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院子裏一大早就是長鞭亂舞的聲音,一鞭接著一鞭,一聲追著一聲,響在人心上,弄得人心惶惶。


    小宮女小太監們都瑟瑟發抖,來來迴迴隻敢繞著牆邊走。


    聞人雪仔細替皇甫容梳理好了頭發,用了一根青藍色的發帶係好。


    “竇六郎的心情不好。”聞人雪端過藥碗遞給了皇甫容。


    “他還是不肯走嗎?”皇甫容接過聞人雪遞來的藥,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他說,竇七郎不走,他就不走。”聞人雪接過皇甫容遞迴來的空碗。


    “竇七郎什麽意思?”皇甫容問。


    “竇七郎也在勸他,讓他自己迴去。”聞人雪把空碗放到桌子上,拿帕子替皇甫容拭去唇角藥漬。


    “竇六郎必然不肯。”皇甫容肯定的道。


    “是的。”聞人雪順著皇甫容的視線,一起看向窗外。


    一襲紅衣的竇六郎,獨自立在院子中央,手中長鞭舞得風生水起,劈啪作響,倔強的樣子,有點讓人心疼。


    可他任性的樣子,也讓人頭疼。


    “你問過竇七郎了嗎?”皇甫容之前讓聞人雪去打聽,為什麽竇六郎一定要跟在竇七郎身邊,隻有弄明白了這一點,他們才能知道要如何說服竇六郎迴竇府。


    竇大奶奶病了,得了急症,想見竇六郎,竇家來信,催竇六郎速速迴府,竇六郎要是遲遲不迴竇家,必然會招來非議。


    “問了,不過竇七郎不肯說。”聞人雪私下去問竇宸,奈何竇宸怎麽也不肯迴答。


    皇甫容沉吟道:“他不肯說,那就不好強求了,還是我來吧。”


    聞人雪驚道:“殿下想做什麽?”


    皇甫容苦笑道:“宮裏現在有多少隻眼睛盯著榮和宮,竇六郎繼續留在這裏,我們隻會越來越難過,父皇也會心生不滿。在局麵變得更糟糕之前,我們必須想辦法送走竇六郎。竇家的人寵著他護著他,願意給他時間,我卻不能。”


    “可是殿下,我們能做什麽?”聞人雪愁道。


    竇六郎是個硬脾氣,而且軟硬不吃。


    皇甫容道:“我們不能做什麽,有個人能。”


    聞人雪道:“竇七郎?可他不是一直站在竇六郎那邊嗎?”


    竇六郎和竇七郎向來形影不離。


    聞人雪認為竇七郎也是竇家的人。


    竇家的人,沒有一個不寵竇六郎,沒有一個不縱容竇六郎。


    “你錯了。”皇甫容道:“你看他對竇六郎好,其實那隻是客氣、生分,真正的對人好,不是竇七郎那個樣子。相信我,竇七郎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更希望竇六郎離開。”


    聞人雪意外的看了看皇甫容。


    皇甫容毫不在意,反而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問道:“小聞子,你覺得,竇七郎這個人可信嗎?”


    啊?


    聞人雪一愣,還沒弄明白皇甫容問這句話的意思,就看見自家小主子邁著小短腿朝外麵走了出去。


    “小聞子,傳我的命令,等下不管發生什麽,除了竇宸,任何人都不得輕舉妄動,隻能看,不能攔,包括你。”


    “殿下!”


    “這是命令。”


    ******


    竇宸自從拜了安上閑為師,得了安上閑的親傳,每日裏都刻苦練功,三個月下來,無論是紮馬步還是音律啟蒙,都練的小有所得。


    安上閑那天教的不多,隻有一套最基本的練功口訣,還有一套專屬的聯絡方式。


    竇宸練功遇到不明白的地方,或者音律不通的地方,就可以通過專屬的聯絡方式,傳信給安上閑。


    或十天,或半月,便會有消息。


    竇大奶奶生病的事情,竇宸是和竇六郎一起從坤寧宮來報信的太監嘴裏知道的。


    他當時就勸竇六郎速迴竇府。


    竇大奶奶突然暈倒不是小事,急症來得快,去得也快,但也最容易發生變故。


    宮裏的太醫也拿不準到底是什麽病症,竇大奶奶胸悶頭痛,似有癔症,又像心病,很難下定論。


    竇六郎看上去也很擔心竇大奶奶,可他偏偏不肯答應立刻迴竇府。


    “七郎跟我一起迴去,我就迴去。”竇六郎緊緊的盯著竇宸說。


    竇宸不願意,他道:“已經過了休沐日,我要迴去,也要等到下個休沐日。大奶奶可等不了那麽長時間,她這麽想你,你應該早點迴去,也好讓大奶奶放心。”


    竇六郎突然發怒道:“我看你就是不想跟我一起迴去!”


    竇宸道:“你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


    竇六郎質問:“你為什麽不想跟我一起迴去?我對你哪裏不好?”


    竇宸紮著他的馬步,“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是不想,是不能迴去。”


    “騙人!”竇六郎氣得跺腳。


    “那你當我騙人好了。”竇宸垂了眼瞼。


    竇六郎氣不過,上前推了他一把,“你說,你是不是為了那個小癆病鬼!所以才要留在這裏,舍不得走?”


    “哈?”竇宸莫名其妙,抬起頭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道:“你說什麽?”


    “你還裝傻!”竇六郎氣道:“那天我都看見了,你一直抱著小癆病鬼親,還親了好幾次,你是不是喜歡他?”


    “哪天?我抱著誰了?我怎麽不記得?我又親了誰?”


    這種事,竇宸腦海裏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可惡!還不承認!竇宸,你敢發誓你那天在橋邊柳樹下,沒有抱著皇甫容那個掉到水裏的小癆病鬼親嗎?”竇六郎幹脆直接的挑明了說。


    竇宸大囧,我勒個乖乖,沒文化真可怕。


    “我哪裏親他了?他被你推水裏,差點淹死,我那是救他!”


    “我不管,反正我看見你親他了!”


    “哈,我,我真是百口莫辯,你說親那就是親嘍,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難道男的跟男的還能結婚不成?你擔心什麽?”


    “好啊,你終於承認了,你那天就是在親他!你,你,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他還是個孩子,你,”竇六郎憋了半天,終於想了個詞,甩手一個巴掌甩在竇宸臉上,罵道:“畜牲!禽獸!”


    竇宸捂著半邊臉,囧得張嘴無言,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麽。


    雞同鴨講。


    他真想知道這些古代的孩子,腦袋裏都裝的是什麽?


    竇六郎才多大,九歲啊,能懂什麽?


    滿嘴親啊親的,也不嫌臊的慌!


    早熟鬼!


    他隻是救人,別說兩個人都是男的,這麽小的年紀,親了也沒感覺啊!


    啊啊啊啊啊啊,他在想什麽,要什麽感覺!


    完全被帶歪題了啊!


    竇六郎杏目圓睜,死死的瞪著他,又踢了他一腳,怒吼道:“我就不走!死也不走!我說了要看著你,就會看著你!一直看到你死!隻要你不死,我就不走!”


    門“哐”的一聲被他用力帶上,外麵很快傳來了泄憤似的甩鞭聲,啪啪啪啪的打在地上,驚起滿院飛鳥。


    竇宸走到窗邊,看著竇六郎在院子裏手執長鞭,紅衣翻飛。


    他的眸中閃著複雜的神色。


    那天,他在巨痛中掙紮醒來,耳邊聽到一男一女的哭聲和對話聲,聽不真切,隻知道他們是對夫妻,在為兒子傷心。


    半夜,疼痛輕了些,他睜開眼睛,對上了另一雙雪亮的大眼睛。


    他嚇的想叫,卻叫不出來,身體上纏滿了繃帶。


    適應了黑暗後,他才看清楚,和他四目相對的是一個孩子,一個漂亮的半大孩子。


    “七郎,”那孩子看見他睜開眼睛,似乎十分歡喜,鬆了一口氣後,又有些怯意,還有歉意,卻倔強的看著他:“你,你醒了。我,白天,他們都不讓我來,我隻能晚上來看你。你沒事就好,我跟你說,我不是故意那麽用力踢你的,我隻是沒想到,你這麽不經踢,一下子就撞石頭上了。……啊,好像有人來了,我該走了。你放心,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的看著你,你不會再有事的!七郎別怕,以後,有六哥罩著你!絕不會讓別人再欺負你!四哥和五哥也不行!”


    那孩子說完,人影一閃,就沒了。


    等到竇宸後來弄清了事情的來朧去脈,才知道,原來自己這個身體的原主,就是被那孩子踢死的。


    這種有錢有權的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孩子,真是天真的不懂善惡。


    說什麽罩著他,看著他,不讓別人欺負他,最後還不是什麽都沒做到?


    竇宸記得清清楚楚,竇四郎和竇五郎後來再來欺負他的時候,竇六郎不光沒有阻止,反而和他們一起捉弄他,幾次害他差點死掉。


    越漂亮的孩子越有毒。


    他們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即使他們滿心愧疚,也有可能麵不敢色的繼續害你。


    可竇宸越不想理竇六郎,竇六郎纏他纏的就越緊,不論他走到哪裏,竇六郎都能跟過來,纏著他不放,一邊以他的保護者自居,一邊毫不手軟的欺負他。


    偏偏他和竇六郎還住在同一屋簷下,甩不掉,擺不脫,身份地位的差距,還讓他無法還擊。


    真的很憋屈。


    竇宸原以為竇六郎那天夜裏說的話都是玩笑,是一次表演,是在捉弄他。


    沒想到,竇六郎還記得。


    ******


    啪啪啪!


    院子裏的鞭聲一直就沒停過。


    竇六郎發起瘋來誰也不敢上前自討沒趣,榮和宮裏人人自危,生怕那鞭子一個不長眼睛甩到了自己身上。


    竇六郎可是跟皇子打架都沒輸過的人呢!


    他們可惹不起!


    “你再甩下去,這院子裏的花草都要禿光了。”皇甫容一步一步慢慢的朝竇六郎走近。


    “要你管!”竇六郎氣火正盛,怒叱道:“滾開,癆病鬼!”


    聞人雪目不轉睛的盯著皇甫容的身影。


    “竇大奶奶得了急症,你不迴去,真的好嗎?”皇甫容小心避開了一道鞭風。


    “我迴不迴去,和你有什麽關係?要你來多管閑事?”竇六郎一鞭子又抽斷無數草木樹葉。


    “是和我沒有關係。”皇甫容道:“但我能明白失去母親的痛苦,太醫說竇大奶奶的急症有些危險,我不想你和我一樣,等到沒了母親再後悔,”他又一閃,避開了迎麵而來的長鞭,淡淡的補加了一句:“後悔自己沒有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多陪陪她。”


    “你敢咒我娘!”竇六郎刷的轉身,一雙漂亮的眼睛裏充滿了小火焰,瞪著皇甫容,像在看殺母仇人,手中長鞭一甩,又朝皇甫容抽去,“看我不打死你!”


    皇甫容一個沒站穩,身體後仰,險險避開。


    “我聽宮裏的人說過,竇大奶奶如何如何寵你疼你慣著你,我還以為你一點都不在乎你娘,既然你這麽在意,為什麽不迴去?”


    “還不是因為——”竇六郎話到了嘴邊,看著皇甫容那張還殘留著各種淡疤的小臉蛋,自己也覺得剩下那半句‘你這個小公狐狸精’說不出口,皇甫容長得也實在太普通了。


    他頭往旁邊一轉,冷哼了一聲,“我偏不想迴去,怎麽了?”


    “因為竇七郎?”皇甫容試探的問。


    “你幹嘛提他!”竇六郎忽然大吼。


    皇甫容被他嚇住,呆怔了怔,抬起小手揉了揉胸口,驚嚇道:“你不是因為他才不願意迴去的,怎麽就不能提了?”


    “我不喜歡聽你提他。”竇六郎道。


    “……”皇甫容也囧了囧,這事和他可沒關係,怎麽聽起來有些奇怪的不對勁呢?


    他無語的歎氣道:“那你要怎樣才能迴去?你也看到了,皇後宮裏的人一早上已經來了三迴,迴迴都是催你速迴竇府。你要不迴去,留在這裏,別人會怎麽想你,你想過沒有?”


    竇六郎翻了個白眼,“我管別人怎麽想我?腦袋又不長在我身上。”


    皇甫容耐著心道:“是不長在你身上,但人言可畏,別人見你這樣,不會管你心裏有多孝順,有多在乎你娘,他們隻會說,竇六郎不孝順,連自己的親娘生了病都不肯迴家看一眼,還在宮裏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簡直沒心沒肺,冷血無情,是個逆子。這種人,不會有人願意親近的。以後等你長大說親,也不會有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你,到死,你都是個光棍。”


    他說的是事實,反正據他所知,上一世竇六郎是沒成過親的,死的時候,就是個光棍。


    多麽諷刺,貌美無雙的京城雙絕,一個是太監,一個是光棍。


    絕的不隻是他們的才貌風華,還有子孫後代!


    竇六郎聽了勃然大怒,“你才光棍!你一家都是光棍!”


    皇甫容無辜的笑了一下,“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太子皇兄上個月才得了一個兒子,白白胖胖的,不知道有多可愛。”


    竇六郎氣笑了,“好你個伶牙俐齒的公狐狸精!行!你不是想讓我迴去嗎?你站著別動,讓我打你三鞭!打完我就走,絕不反悔!”


    他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幾個字。


    皇甫容一腦袋問號,公狐狸精是什麽鬼?


    不過他沒空細想,乘勢道:“這話是你說的,這麽多人可都聽著呢,你要是反悔怎麽辦?”


    竇六郎可不是什麽一言九鼎的人,出爾反爾的事情他做得多了。


    皇甫容不信他。


    “我要是反悔就讓我不得好死!”竇六郎下毒誓道。


    皇甫容嚇了一大跳,他連忙道:“別,你敢發這種誓,我還不敢接呢,竇家的人,我可惹不起。還是換一個吧。”


    想起來有點毛骨悚然,竇六郎上一世確實是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滿門抄斬,不能更慘。


    “那你說!”竇六郎也算爽快。


    皇甫容定了定神,“嗯,有了。要是你反悔,就讓竇七郎一輩子不理你!”


    “不行!”竇六郎想也不想一口否決。


    “那就讓你變個醜八怪!”皇甫容也不為難他。


    “……”竇六郎臉色難看,咬著牙道:“行,就這個了。”


    “殿下!”聞人雪在皇甫容背後叫了一聲。


    皇甫容朝他搖了搖頭。


    “你打吧。”他對竇六郎道。


    “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竇六郎現在真是哪眼看他哪眼煩,手一揚,一鞭子就揮了下去。


    皇甫容不躲不閃,“啪”的一聲,一鞭打個正著,鮮血從他頭頂緩緩流了下來。


    聞人雪臉色刷的慘白一片。


    四周瑟瑟發抖的宮女太監也嚇到了,個個呆若木雞。


    皇甫容疼得半張臉抽了起來,但沒吭聲。


    他越這樣,竇六郎越氣,二話不說,揚起鞭子又抽了過來。


    一根短簫在半途截下了竇六郎的長鞭。


    竇宸拉著皇甫容退開一步,迎著竇六郎即將暴怒的眼神,平靜的道:“他說那些話都是為了你好。你遷怒一個小孩子算什麽本事?你想撒氣,有種衝我來。我陪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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