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皇甫容轉頭看向竇宸, 壓下餘怒, 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


    他實在不是一個擅長發火的人,上一世他的溫和雖然是麵具, 但時間長了,早已經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他的行事風格更多的是不露於形。


    他今天生這麽大的氣,也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他心裏其實更多的是手足無措, 他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上一世他在感情上就不是很擅長,唯一有過的未婚妻子還被同父異母的兄弟搶走了,至於別的人, 他後來也沒有再喜歡過哪個姑娘。


    皇甫真?上一世的皇甫真在他心裏是不一樣的, 從來就不一樣, 在他心裏皇甫真是特殊的, 獨一無二的,與眾不同的,如父如兄亦如友, 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上一世,他喜歡皇甫真超過世上任何一個人, 那份感情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可能最多的還是孺慕之情, 肝腦塗地、願意為對方奉獻一切的仰望。


    他上一世於“情”之一字上其實沒有什麽經驗。


    他實在不知道, 被一個同性表白心跡, 被一個男人親吻, 到底要怎麽做才會顯得不慌不亂不害怕?


    更讓他慌亂無主的是……


    “你在怕什麽?”竇宸的聲音不大,傳進皇甫容的耳朵裏卻如同驚雷,“怕你自己也喜歡我嗎?”


    皇甫容瞳孔微微縮,震顫一閃而逝,他掩藏的極快,但他忘了竇宸正抓著他的手,他有一絲的不對勁,竇宸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


    “自以為是。”皇甫容冷淡的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你為什麽哭?”竇宸出其不意的問。


    皇甫容不明白的看著他。


    “布驊成親那天,你在街上見到我,為什麽哭?”竇宸見他疑惑的表情,又說的更仔細了些。


    皇甫容沒想竇宸竟然記著這件事,他想縮手,但被抓的更緊,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傳來的溫度讓人全身發麻。


    “你那時就喜歡上我了吧?”


    直到現在竇宸也能清楚的記起皇甫容那時慌惶又喜悅的表情,仿佛絕處逢生一般,刹那間耀眼的笑容。


    那雙哭紅的眼……


    含淚的笑容……


    可能皇甫容自己都不知道,他那時看著竇宸的表情,和乍然見到意外複生的戀人是一樣的。


    那是看著失而複得的戀人時才會有的表情。


    他曾經見過。


    竇宸看著因為他的話而明顯被嚇到的人,心中一角柔軟了起來,抬手撫上皇甫容被嚇住的臉頰,帶著薄繭的手指觸碰引起少年微微的顫栗。


    露出這一麵的皇甫容對他而言是新鮮而可愛的。


    皇甫容在他眼裏總是有著遠超同齡人的冷靜和聰慧,人前演戲,人後算計,心中溝壑,進退幹脆,做事果絕,從不拖泥帶水,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也是個讓他很欣賞的上司。


    現在這個在他指尖下如同受到驚嚇的幼獸般,瑟瑟而惶惶,卻又強撐著皇子的尊嚴不退不逃,別扭而又嘴硬,正好撓到了他的癢肉,把他萌的心都要融化了。


    竇宸鬆開緊抓少年皇子的那隻手,一手抬起少年的臉,一手摩挲在少年薔薇色的唇瓣上,瞳孔微暗,低下頭,蜻蜓點水般又親了少年一下。


    竇宸的眼睛裏有太多的東西,看的皇甫容心生不安又移不開眼。


    這個人……好可怕……


    逃,快逃……


    皇甫容,你再不逃就完了……


    “我那時候就知道,我這一世的情劫躲不掉了。”


    竇宸說完,又低頭吻住了他。


    不是蜻蜓點水,而是深深的、霸道的、不容躲避的、充滿了侵略性和占有欲的吻。


    火熱的唇舌追逐……


    疼,又甜美,如慕如訴,炸的皇甫容腦袋裏一片空白。


    天翻地覆。


    *** ***


    竇宸曾經發過誓,再也不會碰感情。


    結果是他不知不覺的就把這個誓給忘了,等到他突然想起來還有這個誓的時候,已經晚了。


    *** ***


    天空繁星閃耀,肖沐西看看天色,側頭問福生道:“什麽時辰了?”


    福生道:“酉正了。”


    涼馨道:“肖公公,是不是該叫殿下用膳了?這時間也太晚了,廚上的飯菜早就做好了。”


    福生道:“殿下不是還在生氣嗎?生氣的時候吃東西不好,不容易克化。”


    涼馨道:“那也不能餓著殿下,餓出事來怎麽辦?”


    肖沐西動了動道:“哎,咱家去問問看吧。”


    他走近門前,叩了兩聲門,恭恭敬敬的詢問道:“殿下,晚膳已經準備好了,該用膳了。”


    裏麵沒什麽聲響,過了一會兒,傳來了竇宸的聲音,“擺膳吧。”


    屋外的人麵麵相覷,怎麽是竇七郎君的聲音?


    這是,和好了?


    念頭這麽轉頭,幾人的手腳卻半點不敢耽擱,立刻就叫了小宮人們把準備好的幾樣膳食送了進去,擺在外殿的桌子上。


    用膳的時候,氣氛還是有點怪。


    伺候在一旁的肖沐西幾人全都垂著頭目不斜視,隻能聽見輕微的吃菜喝湯的聲音,沒人說話。


    用了膳,收拾了桌子,退下去前,涼馨大著膽子偷偷抬頭瞧了一眼,卻隻瞧見了屏風後形形綽綽的兩個人影,隱隱約約有些牽扯。


    其中一人若有所覺,迴頭看向這邊,涼馨嚇的連忙低頭退了出去。


    *** ***


    皇甫容直到用完晚膳仍然心思重重,竇宸問他要不要泡個藥浴靜靜心安安神,他隨意的嗯了一聲,根本沒聽見竇宸說的是什麽。


    等到被人拉著進了霧氣氤氳的隔間,看著眼前泡了一層藥材的浴桶,皇甫容這才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這是什麽?”


    “給你泡的藥浴。”


    “……我知道是藥浴。可是我的傷都已經好了,你看,連那些細疤都沒了,不需要再泡藥浴了……”


    竇六郎那年打的他全身上下都是深淺交錯的傷疤,形同毀容,是竇宸這些年來堅持用藥浴和一些據說是美膚美容的方法,來幫他理療治好了那些舊傷。


    去燕卑的第二年,皇甫容身高竄了一次,然後驚喜的發現他身上那些最後餘留的淺印子也沒了,那時候他就不怎麽泡藥浴了。


    後來又去了西落邊城,他一個人,沒人盯著,更懶的用藥浴。


    這才迴來幾天,怎麽又要泡藥浴了?


    竇宸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麽,隻說裏麵放了安神草和寧心木,泡了對皇甫容有好處。


    皇甫容哦了一聲,習慣性的解了外衣,突然覺得哪裏不對,一抬頭看見竇宸站在木桌邊上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這才想起哪裏不妥。


    “你不出去?”皇甫容問。


    “……”竇宸迴首揚眉,“你介意?”


    “……”皇甫容想了十個數的時間,點了點頭,“嗯。”


    皇甫容臉皮再厚,也做不到讓一個喜歡自己的少年看著自己泡澡。


    不光男女有別,有時候,同性也有別。


    “那你自己泡,我出去了。”竇宸倒也幹脆。


    皇甫容看著他頭也不迴的走出去,心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不高興。


    浴室隔音的門被關上,皇甫容心底也空了一塊。


    他甩了甩頭,三五下除了衣裳,伸手試了試水溫,進了浴桶。


    好熱。


    好舒服。


    熱燙的藥浴把人燙的全身毛孔都舒展開了,皇甫容的臉色很快就被熱氣薰的一片通紅。


    他對著霧氣無聲的歎了歎。


    其實,不怪竇宸。


    他知道竇宸說的全對,那時候在燕卑,布駿開玩笑戲弄他,讓他以為竇宸已經死了,那一瞬間好像心髒都給人挖掉一樣,那個時候,他就明白自己喜歡上了竇宸。


    或者說更早的時候,一年前竇宸讓他先走,一個人留下來斷後,全身浴血對他說一年後燕卑見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了竇宸。


    為什麽哭?


    當然是因為以為自己喜歡的人死了,再也見不到了,心疼的受不了,所以才會無法自控的哭了。


    竇宸問他,答案呢?


    皇甫容雙手捧起一把水糊在臉上,躲要水霧中呢喃說:“我也喜歡你,竇宸。”


    可事實上,竇宸吻過他後再問他時,他蒼白著臉說的是——


    不,我不喜歡你。


    他不敢看竇宸當時的表情。


    竇宸什麽話都沒說。


    肖沐西正好在外麵問要不要用膳,他沒心情迴答,還是竇宸迴答的。


    皇甫容想,他這個樣子,用《奇聞異事錄》上麵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兩個字。


    慫逼。


    他這輩子和竇宸是不可能了,下輩子吧。


    這輩子他野心太大,顧慮的事情太多,根本瀟灑不起來。


    下輩子,要是還能遇見竇宸……


    算了,這輩子都是白撿來的,下輩子還是不想了。


    *** ***


    皇甫容泡完藥浴出來,沒看見竇宸,問肖沐西,說是出去了。


    這麽晚,也隻能是練武或者練音律。


    皇甫容又問今晚是誰守夜。


    肖沐西說,竇七郎出去前說了,今晚他替殿下守夜。


    皇甫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覺得沒什麽可說的,既然竇宸說了,那就讓他守。


    外麵有些哄吵,守前門的小宮人跑進來慌張的通傳,“乾清宮走水了,死了二十幾個太監。”


    皇甫容和肖沐西都被嚇到了。


    “什麽,走水了?”


    “死了二十幾個太監?”


    皇甫容第一時間想到了聞人雪,立刻叫福生去乾清宮打聽消息。


    雖然以前世來看,聞人雪才是活到最後的贏家,可是前世在他的記憶裏根本沒有這場大火,這讓他不得不擔心。


    聞人雪才剛開始得到萬順帝的派用,乾清宮就起了大火,總不可能說是巧合吧?


    福生去的快,迴來的也快,帶迴來的消息也出人意料。


    “你說什麽?聞公公沒事,但是薛公公沒了?”皇甫容驚訝的問。


    “迴殿下,乾清宮那邊傳出來的消息就是這麽說的。”福生道。


    “再去打聽,有什麽情況速度迴來。”


    “是。”


    福生又匆匆的去乾清宮打探消息了。


    皇甫容皺著眉頭,問肖沐西道:“肖公公,您怎麽看?”


    肖沐西也吃驚不已,定了定神道:“沒憑沒據,老奴也不敢亂說。”


    這話等於變相給了看法。


    可以亂說的是天災,不能亂說的是人禍。


    沒憑沒據,不敢亂說,這件事十之八、九就是人禍了。


    皇甫容和肖沐西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


    肖沐西勸道:“殿下,乾清宮這事來的蹊蹺,咱們能不沾惹千萬不要沾惹,遠觀就好,小心引火上身。”


    皇甫容道:“恐怕沒那麽簡單。”


    肖沐西道:“殿下的意思是?”


    皇甫容道:“父皇的宮裏走了這麽大的水,於情於理,我們還住在宮裏,都不可能不聞不問。肖公公,準備準備,我們也要過去了。”


    肖沐西恭身道:“是,殿下。”


    皇甫容也沒叫小太監進來服侍,自己進內殿換下居服,換了一身皇子常服,頭發也簡單的挽成髻用玉簪固定住,他正要往外走,忽然聽見了一陣緩緩的滾動摩擦聲,這聲音不大,一丈外就完全聽不見了。


    但聽在皇甫容耳朵裏就非同小可了。


    因為這是機關開動的聲音。


    “殿下,老奴已經準備好了。”肖沐西在門外叫了一聲。


    “嗯,那就等著,等福生迴來,咱們就走。”皇甫容表情微緊,聲音不急不緩。


    肖沐西說知道了,一切聽皇甫容的吩咐。


    皇甫容這邊緊緊的盯著床側顯露出來的牆洞。


    看見從裏麵走出來的人,不由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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