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華坐到馬車上,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脖子上被劃破的傷口已經不怎麽流血了,若華將手放下,把帕子攥在了手裏。


    今天的事實在是有些太過巧合了,茂王這是有意試探自己麽?還是真的動了心思想將自己除掉?怕是兩者都有吧。若是自己再遲遲不表明態度,茂王應該就要做些什麽了。


    若華皺起眉頭,茂王雖然是個不錯的利用對象,但確實做事太冒進了些,自己除去一個尚書身份,並沒有什麽根基背景。若是早早被拉入這趟渾水,實在是沒有什麽好處。而且現在自己還住在延王府,為斯年做事,雖說很多事情上有一些牽製,但有斯年和太子還是可以知道很多朝堂上的事情。況且畢竟他又不是真的想為茂王辦事,就這麽站明立場以後的事情怕是就要有諸多麻煩了。


    斯年坐在對麵,看到若華皺起眉頭,便稍稍站起,由於馬車內空間比較窄小,斯年隻能弓著身子前傾了一些,伸手搭在若華的脖子上,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傷口的邊緣:


    “很疼麽?”


    若華本就在想事情,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就抓住了正在摸自己脖子的手。然後猛地一抬頭,就看到斯年的臉幾乎是貼在自己的額頭前,而他的兩根手指還被自己抓著停在半空。於是趕忙慌亂地放開斯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傷口,有些結巴地說:


    “還,還好。”


    斯年沒有理會若華說的話,徑自地拿開了若華捂著脖子的手,然後貼得更近了一些,看著那道傷口,取過若華攥在手中的帕子,擦拭著傷口周圍的血跡,動作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擦拭名貴的瓷器一般。


    若華感覺斯年大半個身子都籠在自己的上方,兩人的膝蓋相抵在一起。而脖頸上,斯年的手隔著帕子在自己的皮膚上輕緩地摩挲,傷口被輕微拉扯地痛感更是讓人的感覺更加清晰。


    若華渾身僵硬得連手都不知道該擺在哪裏,隻好挺直身子坐著。前一世他身為皇上,似乎從未有人與他有這樣毫無顧忌親近的接觸。被斯年碰到的地方好像都變得毛茸茸地,帶著些發刺的軟毛,勾著皮膚,在皮膚上逆行。


    斯年也感覺到若華的僵硬,將血跡擦掉後,拿著帕子坐了迴去:


    “馬車上沒有藥,你且忍耐一下。”


    若華兩隻手勾在一起,低著頭嗯了一聲。


    迴到王府後,斯年先行下車,然後轉過身伸手搭扶了一下若華。


    若華微微一愣,這樣的事情應是下人來做的,但看著斯年似是並不在意地樣子,邊伸手扶著斯年的胳膊,下了馬車。


    “我屋內有藥。”斯年沒有給若華拒絕的機會,直接拉住他的袍袖,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若華倒也沒說什麽,就這麽跟著老老實實地跟著斯年。雖在延王府有一段時日了,倒是從來沒進過斯年的房間。所以倒是也有些好奇。


    本以為斯年的房間應是帶著些武夫的氣勢,簡練粗狂,沒有多餘的雜物。然而真正看到時卻有些出乎意料。


    斯年房間的正廳的坐榻上隨意地擺著幾本書,最上麵的一本還是翻開的,用一支圈注的毛筆壓著書頁。而坐榻兩側的高桌上也擺著瓷器,裏麵還有從花園中折下的花。一些文書整齊地摞在桌角的位置,能看出已經批閱過的痕跡。正廳的椅子上也都放著軟墊,而且細看上去,上麵的繡工還十分精巧。茶具也是一套彩瓷,雖是整體以素色為主,但卻是很柔和的顏色。而且房間內似乎還有隱約熏香的味道。


    若華抽了抽嘴角,這場景似乎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樣。為什麽斯年這個房間和王府整體風格這麽格格不入?!以斯年的性格,不是應該在正廳掛一把長弓或者擺一把寶劍,然後都是硬邦邦的感覺麽?為什麽這房間弄得跟文雅柔和的書生一樣。


    斯年倒是很自然地走到櫥子前,拉開一格抽屜,取出了一個小瓷瓶,然後對還楞在門口的若華指了指放著軟墊的椅子,說:


    “坐。”


    斯年用右手食指蘸了些藥膏,走到若華身前,伸手就要幫他擦藥。


    若華趕緊一下子兩隻手握住了斯年就要落下的胳膊,有些不自在地說:


    “王爺,我自己來就好。”


    斯年用另一隻手按在了若華頭頂,拍了兩下:


    “你自己看不見。”


    斯年說話依舊是就那麽短短幾個字,但若華總覺得這語氣像是在哄別扭的小孩子。配上那張總是一本正經地臉有說不出的違和感。而且,說話就說話,好好地幹嘛亂摸自己的頭。這要是在上一世,早就把拖出去打死了無數次了。


    看若華沒有說話,斯年右邊胳膊稍稍用力便掙開了若華的兩隻手,然後用沾著藥膏的食指在他傷口上抹了幾下。


    傷口碰到藥膏火辣辣地疼,若華倒抽了一口涼氣。然而還不等若華從疼痛中反應過來,忽然就覺得自己脖子上有輕微的涼氣吹來,似乎還帶著些濕氣。


    若華幾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捂著脖子,帶著些羞惱說:


    “你,你幹什麽。”


    斯年倒是不慌不忙地站直身:


    “這藥性有些衝,會有些燒灼感。”


    “我,我知道,”若華幾乎感覺斯年微微吹出的那口氣還在自己脖子上,“你幹嘛吹氣。”


    若華被這詭異的感覺弄得有些發毛,連敬語都忘記說了。


    “我以前受傷時,母妃為我塗藥後都會吹一吹的。”


    若華看著斯年一本正經地解釋,忽然就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可是……”


    “難道你親近的人為你上藥後沒有這樣為你緩解疼痛麽?”斯年皺了下眉。


    ……還真沒有。若華在心裏暗暗說道,但被斯年這麽一說,好像說沒有就不正常一樣,像是沒有人疼愛的孩子,總覺得被比下去了一截,於是若華抬著頭說:


    “才不是,我母親也會為我吹一吹的。”


    “那便是了,”斯年自然地坐到椅子上,“我比你年長幾歲,你父親將你托給我照料,若說我是你半個兄長也不為過,我為你上藥又有什麽不妥麽?”


    “沒有……”若華想了一下,斯年說的好像也很有道理。然而完全沒有注意到斯年偷換了概念。


    “這樣的傷還是快些好才是。”


    若華也明白,脖子上無故多了一道傷口,實在是容易讓人多想幾分。於是低著頭,嗯了一聲。


    斯年看眼前的少年一臉信服的樣子,不自覺地微微勾了勾嘴角。然而在若華抬頭之前,很快又恢複了嚴肅的表情。


    若華忽然想到,自己今日安全迴來,還多虧了斯年趕到,可斯年怎麽會忽然想起來去兵部的,難道真的是那麽巧,恰好找自己有要事商量?於是問道:


    “王爺,您說找我有要事,可是發生了什麽?”


    “兵部裏有我以前的手下。”


    斯年沒有多說,但若華卻是聽明白了。怪不得斯年就這麽放心地讓自己去兵部找茂王了,原來自己在裏麵的動靜他都知道。說起來,沒聽人說起斯年曾在兵部任職啊,渥丹也隻是說斯年本要去兵部卻最終因為皇帝的原因去了禮部。以前的手下……難道是專門安□□去的?


    但這些話若華是不會問出口的,既然斯年不說,他便隻需當做不感興趣不知道,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打探清楚。


    “王爺若是沒什麽事,我便先迴去了。”這一番折騰下來,若華也覺得有些疲憊,看斯年似乎也沒有什麽想多說的,便想趕緊休息了。


    “恩,你去休息吧。”斯年站起身,把藥瓶遞給若華,“多塗幾次。”


    “多謝王爺。”若華行禮便打算離開。


    “從明日開始早一個時辰起床。”斯年忽然說道。


    若華愣了一下,不知道斯年為什麽突然這麽要求。


    “你身子也無大礙了,以後隨我一起練早功吧。”


    若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斯年,居然主動提出帶著自己練早功?這王爺到底在想什麽?自己是文臣啊,而且以前這具身子一丁點武功底子都沒有。16歲才開始練功,是不是太晚了些。


    斯年看若華沒有說話,便問:“你可有什麽難處?”


    “沒有,我明日定早起練功。”若華趕緊答道,之前他正想著要以什麽理由練練武功呢,既然斯年提出來了,管他怎麽想的,反正正好合了自己的心意。


    “恩,”斯年淡淡應了一聲,“明早花園見。”


    “是。”


    斯年看著若華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才掩上了門。


    他也不知為何自己會忽然想要教若華武功,今日若華去兵部會被刁難的事他之前就想到了,之所以放任若華和茂王接觸,也是想讓若華明白茂王並不是誠心招攬他。這場權利相奪的渾水中有太多危險,走錯一步,信錯一人便是生命的代價。


    斯年以為自己早就放下這些了,這宮廷之中朝廷之上的流過的血錯死的人多到讓他麻木了,但他真的看到若華脖子上衣領上沾著血,卻還是抑製不住怒火,甚至還有那麽一絲害怕。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他隻是想,若有一天,這個少年孤身陷於險境至少可以有能力自保。


    斯年迴到自己的坐榻上,拿起那本打開的書,從裏麵抽出一張毛筆寫的紙條,用手指輕撫著上麵的字:


    “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


    是啊,這漫長的黑暗中,怎就早早地亮了那麽一點光呢。


    斯年歎了口氣,將紙條又夾迴了書中,把書放到了一邊,然後走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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