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暖和起來,禦史台的大牢裏,那股子陳年的腐臭味越加濃烈了。


    李昭德已經連續罵了三天三夜了,嗓子幹啞得聽起來的多少有些悲壯。


    間或,從不遠處的行刑室裏,傳來慘絕人寰的喊叫聲。


    從前,對犯人動刑的事,都是來俊臣親自操刀,因為這是所有審訊環節裏他最喜歡的部分,可以讓他的控製欲得到極大的滿足。


    不過,最近因為李昭德問斬的日子定下來了,如同巨蛇吞下來了一隻肥美的獵物,足以讓他空虛的身體飽腹一陣,不需要動手施刑來滿足他的變態了。


    一張被煙火熏得烏黑發亮的桌子邊,來俊臣自斟自飲著,有人進來通傳:“禦史,衛遂忠來見你了。”


    來俊臣已經擱到嘴邊的酒盞沒有停下來,繼續把濁酒送進了嘴中,一口咽下,不以為意:“還以為不會來找我了,讓他進來吧。”


    衛遂忠個子不高,年紀不大頭頂上的頭發已經掉得差不多了,一個小小發髻豎在頭頂上,虧得罩了頂半透明的黑紗帽子,才算看起來不那麽滑稽。


    來俊臣看他低眉順眼的模樣,不由得嘴角露出了一絲陰冷鄙夷的笑意——他瞧不起這個人,也不是完全因為地位的懸殊。


    衛遂忠一手握著另一隻手的大拇指,顯得格外緊張,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遂忠向來好辯,如何這會兒不做聲了?”來俊臣先開口說著,“今日來,所為何事呢?”


    “我是來負荊請罪的!”衛遂忠忽然跪了下來。他們幾十年的朋友,這一刻,衛遂忠卻毫不猶豫地跪在了來俊臣的麵前。..


    來俊臣並不覺得奇怪,這個衛遂忠雖然嘴皮子溜,但是也隻是誇誇其談罷了,若不是天生這麽窩囊,怎麽會這麽多年下來,愣是得不到提拔呢?本來想多個同盟,不知不覺多了個累贅,如何不讓他心生嫌棄?


    來俊臣沒有站起來扶他,隻是皮笑肉不笑地說著:“遂忠何必如此,你何罪之有?為兄還沒有為上次一時氣憤打你道歉呢?”他對人說話總是這樣,言語上,向來是過分的客套,但所有的恨與惡都記在了心裏。


    衛遂忠聽了,立刻磕頭在地:“若不是遂忠衝撞了府上,讓大哥蒙羞,嫂子也不會這麽走了,遂忠日夜難安,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大哥原諒我!”他說是這麽說,但是,來俊臣沒有起身這點,他就知道,這事兒是圓不過去的了。何況,他投靠太平公主,也不完全是因為擔心來俊臣迫害自己,這些年來有意無意的這種輕賤和鄙夷,一點點積攢起來,已足以成為他心中最堅硬的刀,要殺了眼前這個曾經的朋友了。怨氣這種東西,總是於細微處開始,但若得不到消解,就會成為教唆的小鬼,隻等著某個契機殺人見血了。


    來俊臣喝著酒,就讓衛遂忠那麽跪在他麵前,也不讓他起來,也不說原諒他。


    仿佛是在享受這種被叩拜的感覺。


    “為了向大哥賠罪,今日遂忠已在舍下備下酒席,還請大哥賞臉……”


    “酒席?不是鴻門宴吧?”來俊臣放下手裏的酒杯,走到了衛遂忠的跟前,彎腰看他,衛遂忠也抬起頭,賠著笑臉:“大哥說笑了,遂忠哪兒還敢呢。”


    來俊臣直起了腰,一副諒你也不敢的神態。他自恃太了解衛遂忠了,然而,人心叵測這四個字,他在自己腦門兒上懸了一輩子,竟然在這時候,因為得意洋洋而忘記了。而更重要的是,他發現,在自己想要和人慶祝的時候,那些原本可以和他彈冠相慶的人,都已經被他自己整死了。


    ……


    衛遂忠家不大的院子裏,烈火烹油,燈火通明。


    來俊臣按照習慣,帶了一隊衛兵,浩浩蕩蕩地來赴宴了。


    以他對衛遂忠的了解,這排場是花了衛遂忠不少的積蓄了,看著一溜小跑著從裏麵跑出來的衛遂忠,來俊臣自言自語著:“這人和畜生一樣,還是得常常教訓,這一教訓,就開竅了。”


    宴席設在小院裏,酒至半酣,胡樂響起。


    來俊臣朦朧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真是:飄然轉旋迴雪輕,嫣然縱送遊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裙時雲欲生。


    美人薄紗覆麵,隻那驚若遊龍的舞姿已經看得來俊臣眼花繚亂了。


    一曲舞罷,美人翩然在衛遂忠身邊落座。


    來俊臣的視線始終沒有從她身上移開,色眯眯地問著:“遂忠,這位佳人是?”


    遂忠立刻答著:“這是遂忠新娶的妾室,讓大哥見笑了。”


    “哦?遂忠好豔福……”來俊臣說著已經無心喝酒,“既然都已經是自家的弟妹了,何不把麵紗揭下來給我瞧瞧?”


    仙瑤纖纖玉手揭下了麵紗,正好此時一陣晚風吹過,青絲拂麵,恍如仙子一般。


    本來就喝了點酒有些恍惚,此時看得到仙瑤麵容的來俊臣人生難得有些醉意了。


    女人,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另類的收藏品。如果這個美人隻是普通的舞娘,他或許就這樣遠遠欣賞下就好了。但是,這個驚為天人的美人兒竟然是這個窩囊廢衛遂忠的小妾,他如鬣狗般的野蠻天性就被激發出來了——他要掠奪過來。


    “這麽美的人兒,跟著你太可惜了,不若給了我如何?”他說得肆無忌憚,完全不在乎衛遂忠的感受,隻是他不知道,他要的是衛遂忠的美人兒,而被他瞧不起的衛遂忠要的,是他的命。


    假意的猶豫之後,衛遂忠笑了起來:“大哥可真是風流倜儻,天生的多情種子啊,當初石勒姬妾過萬,大哥莫不是要向石勒看齊麽?”


    看到衛遂忠沒有拒絕,來俊臣更加飄飄然了:“不是我誇口,尋花問柳的工夫,俊臣自忖比那石勒也不差,額哈哈哈哈!”說著他仰天大笑了起來。


    聽到來俊臣說出這話的衛遂忠也笑了,笑得格外開心,他的視線瞥向了一旁忙碌的廚子,其中一個黑臉的昆侖奴亦咧嘴偷笑了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逆唐神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更2016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更2016並收藏逆唐神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