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順帝今年正值不惑,四十歲的壽誕自然是要大辦一場。


    各地的封疆大吏及夠品級的地方官員們早已經把精心準備好的壽禮提前運送至了都城薰風。


    一箱一箱一抬一抬,從水路到官路,絡繹不絕的運進薰風城,堆滿了禮部的庫房。


    除去金銀珠寶,還有各式各樣以福、壽、吉、慶為主設計製作的精美奇珍,丈二高的紅珊瑚,拳頭大的琥珀,羊脂白玉的嵌金如意,二十四扇的奢華雙麵針織屏風,五色花鳥魚獸漆盆陶壺等等,讓人目不暇接。


    壽誕前三天,都城各處就已經開始清掃裝點,到處煥然一新。


    等到正日子來臨的這天,所有駐京文武百官更是早早的穿戴好官服,帶著備好的壽禮進宮向皇帝朝賀,恭祝皇帝福體康泰萬壽無疆。


    更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又有些不同。


    不隻是邊陲五族中和泱國接壤的燕卑和烏胡來了使者,泱國的上屬大國西落國也派遣了使者,以促進兩國文化交流的名義來到了泱國的都城薰風。


    因為這些使臣的到來,這場壽誕的意義和份量也顯得不同了。


    筵席設在上壽殿。


    上壽殿造的極其華美,穹頂掛了許多熠熠生輝的琉璃明燈,殿內數排齊整的朱紅廊柱,四周牆上全是高雅富貴的仙圖壁畫。


    占地也極大,足可以坐下數千人。


    萬順帝皇甫廣和皇後竇氏高座在正位,太子的母親閔貴妃坐在萬順帝另一邊下首的位子。


    凡有子嗣的德妃李氏、淑妃單氏、賢妃閔氏、貴嬪賈氏和陸婕妤等都可以分坐在兩側前排,其餘妃嬪則分坐在兩側後排。


    再往下是幾位成年的皇子及其家眷,和未成年的皇子們。


    然後是文武百官和各國使者。


    左丞相高渠和右丞相張世安率領眾臣齊聲高唱:“恭祝我皇仙福永享,壽與天齊,國運昌盛,萬壽無疆。”


    萬順帝心情極好,揚袖道:“眾卿平身。”


    眾臣曰:“謝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開場酒過三巡後,便是諸位皇子獻壽禮和獻藝的時刻。


    皇甫容穿著一身嶄新的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他在這些皇子裏麵年紀最小,坐的位子也最靠後。


    他今天穿的這套新衣是淑妃宮裏的宮人上次量了尺寸迴去新做好的,昨天傍晚才送到榮恩宮。


    隻是沒想到竟然是一套金黃襯的紅衣。


    大概是淑妃覺得這樣的顏色更喜慶更符合節日的氣氛吧。


    聞人雪蹲坐在他身邊替他布菜。


    魏允中也跪坐在他身後側,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微微興奮的道:“殿下,我看見竇七郎了。”


    皇甫容瞄他一眼,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在下麵的臣工家眷裏看見了竇宸。


    竇宸坐在他父親竇聿槐的邊上,換了一身淺藍繡銀邊的錦袍,一邊吃著水果一邊看向殿上的獻禮表演。


    穿著打扮倒真像個粉妝玉砌世家裏出來的小公子。


    仿佛覺察到這邊有人在看他,竇宸也看了過來,見是他們,眨了眨眼睛,還笑了一下。


    皇甫容便移開了視線。


    魏允中小聲埋汰道:“那小子,叫他和咱們一起坐,這裏離前麵又近,看得又清楚,他非要和他爹娘坐在一起,我就想不通了,跟大人們一起,有什麽樂趣可言?”


    皇甫容也小聲道:“你也應該跟著魏大人才是。”


    這種宴席一般能入宮的皇子伴讀們都會參加,不過基本上都是陪在父母身邊,同桌同席。


    偏偏魏允中極怕他的父親,一早就尋了借口賴在了皇甫容這裏。


    皇子伴讀,這真是個很好的借口。


    魏允中聽了立刻壓低了聲音道:“殿下莫要為這些閑雜事操心,快看殿上的節目吧。”說完閉緊了嘴。


    皇甫容懶得理他。


    聞人雪輕聲提醒道:“到秦王殿下了。”


    萬順帝一共有十六個皇子,除去早逝早夭的幾個皇子外,不多不少,正好還有十個皇子。


    泱國人以十六歲為成年與否的分界。


    已成年出宮開府的有四位皇子,年紀最長的五皇子皇甫光被封為太子,住在東宮;六皇子皇甫申和七皇子皇甫傑成年後都封了異地王,去了各自的封地;再來便是九皇子皇甫真了,因著淑妃的緣故,留在了京城,做了閑散王爺。


    未成年的那五位皇子則正是皇甫容在文華殿的那幾個同窗。


    前麵三個皇子都已經上前獻過壽禮了。


    太子的壽禮是一篇治國策。


    從封地專程趕來的六皇子獻上的是一副墨寶。


    同樣也是封地趕來的七皇子拿出的是上等象牙精雕的一副圍棋和一卷古棋譜。


    這三件壽禮都得到了萬順帝的誇讚和獎賞,讚揚他們用了心思,並心存孝道,一人賜了一件玉如意。


    皇甫容抬起了頭,看向殿上。


    隻見皇甫真今天也穿了一身新衣,上等精妙的白錦麵料,鑲寶藍金絲繡的衣領、袖邊和腰帶,簡潔又不失華貴的胸前刺繡,還有衣擺上精心縫繡的淺金蓮花,再配上素雅的飾品,無一不襯得皇甫真更加俊美出塵,如同畫卷中走出的少年,皎如玉樹臨風,耀如輕雲蔽月,儀靜體閑,瑰姿豔逸。


    他燦然一笑道:“兒臣身無所長,唯有琴藝還拿得出手,父皇壽誕,好東西必然是不缺的,兒臣便獻藝一曲,聊勝於無,以此曲恭祝父皇日月同輝,春秋不老。”


    萬順帝笑罵道:“你這孩子,你的琴藝誰人不知,這也算身無所長,卻叫別人如何自處?該打。淑妃,你說呢?”


    淑妃掩笑道:“皇上說的是,這孩子說話確實常常讓人想打他一頓,可他下一句又總讓人覺得悅耳中聽,十分受用。臣妾時常聽了也要為難呢。”


    萬順帝道:“罷了,你且奏來,讓朕聽聽。”


    皇甫真笑道:“兒臣遵命。”


    皇甫容坐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心中微微歎息。


    任誰看著這樣一番父慈母溺兒孝順的天倫之樂,恐怕都會覺得皇室之中最美好的莫過於此。萬順帝雖有諸多妃子和皇子,但誰都知道他最寵愛的是淑妃,最喜歡的兒子是九皇子皇甫真。


    世人看他們其樂融融,又有誰知道他們最後竟會走到那一步呢?


    皇位或許不是最重要的。


    可皇位是把雙刃劍。


    隨著歲月的消磨,總有一天,會把所有的美好都消磨幹淨,剝除一切假相,隻剩下赤、裸、裸的真實。


    天順帝……


    皇甫容看著那個他名義上的父親,那個生他養他又對他不聞不問的父親,那個曾叫他憧憬過崇敬過想要獲得他關注目光的父親……


    對方雖然在笑,可他還是控製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聞人雪離他最近,立刻便察覺到了,悄悄伸手觸了觸他的手,發現他的手汗濕冰涼一片,手背手指都在發抖。


    他不著痕跡的輕聲詢問:“殿下,你怎麽了?臉色怎麽如此蒼白。”


    聲音裏充滿了擔憂。


    皇甫容眼珠子轉了轉,直勾勾的轉過來,看著聞人雪。


    “……我沒事。”他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小臉煞白一片,“隻是想到等會兒,我也要上去,這麽多人,我第一次見到父皇,心裏突然就有些害怕。”


    是的,害怕。


    他怕那個此時正坐在上壽殿最高位置的皇帝。


    那人看起來談笑風生,和顏悅色,可是一旦他冷酷絕情起來,便連天底下最可怕的劊子手都比不上他。


    那是一個真正六親不認自私絕頂的男人。


    聞人雪輕聲的鼓勵道:“殿下別怕,殿下這麽勇敢聰明,奴才相信殿下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不是的。


    皇甫容心裏知道,他並不勇敢,也不聰明。


    他隻是比別人多活了一世。


    這是他這一世最有利的一個秘密。


    皇甫容看著自己小小的手,再看看聞人雪的臉,用力點了點頭。


    九皇子的高超琴藝自然獲得了皇帝和眾臣的高度好評,除了玉如意,萬順帝還另賜了百兩黃金和一道美食。


    這可是今晚第一份殊榮,連太子都沒有得到額外的獎賞。


    九皇子獻完壽禮便輪到十皇子。


    十皇子獻的是他親筆寫的百壽圖。


    然後是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雙胞胎的壽禮是一對祝壽錦幛。


    十三皇子送的是一幅前朝名家留下的珍稀字畫。


    十五皇子送的是一對玉壽桃。


    等到小胖子領完賞迴到他的座位後,皇甫容聽見唱名太監叫起了他的名字。


    “十六皇子皇甫容上前進獻壽禮。”


    “兒臣皇甫容,祝賀父皇福如東海,長命百歲。”


    他的壽禮也很簡單,就是一盆用土和石頭擺弄出來的一盆壽山盆景。


    萬順帝道:“抬頭讓朕看看。”


    皇甫容依言抬起頭。


    害怕過後,已經冷靜下來的他,此時雙目之中已經沒有了前世見到萬順帝時的羞怯和憧憬,剩下的隻有平靜。


    可怕的平靜。


    萬順帝看了他一會兒,道:“不像,不像。”


    再多看兩眼又道:“還是有些像的。”


    皇甫容隻是靜靜的聽著。


    很多人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他也隻是平靜的站著,任人如何打量,卻不驕,不躁,不怒,不怯,不慌,不忙。


    萬順帝轉頭問皇後道:“皇後覺得如何?”


    竇皇後也在看著皇甫容,聞言道:“像。”


    像誰?


    他們都在看那個孩子,透過他,仿佛在看著另一個人。


    答案唿之欲出,卻沒有人開口。


    打啞謎一樣。


    萬順帝“哦”了一聲,對皇甫容道:“難得。朕也賜你一柄玉如意,薛紳,把這盤牛肉端給他。”


    薛紳應下,端了牛肉走到皇甫容跟前,笑容可掬道:“十六皇子還發呆呢,皇上賞你菜了,還不快謝恩呐。”


    這是今晚的第二份殊榮。


    皇甫容看著那盤牛肉,怔怔出神,忘了謝恩。


    薛紳道:“十六皇子,可是歡喜的傻了?”


    皇甫容怔過神後,連忙謝恩:“兒臣謝父皇恩典。”


    他作出驚喜過度又忐忑不安的樣子,迴到座位後,又謝過了薛紳端送過來的美食,“有勞薛公公了。”


    薛紳笑道:“都是皇上的恩典,咱家也就跑跑腿兒。”


    皇甫容又是再次感謝,等薛紳迴到皇帝身邊伺候,他才拉了拉聞人雪的袖子道:“小聞子,我剛熱出汗了。”


    “殿下是被皇上誇獎所以激動得全身發熱麽?”聞人雪笑問。


    “嗯嗯。”皇甫容眨著眼睛點頭。


    聞人雪笑著拿出了幹淨的帕子,替他擦掉額頭沁出的汗,邊擦邊不動聲色的心驚肉跳。


    這……


    這哪裏是熱出來的汗?


    這麽冰,這麽冷,從額頭到手腳,自家小主子全身上下都是透著寒氣的冷汗,這個樣子分明就是被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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