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秦浩然就和顧湘菱離開秦家大宅了。


    本來,盡管汽車在這時代是絕對的奢侈物,但以秦家財力,專供私用的轎車就有不下十輛,秦家卻沒有安排哪怕是一輛車子來送秦浩然,而且不論是秦中原、秦江山還是下麵的仆人,都沒有一人來給秦浩然送行。


    雖然秦浩然本來就沒指望過這些人來送別自己,但也看得出秦家的冷漠,實在讓人心寒。與顧湘菱慢慢走出大門,他們兩人還真似秦家的棄子。


    隻是顧湘菱的臉上沒有絲毫落寞難過,反而一麵喜意的陪伴在秦浩然身邊。


    秦浩然迴頭看了一眼,隱隱看到遠處的秦家大宅裏,有抹窈窕修長的身影站在窗後。他知道那是誰,也猜到她應該是屈於秦中原、秦江山等人的淫威才不敢前來相送。


    再看這外麵的天空,晴朗無雲萬裏蔚藍,空氣也讓人心胸一暢。


    秦浩然牽起顧湘菱軟弱無骨的玉手,笑道:“湘菱,從此以後,我們真正自由了,這片天空,才是真真正正屬於我們的!”


    “嗯!”顧湘菱重重的點了點頭,她沒有秦浩然這麽多的感慨,隻知道哪裏有秦浩然在,哪裏的天空就是燦爛蔚藍的。


    太平山是香港富豪的聚居之地,秦家大宅更是坐落於太平山的高處,所以秦浩然與顧湘菱要下山都要走一段不短的路程,而且在沿途還能看到不少其他的豪門大宅以及進出其中的車子,卻幾乎沒有人認得秦浩然這個秦家的二公子,因為對比秦浩淵和秦浩瀚這讓人矚目的秦家繼承人,秦浩然就顯得低微渺小多了。


    甚至乎,如果秦浩然上次不是打傷了那幾個富家子,他們父母也不會知道秦中原還有秦浩然這麽一個兒子。


    花了足足半個小時,兩人才來到了太平山下,也看到了這外麵的境況。


    一九五七年的香港,盡管比同時期的國內繁榮了不少,可比起日後那個舉世聞名的國際大都會,卻還未脫去臨港漁村的影子,即便在市區裏,樓房也大多隻有幾層,還有很多都是戰前就建起的唐樓,而那些超過二十層的大廈,在這裏已經算得上鶴立雞群了。


    這街街道道雖然不像日後國際大都會那麽整潔幹淨,卻也十分熱鬧,一間間商鋪,一個個攤販,有身穿香雲紗唐裝、腳踏木拖板的街坊鄰裏,有身著洋服,手提皮包的“早期”白領,也有衣著光鮮歡聲笑語的外國人,真可謂社會百態盡在其中。


    顧湘菱有時候也跟著其他仆人到外麵來買菜購物,所以對此並不陌生,而秦浩然卻是第一次看到秦家大宅以外的社會環境,之前最多就是在秦家的花園俯瞰下來,卻不像現在這樣直接身處其中。


    隻見顧湘菱指了指對麵街一個車站說道:“少爺,那邊有去灣仔碼頭的巴士,我們先坐車去碼頭那邊,再渡輪到九龍尖沙咀吧。”


    秦浩然點點頭,正要提起那碩大的行李箱往前走去,卻見一輛三輪車倏地來到前麵擋住了兩人,上麵卻是個裸著上身露出一身黝黑肌肉的年輕男子。


    這車夫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對秦浩然和顧湘菱張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道:“少爺、小姐,坐車嗎?想去哪裏?”


    像這種人力三輪車,即便是這年代的香港也比較少見了,不過如今香港的計程車還處在發展初期,價錢十分昂貴,並非人人都坐得起的,而這些人力三輪車在某程度上就是另一種“計程車”,而且更為普羅大眾接受。


    顧湘菱自然不願意讓自己少爺去坐這種人力三輪車了,剛想開口拒絕,秦浩然卻攔住了她,對這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的車夫問道:“去港澳碼頭多少錢?”


    車夫豎起三根手指,再次露出他那白得晃人的牙齒:“八毛。”


    秦浩然側頭對顧湘菱笑道:“就這車子吧,還能順便看看周圍的景色呢,我都好久沒出來了。”


    既然是秦浩然開口,顧湘菱自然不會拒絕,而那年輕的車夫也趕緊下車幫他們把行李搬上車,並體貼的用他頸上那白毛巾拍了拍座椅,請秦浩然兩人上車。


    從這裏到港澳碼頭有段不短的路程,秦浩然也正好看看周圍的景物。此時的香港雖然還遠遠稱不上是現代都會,但相比同時期的其餘的“亞洲四小龍”,也算得上是非常繁榮了,新加坡這時候都還沒有成為獨立國家呢。


    這車夫的車子是又快又穩,秦浩然跟顧湘菱坐在車上,享受著撲麵而來的涼風,欣賞著兩旁的景色,倒也別有樂趣。


    “兄弟,不是本地人吧。”看著這年輕車夫的背影,還有他背部那賁搏的黝黑肌肉,秦浩然開口問道。


    “是啊,前年才來的香港。”背對著秦浩然兩人,這車夫爽朗的道。


    秦浩然聽出了他的口音:“是潮汕人吧。”


    車夫笑了笑沒答話算是默認,而後又道:“上麵年景不好,所以到這邊來混混。”


    秦浩然知道這些就所謂的“逃港者”了,其時,國內的情況很不好,天災有之,**更有之,而作為英國殖民地的香港則相對安穩許多,而且逐年發展,初時抱著闖蕩一番的逃港者發現這邊的生活要比國內安逸許多之後,也吸引了其他很多人來港。


    不過因為國內政府與港英政府的禁止,要從國內偷渡過來香港並不容易,很多人都死在了偷渡途中的海上或者山間,或者是邊防官兵的槍下。


    但也正是這些“逃港者”,很是撐起了香港的一片繁榮,日後眾多的香港富豪,幾乎有一半就出在這些“逃港者”裏麵。


    這車夫不怎麽願意提偷渡的事,對其他話題倒是很活潑,看得出他是個很開朗的人。


    從聊天中,秦浩然知道了這車夫的名字——周朝生,今年恰好二十一歲,家裏還有個十一歲的妹妹周落紅,兩兄妹來到香港之後就一直相依為命。


    周朝生也告訴了秦浩然,他跟妹妹周落紅就住在九龍城東的木屋區,他原本也是在九龍那邊做載客生意的,後來卻因為開罪了那邊的黑幫,迫不得已之下隻能改為在香港島這邊營生,不過晚上還是會迴去九龍的家裏的。


    “原來秦少爺你是到尖沙咀那邊做生意啊,嗬嗬,我就知道,一看就知道秦少爺你是個大老板。”周朝生爽朗的笑道,笑聲就像天上燦爛的陽光,能讓人的心情都跟著晴朗起來。


    秦浩然留意到周朝生手上拿厚厚的繭子,不經意的笑道:“我那邊可能也需要些人手,等我穩定下來的時候,就聘你過來幫我的忙,也免得你現在這樣香港九龍兩頭奔波啊,你也方便照顧你妹妹,你看這樣好不?”


    周朝生背對著秦浩然所以看不到他的神色,隻是朗笑道:“就怕我笨手笨腳的招秦少爺你嫌了。”


    秦浩然也知道這周朝生看上去豪爽憨直,其實對陌生人戒心不小,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話。而秦浩然也不急,因為他要是表現得太著緊,就隻會讓周朝生心中對自己更加戒備。


    不久,秦浩然他們就來到灣仔碼頭這邊了,從這裏他們就能夠渡輪到九龍那邊了。


    隻是周朝生沒有直接把秦浩然和顧湘菱載入碼頭,而是在碼頭對麵的街道就放下了他們:“秦少爺,對不起,我不方便載你們進去,你們就在這裏下車好不?”


    秦浩然看到碼頭的入口外停著幾輛計程車,就知道周朝生在顧忌什麽了。


    由於營生上的衝突,計程車司機與周朝生這些人力三輪車夫常常都相互敵視,尤其如今的計程車公司大多都是有黑社會背景的,那些司機自然也不是善男信女。


    秦浩然也不想因為這幾步的路程而節外生枝,所以就點了點頭。可正當他要掏錢給周朝生時,卻看到碼頭那邊的幾輛計程車已經發現了周朝生,正往這邊開了過來。


    周朝生想走都來不及了,這一共是四輛計程車,很快就把周朝生還有車上的秦浩然兩人給堵住了。


    秦浩然皺了皺眉,就看到四輛計程車上分別走下了一個司機,一個個都麵目兇狠的盯住自己三人。


    周朝生率先向這四個來者不善的司機抱了抱拳,開口道:“四位大哥,有什麽都是我們自己的事而已,跟我這兩位客人無關的,你們先讓他們離開吧。”


    卻見其中一個計程車司機冷笑:“你他媽說無關就無關啊,你他媽的敢跟我們搶客,現在還敢充英雄?”而後他就看向秦浩然和顧湘菱,嘿嘿的笑道:“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有舒服的車子不做,偏偏去光顧他們這些低賤的人力車?就不怕他媽被車子給撞死啊?”


    另外一個司機則是不懷好意的打量著顧湘菱,淫笑道:“我說這小姑娘這麽喜歡人力車,該不會是想試試‘騎’車的滋味吧,要不我來當你的車,讓你騎上一騎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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