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鈺待他向來有禮,這般無視自己,以後背相對,倒是相當少見。


    這讓言黥封越發好奇,卻也隱約猜到,從屋裏出來的那位陌生人,應當就是秦鈺說的能幫村民們亡魂往生的前輩。


    當下也顧不得想別的,言黥封提步追隨在兩人身後,隻是不知為什麽,他剛走幾步,離近了幾分,就感覺到了一股壓力襲身,腳步倏地沉緩。


    不至於不能行走,也沒多憋悶,就是一種似有若無的排擠,錯覺一般,但又真實存在。


    這讓心急想讓村民們亡魂解脫,無心他顧的言黥封,不得不正視起方才感覺到的那點古怪來。


    秦先生在排斥他的跟隨。


    這在之前是沒有過的。


    秦鈺待人雖然疏離,卻並不擺架子。言黥封雖立誓追隨他,可他卻不曾真的指使言黥封做什麽。彼此間的相處,說是同行的友人,以秦鈺待友疏淡的性子,倒也算得上。


    可此刻的秦鈺,小心俯首向身邊人問詢的模樣,哪有半點之前的疏淡漠然?


    言黥封默默落下沉緩的腳步,在原地站了會兒,等前麵兩人與自己拉開了些距離再提腳時,就一切如常了。


    秦先生不想自己靠近那位前輩。


    為什麽?


    言黥封不明白,算著距離跟在兩人身後,聽走在最前麵的拂曉敷衍秦鈺,“就隨便走走。”


    像是沒察覺秦鈺的小心思,拂曉的目光越過秦鈺,落在身後跟隨的言黥封身上。


    不過一瞬,秦鈺換了身位,微俯身以手掌遮掩樓梯扶手的轉角,垂眸提醒,“小心腳下。”


    他這提醒的時機巧妙,拂曉視野裏剛瞥見言黥封的輪廓,還沒眨眼就變成了秦鈺的那張臉。雲淡風輕,眉眼低垂,他麵上看不出半點故意,隻是體貼地護著自己下樓,溫聲軟語,小心提醒。


    如果不是感知到靈魂力量裏那不加收斂的怨念不滿,拂曉都要信他其實不是故意的了。


    瞧著眼前一幕,一點熟悉湧上心頭,拂曉多看了秦鈺兩眼。與拂曉共享意識的黎安恍有所感,斂起那段幾千年後在小世界裏跟秦鈺初次重逢的記憶。


    那名為楚昭的人,也曾這般一本正經地裝腔作勢,狀似無意地變換位置,試圖擋下那些暗處跟隨的保鏢,以免自己想起來本不必親自跟在他身邊看護。


    在陳年舊事裏迴憶經年之後已成過往的未來,那感覺當真是相當奇妙,時空錯落,虛實難辨,某人一本正經打小算盤的模樣倒是一成不變。


    見拂曉的視線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了會兒,秦鈺有些心虛,但麵上不顯分毫,隻餘微揚的唇角暴露內心那點歡喜。


    但他忘了從靈魂鏈接上屏蔽拂曉對自身情緒的感知。


    百密一疏,還是故意為之?


    拂曉又瞅了他一眼,遞了個疑問的意念過去,“你可認識治頭疾比較厲害的大夫,或者醫修?實在沒有,丹修也可以。”


    聽得這話,秦鈺麵色一變,倏地緊張起來,邁步又靠近了幾分,握了他的腕子,指尖順勢搭上他脈搏,關切地問,“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沒問題,我就是覺得你可能得治治腦子。”


    嘴角一抽,拂曉由著他給自己號脈,到底給他留了幾分顏麵,沒當其他人的麵數落,但意識傳音很是奚落了一番,“我是劍靈,靈劍蘊生的靈體,再往前推,那也是樹,有經絡,沒脈搏,心跳和五髒六腑都沒有,你號脈能看出來個啥?”


    秦鈺麵色一僵,手卻是順勢改持為握,攥著拂曉手腕,以靈力探查了一番,確實沒有異常才鬆手。


    纖指藏於袖中,無意識輕撚指腹,秦鈺為拂曉身體無虞而鬆了口氣,卻又在放鬆下來後,莫名懷想先前觸摸到的那點溫涼肌理感。


    是跟他的力量相似的溫度,卻在有了人類外表後,附上一種別樣的觸感。


    指尖下意識蜷進手心,指腹摩挲自己掌心,同樣是幻化的人體,人類肌膚的感覺很明顯,但……


    為何觸摸他,與觸摸自己,卻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喂,你又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感知到秦鈺的疑惑,以及那點不太了解的莫名情緒,拂曉理不清,轉頭瞪向秦鈺,“問你話,你當我跟你閑嘮嗑?”


    “咳,沒有。”


    迴過神來,秦鈺有些窘迫地別開眼,“你沒事就好。言黥封的事不適合在附近處理,可是要迴亡魂生前長居之地?”


    “為了不引人注目,遠離皇城,迴到故土,確實更方便些,效果上也更好。”


    拂曉帶著兩人出了客棧,站在街頭親身看了會兒街市的熱鬧後,麵色變換一瞬,收迴視線,嘀咕道,“算了,將這事解決了再遊玩也不遲。”


    迴頭越過秦鈺看向言黥封,拂曉揚聲朝言黥封道:“小子,帶路。”


    言黥封聞言,疾走幾步到了兩人近前,不出預料地在距離拂曉五步遠的地方受到了阻攔。


    餘光瞥了麵不改色的秦鈺一眼,言黥封此刻卻也顧不得想太多,按捺住因村民們將要解脫而起的激動心緒,在拂曉麵前站定,躬身俯首一禮,“有勞前輩,請隨我來。”


    城中因三朝演武盛會在即,為防止各方因衝突大打出手傷及無辜民眾,對修行者設下了限製。


    雖說基本上是口頭文書上的,實際的限製法陣最多能針對金丹期及其以下的修行者,但有總比沒有好。


    臨近天啟皇城的城鎮都有類似陣法限製,拂曉跟著言黥封走在出城的路上,不緊不慢賞著街市的熱鬧,卻沒覺得有多新奇。


    跟著秦鈺這麽多年,奇書異誌看了不少,也曾在山上觀望山下小鎮的繁榮,下山也已見過人間盛會,如今幻為人身,親身賞玩,感官上有些不一樣,但大差不差,也就少了需借由秦鈺五感去感受外界的麻煩罷了。


    剛幻化人身,拂曉還不太習慣,走得很慢,勉強算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得周正不露破綻,偶爾走不穩或者有心遛秦鈺時,他都用飄的。


    離地不過半寸不到,他飄著也沒多少人能看得出來。


    出了客棧人多起來後,他飄著還是走著,更是看不出什麽差別。


    隻是到底頭一迴做人,飄著也有些容易頭重腳輕,需費神注意掌控,磕碰上什麽大概會當場來個首尾倒置。


    秦鈺無奈,似怕跟他走散一般牽住他衣角,亦步亦趨地跟著,用靈力豎起無形屏障,將擁擠的人流分隔。


    不好做得太明顯惹人注意,秦鈺隻好離拂曉更近一些。


    拂曉迴頭瞥了他一眼,倒也放慢了步子,往他身邊靠了靠,任他牽著自己袖子,不時暗中攙扶自己一把。


    雖說明白頭迴當人不能熟稔操控自身這副人類軀體是正常的,拂曉也沒覺得有多丟人,但真栽了還是挺丟人的。


    秦鈺不動聲色的攙扶幫助,既有效,又不落他麵子,這讓拂曉很是滿意,也就不計較他將自己袖子攥出褶子的事了。


    說來,這身衣服還是秦鈺的。他雖在化形之初有幻化衣服,但為了妥當,後來還是在秦鈺的儲物法器裏,翻了身真正的衣服套上。


    不然碰上能破幻的法器陣法,或者力量不夠的時候,多少有些不夠體麵。他還不如鑽迴劍裏去!


    言黥封走得急,在前麵領路走上一節後迴頭,形形色色的人往來,就是不見拂曉和秦鈺。


    他循著氣息找迴去的時候,就見兩人閑庭信步,悠哉得很。秦鈺雖落後拂曉半步,兩人之間卻是衣袂相貼,不留間隙。


    若說不心急生怨,多少有些違背人性常理,言黥封自知不該,沉息按捺住急躁心緒,再走迴兩人身邊時,才發現拂曉行步間的不對,恍然暗道自己心急失禮。


    他先前雖不知拂曉真實情況,但也在墨淵閣聽過柳浮生和秦鈺的談話,知道拂曉本是一柄靈劍,再看如今情況,也就知曉拂曉應當是初化人形。


    放慢步調的同時,言黥封不免憂慮。劍靈剛化人形,還能有幾分餘力超度亡魂?


    再者,劍主殺,如何有超度亡魂的能力?


    言黥封心有疑慮,神識不免在拂曉身上流轉,卻被一股熟悉的力量隔絕開來。


    心知僭越,言黥封收迴神識,默不作聲地帶路,指尖扣緊手中方硯。


    既是秦先生擔保,應當不存在問題。


    又想起那日秦鈺身上浮起的濃鬱生息,言黥封又心定幾分。


    天下萬千,他見的還少。或許真有主生的劍也未可知。如果那股生息的所屬者真是這位劍靈前輩,倒確實有可能助村民們往生。


    剛化形,力量不足以超度所有村民亡魂也沒關係,魂硯還可保村民們亡魂安定,以自身魂魄溫養他們,也還能撐上幾年。


    言黥封一路自省,迴想著村裏教書先生教導的誠與信,默默與邪術帶來的猜疑邪念所抗爭。


    猜疑終究是在實踐那一刻,有了確鑿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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