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軼楷的病號服還是太顯眼了,在醫院時還不那麽突兀,下了公交之後就跟紅綠燈似的引人注目。


    老攤主這邊在炸泡蝦,往這邊看過來的目光就越來越多。


    孟存汝有些緊張,又挺幸災樂禍的,方軼楷瞄了她一眼,拿起泡蝦往人少出走去。


    夜市附近還有個小公園,地少人多,隨便往燈光黯淡的地方走兩步,就能驚到一群野鴛鴦。


    臨湖的長椅上甚至坐了三四對。


    孟存汝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那些摟成一團的姑娘小夥,這也實在是……談戀愛,難道不是要講浪漫講情調的?


    這樣餃子一樣擠在一起,再美的風景都沒什麽意思呀。


    何況,孟存汝四下打量,這地方還真談不上什麽風景,一個矮矮的小破山,一架看著就破破爛爛的小型摩天輪,一張被護欄網遮蔽住的小蹦床……還有不少捧著各式點心,踩著旱冰鞋的小朋友不時冒出來。


    方軼楷把泡蝦遞給她,興致勃勃地看著那些弓著腰,小鴨子一樣的小孩。


    教練終於趕到,吹著口哨喊著列隊,小鴨子們從各個角落裏鑽出來,跟在年輕的女教練後麵,排成不大整齊的弧形,朝著小公園門口方向滑去。


    孟存汝也看笑了——倒數第二位的那個馬尾辮胖妞,明顯是不會滑的,濫竽充數地抓著前麵小男生的衣角,幾乎是被拖出去的。


    方軼楷最終在一堆假山裏找到了位置。


    孟存汝跟著他鑽來鑽去,擠到裏麵時才發現別有洞天,這地方都足夠容納一個成年人躺下了。


    路燈從假山的空隙間透進來,還帶著鬆樹的清香。


    “你怎麽知道這裏有地方的?”


    方軼楷拿手掂了一隻蝦塞進嘴裏,聲音有些含糊:“直覺吧——反正沒錢迴去了,晚上就睡這裏吧!”


    孟存汝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起來。


    方軼楷失笑:“開玩笑的,你想睡還沒機會,趕緊吃,再晚主人要迴來了。”


    孟存汝詫異:“主人?”方軼楷拍拍平整的石頭:“當然啦,你看人還藏了點心呢。”說著把手伸進石頭洞裏,掏了半個髒兮兮的麵包出來。


    孟存汝瞪著它,方軼楷有意逗她,撕了一下塊就往嘴巴裏塞,被她一把攔下:“你幹什麽!這個……這個上麵還有螞蟻啊!”


    方軼楷的手頓在半空,“那怎麽辦?我餓了。”


    孟存汝毫不猶豫地把隻咬過一口的泡蝦塞迴他手裏,方軼楷盯著看了幾眼,到底還是把麵包塞了迴去。


    “你是沒挨過餓,才這麽大方。”


    孟存汝隻當沒聽到他話裏的諷刺意味,她確實不餓,犯不著跟人搶這點吃的。她上下打量著這小小的一方天地,會把這種地方當“家”的,想來也是流浪漢之類的人吧。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又去看方軼楷。


    方軼楷也正看著她,見她轉過臉,立刻湊了過來。孟存汝下意識就想退開,方軼楷把泡蝦交到受傷的那隻手上,抬手攬住她脖子,將人拉進懷裏。


    這一次的吻溫柔而纏綿,細密到人喘不過氣來。


    孟存汝猶豫著迴抱住他,感覺到衣擺被撩起的瞬間,猛然推開他。


    泡蝦“吧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方軼楷兩手終於都得空了,說了聲“有錢人真是浪費啊”,又一次撲上來將人抱住:“弄掉了東西,要賠償的——你打算怎麽賠?”


    孟存汝被壓在他與假山石之間,身前是滾燙的身體,身後是尖銳粗糙的石頭,頗有點進退不得的意思。


    “……我們……”她張了張口,有些說不下去,避開他亮得驚人的眼睛才把話說完整,“不能這樣。”


    方軼楷盯著她:“為什麽不能?你不喜歡我?”


    他問得這樣氣勢逼人,孟存汝更覺得應付艱難:“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我有我的責任,你也有你的。要你放棄一切跟我走,你願意嗎?”


    方軼楷嗤笑:“我願意啊,孟總要帶我去哪兒?去南園,還是去你父親在z市的私人海島?你父親同意嗎,你未婚夫程遠琮同意嗎?”


    “你一定要這樣說話?”


    “那不然要怎麽說,祝孟小姐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孟存汝掙紮著就要起來,方軼楷歎氣,更加用力的抱住人:“好了,先不說這些,就安靜地跟我待會,行嗎?”


    他的衣服真的太大了,更顯得人纖瘦單薄,孟存汝覺察到他把下巴抵在了自己肩膀上,又沉重又親昵——她覺得他的那一聲歎息似乎也跟隨著擁抱流進了自己的血液裏,她握緊了拳頭又鬆開,心想孟存汝你怎麽這樣不記教訓,好了傷疤忘了痛呢?


    你怎麽,總是喜歡上這樣注定不會迴報真心的人呢?


    簡明還有友情可以迴贈,而他方小滿……孟存汝覺得眼眶濕潤,她想象不出他的真心,明明靠得這樣近,明明剛剛還氣息交纏。


    或許是四年前的那一夜太過慘烈,又或許是她思慮太多,疑心太重。


    她總是懷疑,前一刻溫柔微笑的人,會在下一秒持刀相向。


    但是,或許這就是最後一次靠得這樣近了,或許以後……都不能再這樣見麵了。


    他所謂的任性能夠一次次得逞,靠得還不是自己的一步步退讓甚至是鼓勵?


    孟存汝有些認命地抬起手,環抱住他——


    “是,我是喜歡你。”她在心底無聲地迴應著,手指不受控製地痙攣了一下。


    可你會迴報我什麽?


    她想起安冉冉的眼淚,想起簡明幹脆地掛斷遠隔重洋的女友的電話,想起孟嘉山摔在她麵前的那些照片。


    貝類沒有堅硬的利刺,隻好用堅硬的外殼將柔軟的身軀包裹住。


    侵入身體的細小沙粒能孕育出珍珠,尖銳的鳥喙卻隻會讓它喪命。


    孟存汝聽到自己開口問:“那邊的碼頭可以坐船?”方軼楷點頭,鬆開手,拉著人往外鑽出假山,正趕上有情侶躲在附近放孔明燈。


    燃燒的石蠟把周圍映得通紅,兩人喊著“一二三”將燈成功放飛,保安終於覺察,大喊著衝過來:“那邊兩個幹什麽?這裏不能放燈!有沒有素質!”


    男生哈哈大笑,拉著女友飛快地鑽進小樹林,驚起鴛鴦無數,他們自己也融入了進去。


    保安隻得作罷,警惕地盯著越飄越高的紅燈。


    孟存汝想起方軼楷讓粉絲幫忙點起的那些燈火,心想在山林附近放燈,更加沒有素質沒有公德心。


    難怪凱莉在通稿裏含沙射影說“藝人要注意公共影響”。


    可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底還是歡喜的,自惶恐裏生出的,柔軟、堅韌的歡喜。


    他們借著黑暗,手牽著手在公園小徑上漫步,河道裏水流汩汩,被路燈照出了一些粼粼波光。


    這裏的碼頭極小,航線也隻有單調的幾公裏內河短線,到了要買船票的關節,方軼楷突然說:“我是真的沒有帶錢。”


    “……”


    船沒能坐成,兩人又走迴岸上。孟存汝隱約看到一條人影,喊了一聲“阿暉”。


    方軼楷瞪著黑暗處,果然見阿暉和那位已經被甩掉的保鏢先生從灌木叢裏站了起來。孟存汝也有些失落,隨後又開看了:“你們帶錢了吧?”


    阿暉幹脆地搖頭,報表先生猶豫了一下,也搖了搖頭。


    孟存汝瞪著他們:“真的沒帶?”


    “……”


    “可以按時算利息。”


    阿暉的表情有些曲扭,保鏢先生就更詭異了,眼珠子直轉,給人的直覺就是叛變革命的先兆。


    最終還是阿暉妥協了:“您需要多少?”


    孟存汝看向方軼楷,方軼楷隨口就報:“五萬。”


    “……沒有。”


    “五千?”


    “……”


    “五百。”


    阿暉把手伸進了口袋……


    .


    搖槳聲單調而舒緩,帶起的水花也帶著慵懶的調子。


    孟存汝和方軼楷挨著坐在小船上,不時看一看岸邊的點點燈火,指點一下陌生的景致。船尾的阿暉就比較無聊了,除了盯著自家小老板和奸夫,就隻能跟木訥的同伴聊天了。


    能聊什麽呢,半晌踢不出個屁來。


    總不能聊小老板到底包了多少情人,欠下多少風流債吧?!


    一直沉默寡言的保鏢先生突然湊到他耳邊:“那個,小老板跟你說了利息沒有?”


    阿暉:“……”


    不遠處,方軼楷指著一處民宅跟孟存汝介紹:“這個破房子,主人以前是清代的秀才,外觀已經破敗得不行了,裏麵弄了個陳列室,連秀才娘用過的馬桶都保存起來了。”


    語氣十足嘲諷。


    孟存汝聽得津津有味:“你怎麽知道的?”


    方軼楷偏過頭,嘴巴幾乎蹭到她耳朵上,聲音也壓低了:“我們劇組在這兒取過景——還跟他們借了張雕花大床。”隨後低笑,“道具師說床和不少陳列品都是仿製的,不是清代的東西。”


    孟存汝失笑:“怪不得肯借給你們。”


    方軼楷又說:“你去的話,沒準就想賣給你了。”


    孟存汝偏頭避開他灼熱的唿吸:“我看起來有這麽好騙?”


    方軼楷蹙起眉頭,半晌,搖頭:“不好騙,太難騙了。”他迴答得這樣認真,孟存汝的情緒又低落了下來。


    方軼楷扣住她手指,自言自語一樣說:“真真假假有那麽重要嘛,看得過眼,過得開心就好了。”


    孟存汝配合地與他十指相扣,心想真假怎麽不重要呢,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永遠是假的。


    玻璃珠子再美,也永遠不可能變成鑽石。


    船過拱橋,橋上也三三兩兩站著些乘涼、聊天的行人。


    方軼楷和孟存汝都不由自主將頭低了下去,阿暉強忍著打哈欠的衝動,狠狠地瞪了橋上拿著手機到處亂拍的人。


    臉都看不清呢就哢嚓哢嚓亂拍!


    沒見過病人坐遊船啊!


    過了拱橋,附近的河道邊種了一些荷花。這時荷花都已經凋謝得差不多了,綠色的荷葉被昏暗的燈光照得發黑,荷葉間大量枯敗的莖葉堆積在一起,像是夜剛剛褪下的麵紗。


    無論之前如何碧綠鮮嫩,一落水就腐朽,一倒地就成了養料。


    下了船,阿暉就開始催人迴去了。


    他們是開車來的,可不存在沒錢迴不去的事情。


    兩人坐進後座,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車子開到了醫院門口,阿暉才猶豫著說:“董事長讓您迴去之後,迴他電話。”


    孟存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大約是孟嘉山的意思,方軼楷的病房也被換過了,換到了專門的獨立病房,光提供給陪護家屬的套間就有好幾間,還專門請了陪護阿姨過來。


    孟嘉山在電話裏說:“他現在就是給捅成馬蜂窩,手腳全斷了,也不怕沒人照顧了——你到底什麽時候迴來?”


    孟存汝握著手機:“我是在出差。”


    “出差去逛小食攤、鑽假山、坐遊船?”


    “您沒有做過嗎?”


    電話被“啪”的掛斷。


    孟存汝枯坐了一會兒,堂而皇之地打開門,也不管阿暉跟不跟著,直接推門進了病房。


    方軼楷果然還沒睡,正靠在床頭上懶洋洋地拿著小刀削著蘋果。紅色的果皮早就被剔除了,他削的全是果肉,一層一層,薄得近乎半透明,在小碟子上盤成好看的一圈。


    看底層的果肉都有些變色了,顯然玩了挺久的。


    見孟存汝進來,放下刀子,把果肉往她這邊遞了過來:“吃蘋果嗎?”


    孟存汝搖頭,他便自己找了個叉子,慢慢地全都吃了下去。


    阿暉在門口站著,這兩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樣拉鋸戰一樣的相處,在旁人看來,完全就是熱戀期的無知情侶。


    滿嘴都是責任、理由,折騰來折騰去還是要往對方身邊湊。


    孟存汝拉了椅子在床邊坐下,安安靜靜地翻開自己帶來的書。方軼楷撂下盤子,剛才還能跑能跳的腳現在就跟擺設一樣:“幫我弄個濕毛巾擦手吧。”


    阿暉眼角抽搐地看著孟存汝起身去了衛生間,水聲嘩嘩直響,出來的時候卻沒拿毛巾,隻抓了一包拆封的濕巾過來。


    “毛巾好像不幹淨,用這個吧。”


    怎麽不幹淨!全都消毒過的!


    阿暉在心裏瘋狂吐槽,很想去看看那些毛巾到底怎麽了。


    方軼楷顯然跟他一樣的心思,擦幹淨手之後,就拉開被子站下床了。孟存汝奇怪:“你做什麽?”


    方軼楷理所當然地迴答:“去洗手間——你要陪我一起?”


    孟存汝的表情有些尷尬,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方軼楷大步朝著衛生間走去,阿暉的好奇心也跟著飄了過去——可惜那邊沒有裝監控。


    高級病房的衛生間顯然比普通病房豪華很多,光洗手台就大了一倍。方軼楷一進去就往洗手台放毛巾的架子上看。


    架子上空空如也,一條毛巾都沒有,洗漱的杯子也不見了。


    他在垃圾桶裏找到了它們,上麵還黏著一隻被碾得支零破碎的蜘蛛,玻璃杯子躺在蜘蛛和毛巾之間,顯然是慌亂間一起扔掉的,連插在裏麵的牙刷都沒拿掉。


    怕蜘蛛而已,有這麽丟人嗎?


    方軼楷扯了扯嘴角,刻意提高了聲音:“miriam,我的牙刷呢?”孟存汝急匆匆走過來,站在門口,“護工沒有準備嗎?我讓阿暉去買。”


    方軼楷笑起來:“是你扔的吧?”


    孟存汝眉尖抖了一下,轉身要走,“你等等,我去買也行。”


    方軼楷一把將人拉住,“好了。”他指指垃圾桶,“怕蜘蛛怎麽了,很丟人嗎?”


    孟存汝抿著嘴:“不是怕,隻是突然看到……”


    “就是害怕,”方軼楷把下巴擱在她頭頂,“害怕就害怕——你怎麽連怕什麽都不肯承認?撒謊這麽有用,說不怕就不怕了?”


    孟存汝推開他扶在肩膀上的手:“不知你在說什麽。”


    方軼楷順勢將手放到她腰上,果然明白地感覺到她身體僵硬了起來。


    “真的不怕啊——”方軼楷呢喃似的說了一句,將吻落在她額頭上,然後順著臉頰往下,細雨一樣落在下巴上、脖子上,手也順著衣擺探入。


    溫熱的手掌貼在纖細的腰上,每一根神經都豎起了利刺,叫囂著排斥。孟存汝咬了咬嘴唇,將手按在他還抱著紗布的胳膊上:“方小滿……”


    方軼楷在她脖子上用力地咬了一口,抬頭看她:“不是不怕嗎?”


    孟存汝盯著他,“逼我承認了你就贏了?”


    “你不也喜歡贏?”


    “贏了我又能怎麽樣,你要道歉嗎?”


    方軼楷愣了一下,更緊地抱住她,手撫在她柔軟的發絲上,另一手在衣內緊箍住腰部。孟存汝不由自主地抓緊了他胳膊,紗布很快滲出血來,他似毫無知覺一般,吻在她耳廓上。


    “對不起。”


    孟存汝震了一下,手指摳進紗布裏,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來。


    方軼楷垂著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緊攥著自己胳膊的手,“要是我們今天才認識多好啊。”


    相遇太早,似乎並不一定就是好事。


    他見過她最狼狽的時候,她也一樣見過。


    方軼楷抱著她,想起那個深春的傍晚——拿著房卡,坐著從來沒有機會接觸的豪華車子,被領著進入到精致華麗的房間裏。


    乖巧、聽話、周到服務……


    他閉了下眼睛,羞恥感幾乎讓他完全沒辦法繼續迴憶。


    世界上有一種殘酷叫同人不同命,沒有任何理由,從出生開始就注定。


    誰也不能挑選自己的家庭和父母,他們自你落地的那一瞬間開始附骨隨行,走到哪裏都亦步亦趨地跟隨著。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現在自己終於擺脫了。


    “對不起。”他又重複了一遍,抬頭吻她,手從衣擺裏退出來,緊緊地攬住她的背脊,手指插入發間。


    是啊,他也是膽小鬼。


    她不肯承認自己內心的恐懼,他又何嚐不是呢?


    阿暉在外麵等了一會兒,突然發現衛生間的燈被熄滅了,他腦子裏嗡了一下,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孟嘉山的指示,現在就該直接踹門進去將方軼楷拖出來暴揍一頓了。


    可是……


    他仰頭看了一眼隱蔽的監控鏡頭,歎氣,走圈……


    然後聽到了黑暗處隱約的一點兒曖昧動靜。


    你妹啊!


    阿暉狠狠地抓了抓頭,走過去敲門,半晌,傳來方軼楷壓抑著怒氣的聲音:“滾!”這種時候,生氣確實也是正常的,正常的啊。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後猛踢了牆壁一腳,轉身出門,抱頭蹲在地上。


    同伴立刻蹭了過來:“怎麽了?你怎麽出來了,換崗?我進去?”


    阿暉麵無表情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把臉埋進了臂彎裏:“不用了,等著扣獎金吧。”沒準會被開除了,算了,開除就開除,一大男人跟著對小情侶四處亂跑,做一隻碩大的燈泡,也停沒出息的。


    .


    衛生間裏一片漆黑,孟存汝覺得臉頰滾燙,有些呆滯地凝視著應該是自己手的位置。


    手心的液體已經幹涸了,那種觸感卻仍舊殘留著。方軼楷的喘息聲離得很近,鬆濤一樣綿延,逐漸趨於平緩。


    他緊貼著她,衣衫淩亂,大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孟存汝靠著門,腦子裏混沌一片,直到方軼楷整理完衣服,拉著她走到洗手台前,才猛然有點迴過神。


    阿暉還在外麵,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方軼楷擰開了水龍頭,抓起她的手放到水流下——與剛才何其相似——細心的將汙物衝洗幹淨,又擠了洗手液,耐心地搓出細密的泡沫,一點點幫她將手洗淨。


    然後是另一隻手。


    孟存汝尷尬地縮了一下:“不用了,幹淨的。”


    他輕笑了一聲,又輕又癢,孟存汝驀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臉燒得要燃起來。


    幸好沒有開燈。


    方軼楷擦幹淨手,從後麵抱緊了她——年輕人就是這樣好,無論何時都是這樣精神:“我不拍戲了,你也別迴嘉盛了。我們可以去我老家,開個小店鋪。唔,就那種雜貨鋪,什麽都賣,好不好?”


    孟存汝還沉浸在自己做出那樣舉動的震驚裏,被他這樣抱著,整個人都像被硬是掰貝殼的水蚌一樣,有些可憐地縮著肩膀。


    方軼楷輕晃了她一下:“怎麽不說話,不願意嗎?”


    孟存汝“啊”了一聲,問:“什麽?”


    方軼楷瞪她,瞪得眼睛都痛了才想起來她現在是看不到自己表情的,伸手要去開燈,被孟存汝一把攔住:“別開燈。”


    他迴握住她的手:“那你先答應我。”


    “答應什麽?”


    “別跟程遠琮訂婚了。”


    “……好。”


    “離開嘉盛。”


    有一瞬間,方軼楷覺得懷裏的水蚌似乎重新長出了硬殼,握著他的手也鬆開了。沉默在黑暗裏蔓延,方軼楷好不容易柔軟起來的心也一點一點重新板結,僵硬起來。


    他自顧自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我手下還有家做輕奢飾品的公司,我們可以一起做——你爸爸要幹預的話,我們就提前轉手掉。我能找到接手人,現在也靠著他幫忙打點的。再不然,我們去南方,去大馬也行。”


    孟存汝半轉過身,踮腳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不等他迴應,轉迴身微微往前傾了傾身體。


    “啪嗒”,鏡子前的裝飾燈被打開了。


    兩人都有點不能適應突然到來的光明,門外倒是乒乒乓乓起了一點兒騷動。方軼楷還惦記著剛才的問題,催促道:“你到底怎麽想?”


    有了光亮,就可以看清楚對方的表情,鏡子裏的孟存汝垂著眼睛,清晰明白地吐露出了拒絕:“……不行,我不能這樣,我家裏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叔叔不爭氣,我爸爸又沒有別的孩子,他……”


    方軼楷打斷她:“他活得好好的,而我爸爸四年前就已經死了。”


    孟存汝愕然抬頭,撞上鏡子裏方軼楷的眼神,失望、怨憤、狠戾……彷佛剛剛的情話都完全不存在一般。


    裝飾燈不知疲倦地繼續亮著,燈光自做成鳥籠形狀的鐵絲網內透出,白光裏帶著一點幽幽的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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