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泡過藥浴,若華閑來無事便在所宿之處的前廊中擺了盤棋。


    本想著叫煙七與自己一同下棋,卻不想煙七對圍棋一竅不通,還不如與自己對棋博弈來得有趣。


    而煙七一看到若華那副似是飽含同情的樣子就為自己說過的話後悔,於是幹脆就呆在若華看不見他的地方暗中保護。


    這入宿的地方內室裝飾奢而不俗,庭院布置也甚為巧妙,奇石花草相掩映,雖是夜晚卻也不顯得一片漆黑,幾盞掛燈勾勒出影綽之感。若華擺弄著棋子,不知怎麽就想到,若是斯年現在也在此處呢……


    比起一身朝服或是戎裝相加,其實若華覺得斯年平日裏隨意地係一件長袍,不加發冠地束起頭發,腕間還係著一段軟甲護帶那副樣子更加適合他一些。


    斯年的手寬大卻不粗笨,骨節分明的樣子煞是好看。提筆握劍,都比別人來得更有氣骨幾分。


    若華手中的棋子在指尖撚了很久,卻遲遲未下。腦中總是想到那溫柔卻不過於纏綿的擁抱,雖說現在想來斯年似是在他未察覺的時候做了許多事引他接近,但卻從未有過蠻橫地占有或將他看得弱小的時候。


    他知道自己受不得被圈束也不容許自己被看輕,所以斯年幹脆都任由他而去,從未多加幹涉,隻是在他未曾看見的地方做了許多。就連這次也是,竟也就這麽順遂他的心意讓他離開都城。


    平日裏不覺得,可這麽仔細想來,忽然覺得這個鐵麵王爺骨子裏真是溫和得磨人。


    想到這麽個可能連火都不會生的人,竟會巴巴地做一桌子自己愛吃的菜,還裝作不經意地樣子詢問自己是不是合胃口。這麽想著,若華不由得輕笑出聲。


    早知道那一日就說不好吃了,真想看看那個向來好似什麽都掌控在手中的斯年會露出什麽表情。


    若華看院中似是玉蘭開得正好,於是幹脆放下棋子走出長廊。玉蘭月暈兩相倦,應也是別有韻味。


    走至庭院深處,似是有悉悉索索地聲音傳來。若華下意識地往樹後躲了一下,而後就聽到對話聲。


    “娘子,是為夫錯了。”男人的語氣中滿是討好的意味。


    原來是小夫妻吵架了,若華也並無聽人家長裏短的愛好,剛想悄悄離開,卻又聽到一個較為清冷地聲音說了一句:


    “滾。”


    聲線似是有些雌雄莫辯,但一般女子……應是不會這麽和自家夫君說話吧。


    於是若華有些好奇地扒了扒腦袋,雖然光線較為昏暗,但是依舊能看出站在院中的二人皆身著男裝。


    “娘子……我真的並未看那個姑娘。”討好的意味簡直讓人忍不住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沒看姑娘?那你看的是什麽,屎糞麽?”清冷的聲音雖比尋常男子聽起來細膩些,但說出話還真是絲毫不留情麵。


    “我眼裏都是你啊,娘子~”男人繼續沒皮沒臉地討好道。


    躲在一旁的若華:“……”這男人是不是說話都不過腦子的……


    果然那個聲音較為清冷的男人有些動怒地冷哼了一聲,揮袖就走了,臨走前還甩下一句:


    “你敢跟上來,我就斷了你的子孫根。”


    隻留下那個剛剛一口一個娘子的男人灰溜溜地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


    雖然龍陽之事若華也聽過許多,但親眼見到還真是第一次……而且還好巧不巧地聽見人家吵架。若華剛想抬腳離開,卻不想被那人叫住了——


    “樹後的那位,這就要走麽?”


    若華收迴腳步,有些不好意思地從樹後出來。畢竟這偷聽人家吵架,確實是自己不對。


    “原來是個俊俏的小公子。”那個人看到若華,揚著語調說了一句。


    “……”怪不得剛剛那個男子會生氣,這人簡直……簡直跟那個登徒子北堂雲澤不相上下。


    若華沒有給那人什麽好臉色,原本想轉身就走的,結果那人又開口了:


    “小公子若是無事,幫在下一個忙如何?”


    若華猶豫了一下,走上前:


    “需要我幫什麽。”


    “你在樹下接著。”


    “什麽?”若華還來不及說完,就隻見那人飛躍上玉蘭樹上,而後摘了幾朵開得正好的玉蘭,一一扔下樹。若華也沒來得及多問隻好前後跑著,接下一朵朵玉蘭。


    原本想好好觀賞的玉蘭,現在都被被人摘下落入手中,若華也是不知要說什麽什麽才好……


    那人從樹上跳下來,接過若華手中的玉蘭,說:


    “多謝小公子。”


    “這好好的玉蘭花,就這麽摘下,也是可惜了。”若華有些歎惋地說。


    “這玉蘭再好看,也不及他好看。幾朵花而已,哪有哄他開心重要。”


    這麽理直氣壯的語氣反倒讓若華對眼前這人有了些許好感,這麽直言不諱地坦言對男子的喜愛,當真也是灑脫之人。


    幾朵玉蘭在那人的手指間轉了幾圈,竟交叉相錯拚接成一隻玉兔的樣子。若華有些好奇地湊近看了看,玉蘭花色本就宛如月光白,這隻兔子雖看看不出五官神態,但當真是形似,甚至有幾分靈巧之感。


    “你還真是手巧。”


    “也都是學的,”那人將花做的兔子用掌心托著,“那人就喜歡這些小玩意,學著學著也就都會了。”


    說這話時,語氣間的寵溺溫柔毫無克製地流露出來。若華看了看眼前之人,心裏微微一動,男子之間……竟也可以如此大方坦然地表露情感麽。


    “小公子是不是有什麽事想問在下?”


    若華猶豫了一下,卻不知如何開口。


    那人似是看出了若華的遲疑,於是說:


    “那人的氣怕是還沒消,現下迴去估計隻有討打的份。公子可願與在下一起去前廊小坐片刻?”


    若華點點頭,便與他一起走迴前廊之中,之前下了一半的棋還擺在那裏。


    那人看了看棋盤說:


    “公子棋藝不錯,但心緒煩亂惹得這棋盤也是一片躁動之態。”


    若華轉頭看了看自己的所下的對峙之局,棋子的擺放確實有些浮躁之感。


    二人相對而坐,若華想了許久措辭而後開口問道:


    “你何時……發現自己有龍陽之好?”


    那人輕笑了一下而後說:


    “我並不好龍陽。”


    “那……”


    “我隻是心悅於他,且此生都隻心悅於他而已。無論他是男是女,俊秀或是色衰,都是我所愛之人。”


    “可男子相愛本就不合禮數,且不說世人如何看待,父母至親若是知道豈不會憤怒難過麽?”


    “既是相愛,又何須在意旁人指點。至於父母至親……”那人笑了幾聲,“我從小無父無母,隨意慣了。他家中,與他親近的也隻有一個姐姐,雖說也有過阻攔,但既是至親自然也是希望他此生可幸福無憂。我自詡有護他一生周全的本事,又有何不敢與他攜手同行。”


    “隻是做朋友……不好麽。”


    那人皺了皺眉頭:“朋友?”


    “兩人隻是朋友,不也可以把酒共歡秉燭夜談,又何必非要……”


    “小公子,”那人打斷了若華的話,輕笑了一聲說,“你既是已動了這個心了,還在怕什麽呢?”


    若華愣了一下,自己……動心了?


    “我不曾……”若華想要辯解些什麽。


    “你若是沒有動這個心思,一開始便不會問我這些不是麽?若是那個人從未在你心上,以公子才智,婉拒一個人又有何難?”


    那人伸手,在有些雜亂的棋盤上又重新放置了幾枚棋子,繼續開口道:


    “公子也是有野心的大氣果決之人,怎麽卻連自己的喜愛心悅之情都不敢承認呢?”


    “我隻是……”若華微微偏過頭,而後小聲說了一句“不確定罷了……”


    也不知那人有沒有聽到,之後兩人都沒再開口。


    過了半晌,那人將最後一顆棋子敲在了棋板上,發出了清脆的磕碰聲。若華下意識轉過頭看了看。


    竟是平局。


    “與他相愛就如棋逢對手,進退之間其實也無輸贏對錯,隻覺得是他便好。唯有一點,這盤棋開始了,就再也停不下了。”


    “不過小公子若是不想給那人機會也好……”


    若華抬頭,想聽他後麵說什麽。


    那人拿出扇子,挑了挑若華的下巴,而後輕佻地說:


    “這麽俊俏的樣子,那人若是無福消受,在下倒是可將幾位朋友介紹給小公子,那幾位各個是俊秀才郎包你滿意。”


    若華沒好氣地打開他的扇子,扭過頭悶聲說著:


    “不用了……”這人真是三句話沒正行,怪不得惹了那位清冷的公子生氣。


    那人看到若華有些生氣的樣子大笑了幾聲,而後說:


    “小公子從都城來麽?”


    “你怎麽知道?”若華微微訝異。


    他指了指煙七所在的地方:“我還未見過普通人家的公子出門還帶暗衛的……”


    若華沒有接話,打量了眼前人一番。能住在這邊的非富即貴,這人的武功應也是算是好的,不知是什麽來曆……


    “說起來,我娘子的姐姐也在都城中。隻是我們有兩年沒迴去過了,也不知怎麽樣了。”那人微微向後靠了靠,打了個哈欠說。


    “是哪戶人家,說不定我還見過。”若是朝中之人,或許便可知道此人身份了。


    “林府。”那人倒也沒避諱。


    都城中姓林的大戶似乎隻有……若華有些不確定地問:“工部禦史的那個林府?”


    “小公子果然是為官之人。”


    若華忽然忽然想到林朗似乎曾與他說,他有個姨母與母家關係不好,隻和林母關係較近,難不成……


    “你是方穹?”


    那人也微微愣了一下,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份竟會被猜出來。他敢直接說出林府,自然就是以為任誰都猜不到自己的愛人是林府家母那個早就死掉的“妹妹”,也更不可能猜到自己是方穹。


    “你怎麽知道?”方穹微微眯起眼睛,自己且不說,夢溪的身份除了林家的幾人應是無人知道才是。


    “我是禮部的向若華,”若華倒也直接說出自己的身份,“我自小與朗哥交好,前些日朗哥邀我遊湖,那裏的人喊他表少爺,我有些好奇便多嘴問了一句。此事除我,也並無他人知道。”


    方穹迴想了一下,似乎林向兩家確實素來交好。夢溪的姐姐也曾提到過向家的兄妹二人,這天下倒也是真小,這樣兜轉卻也能相識,倒也是緣分。向若華所說之人……不會是自己那個性子有點直的小外甥吧……於是他有些不確定地問:


    “莫不是林朗對你……”


    “不不不……不是朗哥……”若華趕緊否認道,他完全無法想象自己與朗哥在一起的那個場景……真是……一點都不能接受……


    看到若華否認得這麽快,方穹倒是笑了一下:


    “否認的倒是快……看來你還當真是心裏隻有那個人。”


    若華有些羞憤得扭過頭,什麽叫心裏隻有那個人……這話聽著未免太過肉麻了些。


    不過,林朗不是說還見過自己的姨母麽……即使相隔較遠,也不至於連男女都分不清吧……


    “林母的母家除了長子,不是隻有三個女兒麽,未曾聽說再出過男丁。”


    方穹聽到若華這麽問,想到了自家娘子那有著秘密的美妙身體,雖然這具身體曾讓夢溪受過一些苦難,可也正是如此,自己才格外的珍惜這個清冷卻時刻都對一切還存有善意的人。


    不過這個秘密……自己還是為夢溪好好守著吧。


    於是方穹將食指豎於唇間比了比,表示這是個秘密。而後拿起放在桌上玉蘭兔子,起身道:


    “我再不迴去,怕是今日真的隻能睡長廊了。”


    方穹從懷中掏出一個金翅玉蟬,放在棋盤上:


    “小公子若是哪日想通了,想見一見我的幾位好友,拿這個玉蟾到我任意一處銀庒或者別院,交給管事之人,方某自會前來。”


    而後一躍而起,消失在前廊之中。


    若華拿起那隻玉蟬,收在懷中,他明白方穹這是有意與他交好之意,若是以後也需,應也會施以援手。


    沒想到這富可敵國之人,竟也會被愛人不留情麵的斥責。還變著法地做那些小東西,隻為哄得可進屋睡覺。想到這裏,若華不由得笑出聲——


    所愛之人麽?


    這個稱唿,還真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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