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曉,黎安醒來時還有些呆,盯著宮殿高高的穹頂發愣,直到頸側被忽然咬了一口。


    微喘的唿吸滾燙,撲在脖頸激起一片戰栗。


    黎安抬手就是一道金光轟出去!


    忠於欲望的巨龍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掀飛了出去,在厚厚的宮牆上砸出個大坑。


    黎安按了按有些發脹的眉心。


    他的記憶有些脫節,隻記得自己在失去意識前,給了零號機調用積分的權限,方便它在自己失去意識時兌換可用的道具。


    中間……


    他短暫地清醒過一次。


    黎安瞳孔驟縮。


    玏西!


    他翻身起來,長袍自然幻出,罩住黎明時分褪去蛇形後完全自愈的身軀。


    雖說是同一副軀體,但黑夜與白晝形態切換時,身上的傷痕汙漬都會自動清除,像直接換了副軀體,這讓黎安曾一度懷疑,他並不隻是神格分裂這麽簡單。


    但零號機檢測過他的身體後,也曾明確無誤地告訴他,是同一副軀體沒錯。


    不過比起這個,黎安現在更急於確定玏西梵希特的狀況。


    他昨晚清醒的一瞬,看見那笨龍闖進來了。


    黎安腳剛邁出去一步,忽地想起個事兒,抬手按在自己剛剛被啃了一口的脖頸,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好像有驅蚊道具,這個世界好像也沒有蚊子。


    而且,蚊子,好像不會喘氣……


    黎安在一瞬間沉默,轉頭看向宮牆上的大坑。


    那深深嵌進牆體裏的,不是他以為的,轟蚊子時不小心一起轟出去的碎石塊,而是個有著巨翼龍尾的人。


    被黎安轟進牆裏嵌著後,玏西梵希特再上頭的欲望也清醒了,卡在牆裏還呆了很有一會兒。


    直到接觸到黎安的目光,那張古銅色的麵孔才在一瞬間漲紅,金色豎瞳驟然擴散又驟然收縮,受驚般轉向一邊,心虛得一時都忘了將自己從牆上拔出來,隻有寬大的龍翼翼尖稍折,半遮了被那一眼看得又精神了的兄弟。


    這一小動作,可謂是將黎安的疑惑解釋完了。


    黎安淡然的臉色陡然黑沉下來,指尖攥緊,心裏罵了句髒的。


    就算沒了昨晚的記憶,就算身體狀態更新了,但黎安還是從玏西梵希特的反應,明白了昨晚發生了什麽。


    他有些惱,但又不知道自己惱怒的點在哪兒。


    是被強製了還失憶,或者被小世界的人擺了一道,又或者是氣自己明明預見了結果,卻選擇了放縱。


    真不想讓小龍崽子得逞,他也多的是道具可用,而不是單單隻用了封鎖自己能力的道具。


    黎安的手鬆了又緊,斜眼睨著心虛的玏西,倒不是說有多排斥,就是有一種不甘心的惱恨。


    惱恨自己竟然比他先動心。


    曾經的苦頭還沒吃夠嗎?


    對一個不在乎自己的人交心的後果,他不想再體驗一迴。


    垂眸沉下心思,黎安扔了件袍子給他,並不對昨晚的事做任何評價。


    既然沒有記憶,那就當沒發生。


    長袍蓋了臉,簾子一樣掛在龍角上,心虛的玏西梵希特從牆坑裏拔出一隻手臂,小心撩了一角去看黎安。


    卻見黎安淡然地轉了身,開始了日常的神殿修複工作,昨晚的事像是完全沒有影響到他。


    玏西梵希特愣了一下,皺眉盯著黎安的背影,不滿又委屈地抿緊了唇。


    他知道黎明時分的安很冷淡,但這也太冷淡了。


    玏西梵希特撇了撇嘴,將長袍從龍角上抓下來,從牆上的坑裏鑽出來,正打算穿上長袍,動作卻在瞥見黎安時頓住。


    豎瞳微縮,赤金的龍目微轉,他瞧了瞧自己手裏的袍子,收起了尾巴和翅翼,將袍子當半裙圍在腰間,暗戳戳蹭到黎安身旁。


    黎安像是沒看見他一樣,轉頭就從他身邊走過,去修複被他砸出坑來的宮牆了。


    玏西梵希特不甘心地湊上去,故意站在窗口灑落殿中的微光裏,挺直了腰背,指尖有意無意地撫過脖頸鎖骨上,被某人啃咬廝磨出來的痕跡。


    但黎安就像是眼瞎了,一轉身就又繞開了他,邁步往殿外走,要去修複寢殿外的其他宮殿。


    找存在感失敗的龍徹底沉不住氣了,氣悶地甩尾圈在人腰身,一用力就將人拉了迴來!


    驟然跌進堅實胸膛,黎安沉默了一瞬。


    自己對他的警惕性是不是有些太低了?


    本來能避開的。


    委屈上頭又粗心大意的龍全然沒想起,以黎安的能力,自己沒可能輕易禁錮他,隻是雙臂一展,將清醒了就冷淡地穿衣不認龍的人鎖進懷裏,圈著人腰身的龍尾也舍不得挪開,尾尖暗戳戳地掃著懷中人敏感的腰側、腿根。


    一手摁住不安分的尾尖,黎安抬眼對上了那流焰般火熱的金瞳,聲音清清冷冷,“再亂動,就給它剁了。”


    玏西梵希特脊背一僵,鼻間哼出一股熱氣,悶頭將腦袋藏進他發間,悶聲嘟囔,“你怎麽這樣啊?”


    “嗯?”


    黎安拉高了尾音,帶著危險的警告。


    玏西梵希特停下了不安分的尾巴,卻不肯鬆手,語調越發委屈,“安……”


    他心裏憋悶,有許多話要說,一時間全部湧到嗓子眼兒,反而一句都冒不出來了。


    察覺到黎安在扒拉他的手,似想要逃離他的懷抱,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火,猛地收緊了圈著黎安的手臂,身體前傾,將重量都壓在懷中人的肩背上,口不擇言地低聲威脅,“我不管,昨晚是你引誘我的。我身上已經染上你的味道了,不會有雌龍要我了,你得對我負責!不然,我就,我就……”


    威脅的話憋了半天,玏西梵希特憋得臉都紅了,黝黑的尖耳朵更是像熟透的漿果一樣,被上頭的熱血蒸騰成紫紅色。


    各種常用的威脅手段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都被他瞬間否決,最後幽幽盯著眼前白嫩的脖頸,恨恨輕咬一口,留下一道紅痕,才滿意地小聲嘀咕,“你敢不負責,我就將你抓迴洞穴,關起來,天,天天……咳,交配。”


    突然炸起的金光凍得玏西梵希特一哆嗦。


    他也想不通,明明金燦燦如太陽一樣的金色光芒,怎麽能放出陰寒的冰係魔法,但不妨礙他明白黎安生氣了。


    固執著不願鬆手的某龍迅速鬆手,退開幾步,身形一晃,就老實單膝跪在了黎安麵前,討好地抓了他的手摸上自己的龍角,可憐兮兮地拿粗糙敏感的龍角蹭黎安手心,“安,我錯了,你別生氣。”


    頓了頓,他又不甘心地補了句,“也別不要我,好不好?”


    粗糲的龍角磨過掌心,溫熱堅硬的質感並不如柔軟皮毛的手感好,但黎安確實心情好了幾分。


    他倒不是在生氣。


    玏西梵希特的那幾句威脅,是放低了姿態,以下位者的姿態請自己為他負責,而非自以為是地說要為自己負責。


    就算他是被自己引誘的,一個控製不住自己的強製他人者,也沒資格對被強製者以施舍的態度說出為對方負責的話,那不過是為他的錯誤買單罷了。


    雖然黎安知道這其中的錯誤,自己占一半,同樣沒資格去要求他為此買單。但當玏西放低姿態將自己奉為上位,由自己來決定是否要承擔這錯誤帶來的責任時,他還是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了些許愉悅。


    如果,他沒有跟後麵那句話的話。


    用力捏了捏掌心的龍角,黎安似在泄憤。


    該死的龍崽子,當他是什麽?


    交配?


    還天天……


    真虧他說得出口!


    紅雲飛上耳尖,霞霧般蔓延至耳根雙頰。


    敏感的龍角被心上人如此把玩,玏西梵希特的唿吸幾乎是克製不住地粗重起來,但他見黎安在氣頭上,也不敢輕舉妄動,抬了眼拿一雙隱著欲望,氳了水霧的赤金眼眸巴巴地望著他。


    黎安被他看得心緊,扭頭哼了一聲,鬆了手中的龍角。


    玏西梵希特卻以為他是不高興得狠了,巴巴地又將龍角貼上去,低啞著嗓子懇求,“安……我真的知道錯了。昨晚是我不對,我沒有抵住誘惑。”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黎安的臉色,見黎安臉色沒有變得更差,才稍稍鬆了口氣,握了他的手貼在自己龍角上,雙目灼灼地望著他,“我喜歡你,安。我知道昨晚那樣不對,但如果重來一次,我恐怕還是控製不住,我也不想控製。”


    “我不要你去找別的雌性。”


    剛剛還想著好好跟黎安認錯的玏西梵希特一想到昨晚那種狀態下的黎安可能會去找別的伴侶,就算是為了吞食他們,他心裏也不舒服極了,態度不免強硬了幾分,“雄性也不準找。”


    黎安微眯了眼,捏著龍角的手用了幾分力,拇指傾軋,大有幾分再用點力就要將其掰折的架勢,“你以什麽身份管我?你的喜歡,不過是基於對亮閃閃的藝術品的喜愛。你時刻不想殺了我,隻是不想毀了一件藝術品,所以在白天下不了手,在夜晚你沒能得手。”


    赤瞳中閃過慌亂,玏西梵希特剛要反駁,就聽黎安輕飄飄加上一句,“你自己說的。”


    玏西梵希特被堵得啞口無言,尖耳朵耷拉下來,不甘心地拿龍角蹭黎安的手,嘟囔著,“我那是,那是氣話。我喜歡的,是你,不是金閃閃的藝術品。”


    抿了抿唇,玏西有些心虛地垂了眼,老實地小聲交代了一句,“雖然,還是喜歡金閃閃的藝術品……”


    感覺到捏著自己龍角的手加重了力道,玏西梵希特深吸了一口氣,仰頭對上那雙染著墨色的赤瞳,“但是,如果是你,我願意獻出我所有的財寶。不,不隻是財寶,我的自由,甚至我的性命,隻要是你要的,我有的,我都願意給你,我沒有的,也會努力找來獻給你。”


    望著那雙沒什麽起伏的眼睛,玏西梵希特有些忐忑,但目光始終堅定,“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在說謊。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自己會喜歡你這件事。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轉變的心意。但我喜歡你這件事,是我唯一確定的。”


    “安,我喜歡你,想成為你唯一的伴侶。”


    巨龍虔誠匍匐在他身前,將象征著自己力量的脆弱龍角送到他手上,直白地訴說著心意,“巨龍一族,永遠不會違背自己的誓言。以吾的生命起誓,吾將永遠忠於您,吾摯愛的,安。”


    黎安沒有說話,鬆了捏著他龍角的力道,玏西卻並沒有因此鬆一口氣。


    “安……”


    “噓。”


    黎安一指按在了他唇上,染著墨色的赤瞳平靜而深邃,“我不需要你出於伴侶責任而來的愛,更不需要因美色欲望而來的喜歡。你最好想清楚,成為我的伴侶,將麵臨什麽。”


    指尖往下劃過他頸側被利齒撕咬開,始終沒有愈合的傷口。


    哪怕被封鎖了能力,但涎液中殘存的毒性,依舊讓自愈能力強大的龍沒法修複身上的傷痕。


    指腹摩挲過那傷口,黎安用了點力,聽見玏西梵希特克製地吸氣。


    黎安鬆開了手,站直了身體,下頜微揚,帶著不近人情的冷酷,居高臨下看著向自己坦明心意,卑微獻上忠誠的巨龍,“昨晚的事,你應當比失去了理智的我更清楚。”


    “我不是善良的神,我不慈悲,不憐萬物,正相反,我殘害生靈無數,我的信眾無疑是這片土地上的惡徒。成為我的伴侶,你將同擔這份罪業,並可能在某個夜晚,甚至可能是白晝間,被我吞食。”


    黎安不否認自己的心動,但他同樣將利弊講得清楚,清楚得無情。


    他不需要一時的頭腦發熱,衝動行事。


    更不希望某一天,在他付出真心以後,他以為的彼此真心的人,會拿著他的罪業來反咬一口。


    當年的天真,有一次足矣。


    就算是屢次栽在同一個人的分身上,他認了,但也希望,至少在這段感情,能純粹得不讓自己後悔。


    “玏西梵希特,在你想清楚這點之前,離我遠點。”


    沉下心緒,黎安漠然警告,“就算是在此刻,惡念較弱之時,我依然有著吞食你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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