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風雪更甚。


    如果你也從這裏經過,你就會發現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如果你觀察的夠仔細,你就會看到這裏有大大小小七個棚子,高低各不同,不同的棚子間連著竹樓梯。你隻要坐下就有酒肉送到你的桌前,你若想要別的,就隻能找老板,老板就在那烤爐旁邊,你看得見他,喊得應他,可你卻走不到他身邊,因為你走著走著就會發現自己已迷失在這七個棚子之中。


    老板是一個燉肉的老師傅,你在鎮裏天天都能見到他,可每個人都覺得,這兩個老板不是一個人,一個隻會燉肉,另一個除了不會燉肉好像別的什麽都會,也什麽都知道。


    來這裏找老板的人有很多,林生就是來找老板的。


    這裏最小的棚子,隻能容下一張桌子。坐在這張桌子旁邊的正是林生,桌上擺著兩個大碗,一大碗扣肉,一大碗老豆腐湯,沒有酒。他就坐在扶手邊賞著美景吃著美食。


    他根本沒想著如何走到老板麵前,因為他知道根本走不到。


    他還知道隻要在這裏等著,老板就一定會來找他。


    外麵寒風肆意,酒樓裏沒有牆壁,卻讓人覺得溫暖。


    夜已深,燭光似乎也變暗了許多,大雪依舊。林生突然感到一種無法抵擋困意,一栽頭便睡了過去。


    林生不知何時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他發現自己已置身一個詭異的洞窟中,洞內洞孔繁多,洞孔相連,四通八達,洞內的石頭濕潤而猙獰,且內裏散落著各式各樣的小隔間,隔間裏都有著幽暗的燭光,好像黑夜中茫茫戈壁上的一堆堆篝火,壯烈而神秘。


    他剛迴過神來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個清秀的小女孩。


    她身著黑白相間的素服,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道:“俊哥哥,選一個帶上吧。”


    他這才看到身旁的大石塊上多了一個木盤子,盤子裏擺著一堆各色各樣的麵具,隻是這麵具看起來有點兒不對勁,他一時竟沒想到哪裏不對。


    “你為什麽不帶麵具?”林生不禁覺得可笑。無論是誰,在被一個不戴麵具的小女孩逼著帶麵具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發笑。


    小女孩狡黠的看著他,淡淡道:“看來你是不想見老板咯。”


    林生聳聳肩,無奈道:“看來想見老板,我是不得不帶上它了。”


    他挑挑揀揀選了好一會兒後,皺起了眉頭,道:“有沒有好看一點的,這些麵具都太難看了。”


    小女孩也不答話,端起盛著麵具的木盤就要走。要多神氣有多神氣。


    林生見況,隻得拉住小女孩的衣領,道:“你才這麽小,就開始生男人的氣了,長大了還得了?”


    “你們男人不就是這樣,非要不給你們好臉你們才安心。”


    “你人不大懂得倒還挺多,看來這一次我倒沒來錯。”林生擺弄了一下額前的頭發,隨便拿了一張麵具便帶在了臉上。


    小女孩看他竟沒有之前的嫌惡,疑惑道:“你剛剛不是還在挑來挑去的,現在又怎地隨便拿了一個?”


    林生嘴角微翹,笑道:“你那麽可愛,我隻是想多看你一眼,多和你說幾句話而已。“


    “看你風度翩翩,說話竟如此無恥。“小女孩佯裝慍怒。


    男人隻要夠英俊,說出的俏皮話在女人聽來也仿佛是讚美,小女孩也是女人,所以她臉上並沒有厭惡的表情。


    不過此刻,林生已看不見小女孩臉上的表情了。


    他這時才發現這麵具哪裏不對。


    ———這張麵具不僅擋住了他的麵相,也遮住了他的雙眼。


    人總喜歡忽視最簡單的東西。


    小女孩見他已戴好麵具,嬌聲道:“現在,跟著我走吧,走丟了可沒人會來找你。“


    他隻能跟在小女孩後麵走,洞窟中的石柱林立,兩人一前一後向著洞窟的深處走去。他一路留意著周圍的聲音,耳邊傳來過各種各樣的聲音,酒杯碰撞的聲音、搖骰子的聲音、男女纏綿的聲音……他很奇怪來到這裏的都是些什麽人,放著那麽多奢華享受的酒樓、賭場不去,偏要來這麽一個詭異的洞窟。


    來到這裏的人當然都有自己的秘密,可人一到了這裏好像就沒有了秘密,你在這說的話、做的事別人雖然看不到,卻都可以聽到。


    林生就這樣跟著繞了好一會兒,又轉了一個大彎後,嘈雜聲突然消失。


    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就在這個房間。”那個小女孩何時走的如何走的全部被淹沒在一片混亂之中。


    緊接著,他聽見了沉重的石門緩緩打開的聲音,此刻他覺得這種聲音是如此的動聽。


    ”請進。“這聲音滄桑而神秘,全無肅殺之氣卻透露出一種無上威嚴。


    林生在想江湖中有誰能有這般氣場,或許是瀟湘劍派掌門吳城子,亦或是武當派掌門李忘生前輩,還是長清觀觀主清河道人?林生索性不再去想,慢慢向前走去。


    林生腳才剛落下就聽見來自四麵八方的細微響聲,而此刻他帶著的麵具卻又無法摘下,他隻能去聽。


    黑暗的石室中細密的聲音此刻竟變得如暴風驟雨,令人膽寒。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命喪於此的時候,他卻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如果你就站在他的身旁,你就會發現他整個人都閃著一股奇異的光彩,他的自信、果斷與勇敢實在是超乎常人的想象,因為在這種危急時刻,敢去賭的人隻有他一個。


    而且,他贏了。


    鐵針飛馳的聲音消失,林生還站在那裏。


    “很多人都說斷劍林生膽大心細、機智過人,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老板也被他的鎮定自若所折服。


    “而我如今卻站在這裏動都不敢動,因為我多動一動就會死。”


    “你當然明白,否則你已是個死人。”


    ”我現在隻想知道如果我死在這裏會怎麽樣?“


    “你不應該問我,你應該問他們。“


    ”難道已經有人來到過這裏?“


    ”有,有很多,不過他們都已是死人。你,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黑暗中傳來一聲歎息,“你有什麽事,就說吧。”


    林生想了想,緩緩道:“江湖中盛傳王家嶺老板不出江湖卻知江湖,在下此次前來是想問問鬼麵人一事。”


    “鬼麵人,黑衣白麵,聲音、身形、功法、武器變換萬千,鬼神莫測,於十七年前滅武林第一人慕雲天一家後銷聲匿跡,近日傳說鬼麵人再現江湖,你可是問那鬼麵人此次重出江湖的目的?”


    “正是。”


    “那你可知慕雲天一家並非被全滅?”老板的聲音突然激動的發顫,“他或許已經發覺慕雲天的兒子還活著。”林生顯然也很震驚,他實在想不通為何慕雲天的兒子會活下來。


    “所以,這第一個原因,就是鬼麵人發現慕雲天的兒子沒有死,又來斬草除根。”


    聽老板的意思,這並不是唯一的原因,他疑惑,道:“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這第二種原因卻也和慕雲天有關。“老板的聲音恢複了初始時的平靜,“昔日西方偏教教主雲中孤鶴於歇玉山大戰慕雲天,敗戰後,曾說出一個驚天的秘密。”


    ‘我天教此次前來是為取迴被中原奪去的天教秘法,今次前來已尋到秘法就在關東。’


    “這話說到一半猶為勾人,那次以後,中原武林就失去了原本的團結,人人都想得到偏教秘法,彼此勾心鬥角,已有十七年之久。最近傳出偏教秘法就在關東木柳鎮。“


    ”所以,這另一種可能就是鬼麵人也要去那關東木柳鎮。”


    “不知那慕雲天遺孤現在在哪?”


    “你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林生無奈苦笑,他已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短暫的對話後,石室再度安靜下來。


    突然,一束燭火照亮了石室。


    你絕未見過如此明亮的燭光,黑洞洞的世界變得一片通紅。


    兩張麵具也似發著紅燦燦的光。


    林生突然感覺到光明和溫暖。


    他偷偷的摘下麵具,想要看一看神秘的老板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老板的麵具並沒有遮住他的眼睛,他看到林生摘下了麵具。


    林生穿著一襲青衣,隨著洞窟中的習習涼風微微擺動著,他英俊的臉部輪廓在跳動的燭光下英氣逼人,背後的一柄巨劍漆黑又笨重看起來像一塊大石頭,可他的手卻光滑細嫩怎麽看也不像能拿起那柄巨劍的手,他的腰間挎著他的第三隻手——他的那柄斷劍,看起來卻和一般的斷劍無異,甚至不如他背後的那柄黑色巨劍惹眼,可見過他的人都知道,他的這柄斷劍要比那柄大劍危險得多。


    林生的眼睛在重新適應了光明後顯得越發純淨,此刻他正看著老板。


    他看到一坨肉上帶著麵具,躺在石廳中央粗獷的石椅上。他實在無法相信老板竟是這樣子。


    正在這時,老板悠悠道:”你是不是很想想看看我麵具下的這張臉?“


    話音剛落,老板也摘下了麵具。林生腦海中原本已經浮現出一張肥豬似的臉,但很多時候,眼見的卻未必真實。


    就像老板的麵具下,又是另一張麵具。


    林生覺得自己才是一頭豬,一頭死豬。


    他怔住了,此刻他已肯定,老板絕對是一個難纏的人。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不解,眉頭輕皺,悠悠道:“你真可怕。”


    “我有什麽可怕,你隻是無法看到我真正的樣子,可是我這一張張麵具、一層層外衣你都看的清清楚楚。”老板站了起來,拖著龐大的身軀走到了林生麵前,他絕不是一個好吃懶做的胖子,“可江湖上很多人也帶著一張張麵具,披著一層層人皮,而且,你看不到、摸不到,甚至想不到,他們豈不是比我這個烤肉的老板可怕多了?”


    林生看著老板,老板也正盯著林生。


    他笑了,


    老板也笑了。


    笑聲還未停,石室便又浸入無邊的黑暗之中,接著一股奇異的暗香飄散而來,恍惚中林生聽到了石門打開的聲音。


    他隻覺得自己已跌入黑暗的深淵,掙紮著卻還是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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