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長的龍身盤旋環繞,卻不再將重量壓在枯枝之上,間隔出些許距離,比起盤踞,倒不如說是守護。


    守護一棵已被雷劈得枯死的樹。


    黎安不清楚他在想什麽,也做不到揪著他跑路,連出聲都不行,隻能看著。


    看著尋“屍”而來的人驚喜地發現他還活著;看著那些人施展秘術,操持法器,使盡渾身解數對其打壓消耗,意圖將其馴服;看著那些人馴化不成,惱羞成怒地意圖將其抹殺。


    看他耗盡力氣去抗爭,卻又分幾許心神,始終用本就所剩無幾的力量護在樹身之上,以防枯炭般的樹身在彼此的較量裏化為齏粉。


    那些人不懂剛出世的幼龍為什麽要護著一株枯樹,黎安也不懂。


    徒然生出些自己“屍體”成了他拖累的錯覺,比起心疼感動,黎安更想先唿他一巴掌再說。


    尋思什麽呢?


    跑啊!


    黎安很少吃力量上的虧。


    自他被解封起,身邊就有秦鈺護著,等他能躲過秦鈺的監管出去找小妖小怪打架的時候,那方世界已經甚少有能跟他打個來迴的了。


    便是被壓製了實力,在小世界裏,也隻有他為了任務妥協的時候,否則誰能逼得他低頭?


    真打不贏,他跑得比誰都快。


    就連在玉琉君那個位麵,以一己之力對上三界,他也是不怵的。


    若不是玉琉君那把劍在世界意義上克製他,那一劍黎安都擔心他捅不死自己。


    但劇情殺還是強大的。他那被設定為煙一樣的身體,不及本體萬分之一結實,力竭時攪一攪就散了。


    畢竟是死後跟係統簽訂契約,半死不活地存在於這個世間,再想拆了主係統,在小世界也得遵守這種硬性設定,接受會被強製劇本殺的可能。


    拒絕劇本殺也不是不可能,在小世界裏大爆發搞崩小世界,跟著小世界一起死了,也算是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了。


    但這雖然之後能完好地迴到主世界,也會受到不小的創傷,還會受罰,要麽就跑路被整個時空管理局通緝。


    能遇到別的時空管理局願意接手的話,倒是能擺脫“老東家”的騷擾。


    黎安沒親自幹過這種缺德事兒,但以前零號機還在的時候,跟他分享了不少八卦。


    據說,來自於慕諳的新係統,背後跟它八卦自家宿主的“豐功偉績”時,不小心抖摟的有關慕諳在e時空的同事的“光輝事跡”。


    季柯多了慕諳這個執行者後,h時空的主業務也就確定為處理偷渡客了。


    這些被係統契約,之後又不滿身上的枷鎖,通過小世界詐死跑路的前執行者們,也算是偷渡客之一。


    考慮到兩人的實力,以及h時空的業績,季柯就在處理“寄生蟲”的業務外,將這業務也接了。


    黎安也就上上個世界裏,處理“寄生蟲”時,差點兒搞崩小世界,其他時候還是很本分的。


    他跟那些單純因為跟係統契約而多了條命的執行者不一樣。


    他需要靠著跟係統的聯係留在c時空,找那個撫養教導了他,卻又在最後親自摧毀了他對那個世界的認知的人。


    可此刻,那個印象裏對什麽都應付自如的人,被一群黎安覺得隻能算得上嘍囉的修行者,打殺得遍體鱗傷。


    劫雷的傷固然是主要的,但那些修士急著趕在其他人來之前撿便宜,下手也是狠。


    剛出世僥幸在滅生劫中活下來的幼龍,縱然有著強大的自愈力,卻也被一批又一批湧來的人拖著沒有休息的時間,往往是舊傷未愈已添新傷。


    可他愣是不肯退讓分毫。


    修者的屍骨堆積在山崖上,有人類的,有妖獸的,也有魔族的,堆疊著加高了山崖的頂。


    更多的屍骨落進了山崖下的深潭裏,濺起簇簇水花,永埋水底。


    赤金的豎瞳收縮成線,原本流焰般的金色漸趨黯淡,可籠著枯樹的力量不減分毫。


    明知這隻是秦鈺的迴憶,明知道他不會死在這山崖上,黎安仍忍不住揪心,下意識地去找尋自己不知被如何封鎖了的力量。


    可不管他怎麽找,都找不迴自己原本充盈全身的強大力量。


    他想不通秦鈺是怎麽做到的。


    修煉到他們這個地步,脫離了肉體,靈魂也同樣強大,甚至能一定程度抽調肉體的力量,哪怕換了個身體,感知不到原本肉身的所在。


    可黎安現在的感覺卻像是連靈魂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樣,那羸弱到下一刻就可能消散的力量,屬於隻剩下幾縷殘魂的“怪鬆”。


    他有自己的意識,他應該是在此方世界之中的,但完全無法使用自身原本的力量,肉體的,或是靈魂的,他能感知到的,隻有屬於“怪鬆”的。


    誠然,這應當是他自己,那個在另一個世界邂逅秦鈺,被封印在海底之前的,另一個自己。


    最早,也最弱小的自己。


    黎安從未因弱小而不安,“怪鬆”也一樣。黎安不曾在弱小時遭遇危險,“怪鬆”沒離開過此方桃源。


    此刻無能為力地看著秦鈺的氣息一點點弱下去,他倒是懂了以前秦鈺在各個小世界裏,說起不讓自己離開時,眼底化不開的濃鬱愁緒裏潛藏的無力。


    施救不及的陰陽兩隔縱然讓人痛徹心扉,眼睜睜看著自己在乎的人在麵前消逝卻什麽都不能做,更叫人心生絕望,催生瘋狂。


    推己及人,黎安大致能猜到,在這一世,他們最後的結局不會太好。


    是否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看著自己一點點消亡,所以才格外不能接受自己離開他的視野,總想著能多為自己做點什麽?


    秦鈺在先前的小世界裏,近乎要將他養廢般的親力親為,像是在這時候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在用這些瑣事,填補當時無能為力的絕望不安。


    看著現在拚盡全力守著自己“屍體”的幼龍,黎安想不到最後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讓他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消亡而無所作為。


    腦海裏一閃而過先前被三界圍攻時出現的記憶碎片,黎安看著眼前不斷朝秦鈺撲來的修士,看著崖壁上劫雷風刃刮出的傷痕,隱隱抓到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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