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撥層雲而引天光,意為黎明,亦為曙光。你既然有為人撥冗,清明神智的能力,正如天光撥雲現日。拂曉之名,於你正好。”


    不知自家徒弟與樹妖間的心思流轉,秦陽昇在沉默片刻後,再出聲時,卻是為樹妖給出了取名的建議,“且你二人機緣相契,獲生於黎明破曉之時,此間緣,或許也賦予了你特別的能力與命數。”


    “拂曉麽……”


    樹妖喃喃著,似在考量。


    隻有與他靈魂相連的秦鈺知道,那故作沉吟的語態下,潛藏的愉悅與觸動,可那妖偏要做出副勉為其難的模樣。


    “那本大爺就勉為其難,當一迴指路明燈,為你這小子破除黑暗迷障,指引前路好了!”


    他向來是不會跟人客氣的,更沒秦鈺那麽多的禮數,認下了秦陽昇為自己取的名,也沒個謝字,甚至擺了副施舍模樣,向秦鈺強調自己的功勞。


    這般姿態,倒是讓為他取名的秦陽昇有些懷疑,他是否真的能是秦鈺修行前路上的明燈一盞了。


    雖說,就他為秦鈺擋下滅生劫數,使其得以生還來看,也算得是黑暗中突來的一道曙光。


    正如那日遠遠觀望所見,破曉天光映落山崖,引生路。


    但……


    也惹殺禍。


    利弊在心中權衡,秦陽昇麵上又添了猶疑神情,將神念退出了秦鈺識海。


    秦鈺不知秦陽昇的想法,隻為樹妖扭捏的情態而覺得有趣,便是聽了那等妄言,也頗為愉悅地向對方遞去一道順從的意念,“如此,今後就有勞您照應了,拂曉……”


    頓了頓,秦鈺又順著拂曉好被人捧著的心態,喚了聲,“前輩。”


    這聲前輩讓拂曉很是受用。


    雖然秦鈺算是遠古遺留的生靈,但那都是在蛋裏的時候,怎麽能算年齡呢?


    要說這小子破殼的時間,可是比自己靈智開時,晚了幾百年,自己當然當得他的前輩!


    拂曉一貫是這個心態,所以格外喜歡在他麵前托大,叫秦鈺一聲小子。


    確實是存了打壓秦鈺,抬高自己地位的心思,是要攜恩圖報,以慰自己白白受此一難的委屈。


    雖說他心裏明白,秦鈺養他殘魂,又保他樹身,兩者之間說不上誰欠誰。


    就算自己平日裏有助秦鈺修行,但他們兩位一體,實際也是為了自己能早日恢複。


    秦鈺不欠他的。


    拂曉心裏明白,但不代表他樂意認。


    既然兩人因生機牽絆而無法分割,那當然要積極為自己爭奪主導權啊!


    一口咬死自己年紀大,那有理沒理,這老大他是當定了!


    秦鈺知道他爭勝的心思,也由著他。


    隻是有了名字後,拂曉發現,這小子變得格外愛叫他名字。


    有事兒沒事兒的,叫一聲“拂曉前輩”,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或者聊點兒門內的趣事,有時候也問問拂曉有沒有想吃的、想玩兒的,會托遺信堂或者要下山的弟子幫忙從山下帶上來。


    拂曉被他吵得有些煩,但又受用於那一聲前輩,於是一邊不耐煩,一邊卻又聲聲有迴應。當然,最主要的,當然還是那些山下的美食和稀奇玩意兒,深得他心。


    就目前隻能待在秦鈺識海的靈魂狀態,拂曉自然是不能親自品嚐、把玩的,隻能借由秦鈺的五感去體會。


    這感覺著實有些奇怪,有種兩人共用一個身體的詭異感覺。


    雖然事實也確實如此就是了。


    拂曉隻覺得有些不自在,而跟秦鈺有過更多過往,更深接觸的黎安,卻在體會著曾經的自己那別扭情緒的同時,更生出種難以言說的怪異心情。


    這樣的日子久了,他是越來越懷疑,自己跟秦鈺之間的所謂愛情,其實是自戀的變體了。


    哪怕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不同的兩個靈魂,兩道意識,更在後來分割為兩個個體。


    道理是都明白,可並不能抹消當下體會到的怪異感覺。


    而且隨著時間流逝,這樣怪異的感覺逐漸與拂曉那些不自在的感觸相合,黎安有時候都生出些恍惚,分不清拂曉與自己。


    沉睡的記憶漸漸複蘇,將他逐漸更深地帶往那段作為拂曉的時光。


    是誰在影響誰,已是說不清。


    秦鈺的退讓與包容,讓拂曉怨念漸消,又因為好奇心被滿足,看在他費心為自己網羅美食和新奇玩意兒的份兒上,對秦鈺的態度也有了改觀。


    不再像從前那般開口就是火藥味兒十足的明嘲暗諷,刻意騷擾,話自然也不再像以前那麽多,不會刻意為了跟秦鈺唱反調而不接話。


    過去的自己與後來的自己,在性格上逐漸趨於相同,這進一步模糊了黎安對兩個自我的感知。


    理智上仍舊知道,拂曉隻是過去的自己,情感上卻好像自己已經迴到了當下,成了那個陪伴秦鈺走過多年歲月,從弱小到強大的拂曉。


    並沒有像後來的秦鈺那般,會因為曾經的自己跟自己在意的人更親近,而心有不甘。


    或許是因為受記憶牽引,不太能清楚分清過去與現在;或許是現在的兩人並算不上親密的戀人,說朋友都勉強,畢竟是強買強賣的被迫捆綁。


    冤家。


    拂曉是這麽定義自己跟秦鈺的關係的。


    但又不太典型。


    因為秦鈺總是耐心承受著拂曉單方麵的針對,包容地順從他的心思,將一切都處理妥當。


    就算偶爾意見相左,他也能巧妙化解,不動聲色地就以別的方式,轉移拂曉的注意力,從而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


    等拂曉反應過來自己被忽悠了,生氣地質問時,他總有理由能夠安撫。


    而拂曉想到之前所得的好處,本也不是真的有多生氣,就是不高興自己竟然被秦鈺忽悠了,借題發揮罷了。


    又借著這機會拿了更多好處,在不重要的問題上,拂曉叨叨幾句,也就故作大方地退讓了。


    秦鈺從築基到結丹的時間短,結丹時的天劫陣仗卻是隻增不減。


    跟築基渡劫時一樣,平常算得上溫和的一個人,在從天劫中感知到天道的氣息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極端,暴戾,失了智一樣要傾一身之能破天。


    有了築基渡劫時的先例,秦鈺這次其實有特意針對自己在渡劫時失控的情況做準備,甚至請五長老和十一長老教了自己不少例如鎮魂、靜心、淨魔等符、陣的刻畫。


    渡劫時沒人能幫他,其他人的氣息會增強天劫的威力,增加他渡劫的風險。


    秦陽昇就算知道秦鈺的情況,心有擔憂,能做的也不過是在乾元峰布下隱匿、防護陣法,將峰內弟子都遣散出去,以防秦鈺過於失控,泄露自身秘密。


    可再多的準備,到了渡劫那一刻,都成了虛妄。


    靈魂最深處的怨怒被勾出,催化心魔,心魔再度激化心中怨怒,助長暴虐、嗜殺本性,拽著人就往化魔的路上奔。


    黑化加戰力,洗白弱三分,嚴格說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情緒極端化時,更能激發自身潛力,而在危機有轉圜的餘地下,總還是有顧慮,而使得即使全力以赴,也達不到情緒極端化時的戰力。


    原因所在,不過是情緒達到極端時,所逼出的潛力是在正常情況下不會有的。


    而透支潛力的代價也是顯而易見的。


    輕則傷身,重則傷及根本,或者殞命。


    再者,自古有“為惡易,為善難”的說法。套用到修行中,也可以說靈力被邪氣侵染轉化為魔氣容易,想倒轉迴來,恢複為清正的靈力卻是不容易。


    魔氣特有的侵蝕特性,在對天地靈氣的吸收上,要強於靈力,且不容易控製。


    在情緒極端化無法很好掌控自身意識時,更是容易導致魔氣失控,大肆吞噬周圍靈氣壯大己身,而不顧及過量的力量是否會損傷肉身。


    被莫名怨怒衝昏了頭的秦鈺就處於不可自控的極端狀態,因怨怒而催生的心魔,使他的力量在魔氣和靈力之間搖擺,瘋狂吸納周遭天地靈氣充盈丹田、肉身,以致軀體承受不住地繃裂,滲出鮮血。


    識海之中的拂曉在秦鈺築基渡劫時,還處於沉睡的狀態,並不真正感受過他這一瞬間失控的癲狂。


    一時之間,已被秦鈺提醒過的拂曉,還是被秦鈺識海中刹那間湧出的兇戾之氣震懾住了,魂體都有短時的波動不穩。


    隨著秦鈺實力的增強,那深埋靈魂深處的怨怒,似乎也在逐漸增強。


    清晰感受過上一次秦鈺渡劫時的失控,黎安很明顯感覺出了兩次心魔實力的不同。


    秦鈺這心魔生得也奇怪。


    常規的心魔,是修行者在修行中的執念所化,除非破除了執念,否則心魔會一直騷擾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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