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謙虛了,誰都知道,從今往後,你可不會是個小小的樂工了。”


    來俊臣過分套近乎的口氣,安金藏並不陌生。


    就在不久前,在他考上處級崗位之後,縣政府裏那些從不把他放在眼裏,“小金”來,“小金”去的老家夥們,同樣是一夜之間對他這般稱兄道弟。


    勢利眼,倒是千年不變都存活在任何一個時代裏。


    隻是,臉皮厚得和來俊臣一樣的,倒是不多見。


    就好像安金藏的傷,和他完全沒有關係。


    也是,像來俊臣這樣的人,沒有顯赫的出身,也沒有過人的才學,如果不是靠著無賴和兇狠,甘做武則天的鷹犬,又怎麽能爬得到這個位子呢?剛才出來的時候,好不容易大雪之後露出來的太陽,被一朵浮雲遮住了。


    來俊臣的臉毫不遜色於陰沉下來的天色,等待著安金藏的表態。


    安金藏開始推翻了自己一開始的想法。


    來俊臣的突然造訪,不是他起初認為的見風使舵的巴結。


    這是一次試探。


    安金藏沒有想到,自己的傷還沒有痊愈,竟然這麽快,就要麵臨“站隊”的難題了。


    周圍的一切太過於真實了,真實得讓他這個不屬於這裏的人開始懷疑,這個時空,究竟是否如他所學習的曆史那樣存在著。


    又或者,一切,是不是還是朝著他所知道的方向在發展?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又和他有什麽關係?


    他是個小樂工,他的目標是趕緊養好傷,逃離這個危機四伏的皇宮,找個山青水綠的地方,一邊生活一邊尋找迴到207的辦法。


    盡管他對於207年有著很多的抱怨,不過對於這個連抽水馬桶都沒有的地方,他還不至於說想在這裏終老。


    再說了,迴去好歹不大不小是個幹部了,再忙,到了地方上,大家都對自個兒客客氣氣的,下了班好歹有自己的生活。


    在這裏,現在就是個奴才啊,要翻身談何容易?


    人就是這樣,安金藏想到了自己幾次出去掛職的經曆,長的一年短的幾個月,但是,自己都做得比在原來的崗位更積極,遇到難搞的人和事,忍耐度也更高,因為覺得這事兒是有個期限的,再怎麽累怎麽煩,一年或者兩個月之後,就可以拜拜了。


    安金藏覺得此刻自己就是這種類似的心態,反正自己不打算在這個地方久留,其實這個來俊臣是好是壞,和自己有半毛錢關係?


    這麽想著,一開始那種本能的對於來俊臣的厭惡感,被壓製了下去。


    對,沒有必要得罪他,給自己逃離增加障礙。


    安金藏這麽想著,對來俊臣自然就和藹了很多:“大人言過了,金藏是個粗人,想什麽就說什麽,皇上親自來探視,已經是金藏莫大的榮光了,不敢再有多想。”


    來俊臣笑眯眯地看著他:“老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咱們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說著,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漆盒,“這是西域進貢過來的靈膏,上次皇上賞賜給為兄的,就送給老弟了,可得多保重身體啊。”


    鍾離英倩扯了扯安金藏的衣服,暗示他不要收下來。


    不過,安金藏的手還是伸出去了,接過了這示好的漆盒。


    “老弟,不是我誇你,我見過酸迂的家夥太多了,像你這樣有氣節又識時務的,正當鳳毛麟角,樂坊這種地方,太委屈你了。”說完,微微頷首,轉身走了。


    來俊臣一離開院子,鍾離英倩就用力地拍了一下安金藏的後背。


    安金藏沒防備,身子震了一下,肚子上的傷口一繃,疼得他忍不住叫出了聲。


    隻聽到鍾離英倩沒好氣地說:“我還說你是個好人呢?沒想到竟然收了來俊臣的禮物,白費我那天晚上不眠不休地把你從鬼門關拉迴來。”


    “給我用桑白皮縫傷口的人是你?”安金藏轉過身,看著白淨嬌小的鍾離英倩,問著。


    鍾離英倩憋了一肚子話:“那是自然,你從禦史台被抬出來的時候,腸子都從肚子裏漏出來了。太醫署的人都束手無策了。若不是我在邊關做過幾日的隨軍醫值,把腸子放迴腹中縫合了皮肉,你這會兒還能站在這兒麽?


    也不想想,當時,是誰把你逼得自剖其腹的,竟然和他稱兄道弟的,你是病糊塗了還是怎的?”


    安金藏笑著看著說了一大堆話的鍾離英倩,憑著他多年的婦女工作,他知道,女人一旦生氣起來,話就多了起來。


    這會兒的鍾離英倩,是真生氣了,然後聽著她的話,安金藏知道,他現在這條命,是鍾離英倩給救迴來的,想著,語氣就格外的溫柔,耐心解釋著:


    “我不喜歡來俊臣,但是,今天這盒靈膏,我必須得收下來。我用剖心那麽激烈的方式來洗清皇嗣和我的清白,本來就是兵行險招,幸虧這次對了皇上的胃口,但是試想一下,當時如果她認為我是畏罪自殺呢?那現在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情況了。我是個樂工,賤命一條,死了就死了。但是,我曾經抵死維護過皇嗣,如果我做錯什麽,那皇嗣能不受到牽連嗎?


    你看,這次事情之後,皇上有責怪過來俊臣嗎?”


    鍾離英倩搖了搖頭。


    “無論來俊臣有多可惡,他也是在皇上的允許之下做的這些事。皇上不會責怪來俊臣,因為責怪他,等於承認自己錯了。同樣的,我收下了來俊臣的靈膏,意味著的,不是我和來俊臣的和解。是皇上和皇嗣的和解。


    這事兒才能算真正的翻篇兒,明白嗎?”


    鍾離英倩聽了,若有所思:“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你收下來俊臣的禮物,還是為了保護皇嗣?”


    安金藏點了點頭,他編排的這通理論,現在連他自己都快相信了,盡管一開始,明明不過是為了敷衍來俊臣,找機會開溜而已。


    鍾離英倩帶著崇敬的目光看著安金藏:“是我錯怪你了。”


    大概是失血過多,剛才又站了好那麽一會兒了,安金藏看著眼前的鍾離英倩,視線漸漸有些模糊,最後眼前一黑,翻到了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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