種東西,可以淨化未知射線的儀器,真的存在的話。你可以答應他們的,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不想再看他皺眉,不願他背上罵名。


    他的小長官啊,該是在高處被人仰望的存在。


    “別皺眉,小長官。”


    不想看他那麽累,時喻彎了眉眼朝他笑得輕快,“如果我可以做到,我想讓你能自在地行走在藍天之下。”


    他的小長官是愛他的子民的,但他同樣愛著自己。


    “我很高興,你在責任與我之間,選擇了我。”


    將人擁進懷裏,時喻在他眉心落下輕吻,“這就足夠了。”


    他願意為了自己跟世界為敵,但自己卻不能讓他背負那麽沉重的事情。


    “我們掌握著主動權,不是嗎?”


    輕輕鬆開一些,時喻狡黠地朝他眨眼,“配合他們實驗,但他們不能限製我的自由,他們也限製不了我的自由。我也很害怕,那些射線之類的東西,會傷害到你的身體。既然有方法解決,根除掉自然最好。”


    “不是為了人類,隻為了你,我願意配合。”


    時喻的話說得輕柔,黎安眸色深沉地盯著他。


    “你說了,不會再離開我。”


    黎安盯著他看了許久,垂在身側的手緊攥,“你不怕嗎?在你離開的時候,我再遇到危險的話。”


    “所以,我選擇配合他們實驗,而非獨自踏上行程,去布置什麽淨化儀器。”


    時喻捧了他的臉,神色認真,“你明白的吧,避難所已經不是人類的庇護之地,我不想你陷入危險。誠然,我不想離開你,但也不得不承認,我不是萬能的。如果你被未知射線感染,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你在我麵前失去生機,卻無能為力。”


    “我怕的,是失去你啊。”


    纏綿的吻落在唇上,帶著顫,是恐懼,是後怕,是對已知可能無能為力的難過。


    唇分,時喻深深地望著那雙漂亮的眼睛,指腹擦過他唇角,不正經的腔調裏帶著絕對的認真,“相信我好嗎?我不會莽撞地逞強,我還沒跟你建立永久標記,我還要活著占據你唯一alpha的位置,在和平的世界裏。”


    “安安。”


    額頭相抵,縈繞在耳邊的聲音柔和又鄭重,像在許下承諾,“我想給你,可以一生平安喜樂的世界。”


    對視良久,黎安終是鬆了口,垂眸輕笑,“該說,果然是你嗎?那麽多的理由借口,心裏揣著天下,卻要拿我當幌子。”


    時喻眨了眨眼,“是真心話,不是借口。從前的那人,我不清楚,但此刻我是這般想的。”


    黎安抬眼看了他一會兒,別開了眼,恢複如常,“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自然不攔著你。但是……”


    伸手捏了他下巴,黎安迫使高自己一頭的人低頭,鳳眸微眯,“時喻,你給我記住了。我不在乎這個世界和不和平,若你不在,這世間的平安喜樂,都與我無關。”


    時喻笑開,“您這算是表白嗎?”


    黎安鬆開了手,轉身往門口走,“是警告。敢亂來,我就不要你了。反正,我早就不想在這個世界待了。”


    真不坦誠。


    時喻勾了唇角,快步追上去,將人拉住,十指緊扣,“那可不行,你答應陪我一生的。”


    “我沒那麽說過。”


    黎安反駁著,卻蜷指迴握了他的手,“我隻答應這一生會去愛你,你要是惹我生氣了,我隨時會走人。”


    時喻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聲,“難得聽小長官如此直白地說愛我呢,能再說一次嗎?”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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