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次對撞裏,感知到了秦鈺力量的強悍,天邊劫雲竟是再次擴大了範圍,厚重雲層裏躍現的赤色雷電,摻雜著天火的熾熱。


    立於峰頂的人卻是長劍再提,氣旋劍身之上。周遭流散的靈氣受此牽引,魚貫湧來,再次灌注於身。


    洶湧的恨火,激起本性裏最暴虐的兇戾,直要破此蒼天,一了仇怨。


    心念電轉間,黎安靈光乍現,對秦鈺的來曆有了幾分猜測。


    他怕不是遠古那些被逼離開此世的神靈,遺留在此世的怨恨,凝聚為蛋,化身為龍,要向此世天道複仇的吧?


    不然,如何解釋他對這天道的莫名怨恨?


    秦鈺又不傻,就算因為降世時遭遇滅生劫,而對天道有所怨恨,也不可能在此時能力明顯不足的時候,一感知到天道的氣息,就上頭無腦泄恨,全然不顧生死。


    以秦鈺的性格,君子報仇,千年都不晚。


    要捅破這天,也該是到了秦陽昇那等境界,才會籌謀準備,尋求必定成功的方式。


    就算心魔作祟,他也不該有這麽大反應。


    在秦陽昇的言傳身教下,秦鈺明顯是有濟世之心的,對天道奪生一事的態度,也是抱著挑戰、麻煩的心態。


    至少在他清醒的時候,他傳達給黎安的情緒意念所反映的,確實是這樣樂觀積極的心態。


    這滔天的恨意來得莫名,心魔更是出現得莫名其妙。


    黎安一直待在秦鈺識海裏,還能時時感知到他情緒的變化,可不曾見他有什麽心魔。


    沒有心魔,卻有魔氣翻湧,與情交織,轉化心魔。


    這怎麽看,都不是正常情況下,正常龍族會出現的情況。


    再怎麽不了解龍族的具體情況,黎安也是經曆過近萬個小世界,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各種信息整合起來,更印證他猜測的無錯。


    靈魂之力傾湧,強逼得那不斷湧入魂體的靈魂力量倒流迴識海,阻滯秦鈺行動的一瞬間,點點新綠,螢火般遍散識海。


    蓬勃生機透體而出,蕩淨秦鈺周身血腥戾氣,將滔天的怨怒遮蔽,隔絕兩方仇敵的各自試探。


    清冽涼意侵襲全身,冷卻沸騰血氣,令皮下浮凸青筋漸趨收斂。新綠熒光順皸裂的肌膚蔓延,鮮紅迴流,裂痕消弭。


    秦鈺醒過神來,立時收劍結印,收斂渾身銳氣,屏息固守。


    衝天鋒銳頓消,雲間翻湧赤雷徘徊一瞬,天火赤色消退,慘白閃電,迴歸築基天劫原本的強度。


    凝神在天劫下護身,秦鈺竭力壓下心中浮躁,調身周靈氣結陣固守,體內靈力運轉,更催識海靈魂之力強勢截斷樹妖外泄的靈魂力量,裹縛殘魂,強護已有潰散之兆的魂體。


    靈魂力量不計消耗地湧入,充盈魂體,黎安“眼前”又恢複清明,暈眩感退去,有心告訴秦鈺自己無事,勸他悠著點,別搞得他自己魂體有失。


    幾度調集力量,渾渾噩噩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傳達到沒有,隻能感知到湧入魂體的靈魂力量在減弱,隨秦鈺意識而來的聲聲唿喚也漸趨微弱。


    轉瞬的一片黑暗混沌,是雙方皆無記憶意識的一刻。


    再次能感知到外界時,已是近一個月後。


    秦鈺醒來時,秦陽昇就在旁邊坐著。


    掌管靈藥圃的七長老收息斂氣,又取了幾枚丹藥,以靈力煉化藥力後,渡入秦鈺體內,融入秦鈺經脈肉身之中,修複渡劫後的暗傷。


    “你可算是醒了。”


    待將藥力都渡入秦鈺體內,又查探了一番他的情況,七長老鬆了口氣,衣袖一拂,散去殘餘藥氣,“這大半個月,我丹都煉了好幾爐,藥書都翻爛了。你要再不醒,我都要懷疑自己的醫術,是不是需重頭再修了。”


    “有勞七師叔。”


    秦鈺掙紮著起身,卻被七長老拂袖製止。


    “躺著吧,哪兒那麽多虛禮?迴頭將這大半個月消耗的靈草丹藥賬結了,幫我跟大師兄說說,給靈藥圃多撥點預算,算我倒欠你人情。”


    七長老說著,又取了幾瓶丹藥放在床頭,裝似無意抱怨了句,“真不知道你怎麽搞的,築基劫動靜比我當初結嬰還聲勢浩大。這一身傷倒是好得快,卻又不見醒。尋常人一劑的量,在你身上要加好幾倍才能起作用……”


    話音微頓,七長老側目看了秦鈺一眼。


    四目相對,她卻是莞爾一笑,垂眸搖頭,“定是你這百年來積勞成疾,敗壞了底子。迴頭好了,記得找大師兄給你漲月俸,怎麽也該再多要幾份丹藥傍身,以備不時之需。”


    又跟秦陽昇說了兩句,七長老就告辭離開了。


    七長老的弦外之音,秦鈺自然是聽出來了。


    隻怕他的身份已經被洞悉。


    轉頭看向秦陽昇,秦鈺眉心微皺,“師尊……”


    秦陽昇抬手製止了秦鈺的話,理順他額發,“不必憂心。你是我秦陽昇的弟子,是乾清門次席弟子,宗門內的小師兄,僅此而已。無論你是什麽身份,人或是妖,亦或……”


    話斷中途,秦陽昇並不點明,卻續上後話,“隻要你一日是乾清門弟子,乾清門就永遠有你一席之地。”


    “為師說過,你要學會允許自己犯錯。若極力避免,仍無法阻止悲劇發生,鑄下禍事,那就去承擔,去彌補。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纖指捋順青絲,亦理順情思,秦陽昇句句意有所指,“為師希望,乾清門會是你的歸處,而非負擔。”


    縱然不能在一朝一夕間放下心結,但此刻有情的溫言,仍叫人心安。


    “弟子明白。”


    溫順垂了眉眼,秦鈺斂下心緒,答得溫和,“謝師尊點撥。”


    “你……唉。”


    知道他是這麽一板一眼的性格,並非是刻意疏遠,秦陽昇也是無奈歎息一聲,“那你好好休息,鞏固境界不急於一時,宗門內的事也還有為師和你師弟、師妹他們。”


    秦鈺點了點頭,一聲道謝就在嘴邊,卻被秦陽昇直接抬指摁下。


    本該多情的狐眸裏盡盛無奈,秦陽昇收手,難得強勢一迴,“有禮是好事,但師徒同門間,倒也不必那麽見外。你這三句兩迴謝的,為師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像想到什麽,秦陽昇垂眼對上秦鈺視線,眸光幽幽,“你真要謝為師,平日裏說話,多積點德,少挑點為師的錯處,我就心滿意足了。哪有師父,是天天被徒弟訓的?”


    秦鈺麵色微僵,轉眸錯開眼,“徒兒也沒有天天說。”


    至少,會保證秦陽昇的顏麵,不會當眾挑他錯處。


    “昏迷、閉關的時候沒說,也算是沒天天說是吧?”


    察覺到秦鈺的心虛,秦陽昇隨口埋怨了兩句,緩和氣氛,便打算離開,“正好,你多休息些日子。讓為師耳朵也多清淨幾天。”


    “師尊。”


    見秦陽昇要走,秦鈺又急忙叫住他,“它……”


    “算是因禍得福。一劍峰上生氣磅礴,借著你築基後靈氣灌體的機遇,它吸收了不少草木精氣,又有你魂力滋養,殘魄已複原三成。”


    秦陽昇知道他關心什麽,也是將情況詳細說了,“等它消化吸收了這股生機,意識應該就能蘇醒。彼時,你便可與它以神念交流。”


    “鑒於你們之間的特殊聯係,教化它的事,沒人比你更合適。”


    聞言,剛生出幾分欣喜的秦鈺一愣,喃喃反問,“教化?”


    “要長居在人類生存的地方,自然要了解人的行事規則,道德教條,才能融入人類的世界而不被懷疑。”


    秦陽昇迴答道,“不出差錯的話,它終有一日能完全複原,脫離你身。與你有再緊密的關係,也是單獨的兩個個體。你總不好,讓它一直待在你的識海裏。那跟軟禁有什麽分別?”


    秦陽昇的話讓秦鈺微微皺眉,心裏略有些不舒服。


    雖然他一心想樹妖能夠恢複如初,也一心盼望著它醒來,可一想到日後它會離開自己的識海,獨立於自己存在,心底就莫名生出落寞。


    離開了識海,有了新的身體,對它是好事。


    秦鈺有些期待,為能有機會更多地了解這與自己靈魂相連的存在。


    可也忍不住想,如果樹妖有了新的身體,它……是否就會離自己而去呢?


    日後,再不會有那一點清明,在自己迷惘時讓自己知曉,身邊還有它陪著自己。


    他們,會越來越遠嗎?


    就算靈魂相連,不可分割,但不意味著他們就必須形影不離。


    指骨微蜷,秦鈺想不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了,最後隻能順其自然,將未來交由時間去見證。


    懷揣著這樣惴惴的莫名心思,秦鈺休息了兩天後,到匯寶妙界登記領取了屬於他的那份月俸,又額外申請了些閉關能用得到的丹藥、符篆等。


    他還沒正式辟穀,在靈氣濃鬱的閉關地住一兩個月,不吃飯倒也不至於餓死,但餓肚子的感覺絕對會影響心態。


    能提供飽腹感的辟穀丹,可以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


    因七長老提點的,自身對丹藥之類的消耗超過常人,秦鈺特意在丹藥兌換上,多兌換了幾倍的量。


    這次,他是打算閉長關的。


    鞏固修為是一迴事,通過加強自身修為,也能幫助樹妖更快煉化吸收的生氣。


    他想,自己煩惱的事,也許等樹妖的意識清醒了,就能有一個答案了。


    親疏遠近,向來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當人百年,秦鈺知道人與人相交,強求最是無果。


    如果它要終是要離去,自己也不能違背它的意願,強留它在身邊。


    他沒那個立場,也沒那個資格。


    但要他就此放手不管,顯然也不可能。


    他們之間不可分割的生機,注定他們即使相隔天涯,也不可能真正割舍對方。


    更何況,它對自己而言,還有救命的恩情。


    多年前助自己逃離滅生劫難是一迴,後來每一次走火入魔時的相助,也算得是救了自己性命。


    零零總總,自己欠它太多。


    就算要一別兩寬,也該是在自己償還完這些恩情之後。


    秦鈺兀自思量著,沉在自己思緒裏有些走神。


    負責登記的弟子喚了他幾聲,才算是將人喚醒,將東西交給他的時候,還語重心長地叮囑,“修行固然重要,小師兄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切記,要打牢根基,才能走得更遠。”


    秦鈺收下東西,道了謝,臨走前卻是又迴頭看了他一眼,道:“我記得,最後一句,是我用來告誡你的話。”


    那弟子抄著手嘿嘿一笑,半靠在桌案邊,朝他擠眉弄眼,“能將這些話還給小師兄的時候可不多。正如您所說,要學會把握時機。您當年在弟子堂講的課,我可都記得呢!”


    被人打趣,秦鈺也是麵不改色,“心浮氣躁,有心爭勝,還是修心不夠,心不夠靜。”


    弟子語噎,撇嘴反駁,“您方才還走神了呢!時時刻刻都心境不變的,那得是石頭。”


    石頭也不見得就能時時刻刻心境不變了。


    隨著秦鈺從混沌中醒來的黎安,聽著這調侃秦鈺的話,不由得瞅了秦鈺兩眼,戲謔著吐槽。


    心念微動,秦鈺眸光閃爍一瞬,轉身說了告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黎安覺得秦鈺雖然表現得鎮定,但那背影多少有點被戳中心思後,落荒而逃的感覺。


    秦鈺不是那麽容易被人戳中痛腳的人,那弟子的調侃還不足以堵秦鈺的嘴。


    這麽想著,黎安忽然琢磨過味兒來。


    自己在這記憶編織的幻境裏是當看客的背後靈,那秦鈺呢?


    總不能跟自己一樣在旁觀吧?


    兩人各自待在兩個單獨的空間,看同一部電影的感覺,就他們的關係而言,也顯得太怪異了。


    如果秦鈺不是看客,那……


    意識脫出秦鈺識海,黎安幾乎湊到秦鈺臉上,盯著他眼睛看。


    這小子,該不會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吧?


    就像他不能左右過去的自己的行動和思維,秦鈺理該也不能改變小秦鈺的言行舉止。


    但隨著時間流逝,黎安越來越有過去與現實相融的感覺,有時魂體給予給小秦鈺的反饋,他都覺得是隨自己的意識而即時發生的,並非迴憶。


    隻是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能很肯定。


    如果他的猜測沒錯,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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