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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身入牆的刹那,仿佛連風雪都停了。


    身後傳來一聲極力壓抑著什麽的低吼:“蹲下!”


    中氣不足、脈息微弱、心肺嚴重損傷……聽到這道聲音的瞬間,玉聽風便立刻診斷出這道聲音的主人身上少說也有四五種病症,並且皆是重症,不過這番思索並沒有影響她的反應。迅速地拉著趕車小哥一矮身——燈籠猝不及防地晃了晃,將周圍的影子扭曲變形,人影幢幢間半截牆壁剛好脫離桎梏,擦著兩人發頂飛過,重重地撞在巷子對麵的另一堵牆上,粉身碎骨。


    緋紅刀影打著旋後退。


    雪重新落下。


    略一抬手扶住搖搖欲墜的下半截牆壁,玉聽風保持著半蹲身的姿勢往後看去。


    聽腳步聲就知道身後應該來了不少人,轉過去以後果然見到烏壓壓的一大群人,數十支火把熊熊燃燒著,將周圍景象映得半明半滅——


    刀身輕旋,在這燈火通明的夜色裏拖出一條或深或淺的紅尾巴,最後籠入一隻袖中——袖子的主人是個穿著杏色長衫的年輕人,不等玉聽風看清他的麵容,他便突然捂住嘴,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玉聽風不自覺地一皺眉——方才那聲“蹲下”應該就是這人喊的,這樣的咳法,難怪肺都有問題。


    這年輕人咳得非常痛苦,胸腔震顫,甚至連整個身子都佝僂起來,能聽出其中的極力壓製,卻還是咳得驚天動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了,莫說他身邊對他病情有些了解的手下,也不說玉聽風,就是她身邊的趕車小哥都露出不忍的神色,悄聲道:“姑娘,好像是這人救了我們,他咳得這麽厲害,您不給他看看?”


    玉聽風沒吱聲。


    那人咳嗽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他身邊的手下伸手想要扶他,卻被他推開,那人無法,隻能努力撐著傘,盡量不讓冰涼的雪花落到他身上。


    杏杉的年輕人咳了好一會兒,總算停了下來。


    咳嗽一停,他立刻就直起了身子,望了過來。


    杏色長袍隨風揚起,他就那樣站著,銷瘦的身形本該顯出有幾分斯文弱氣,卻偏偏帶著一股揮斥方遒、睥睨天下的霸氣,就連方才那令人揪心的咳嗽聲也仿佛隻是眾人的錯覺。


    淺黃的油紙傘撐在他的頭頂,在他臉上投下一大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隻有一雙……如同火焰般灼燒著的眼睛無視黑暗的阻隔,映入眼簾。


    隻是尋常的火焰是灼熱燙人的,而這雙眼睛裏的火焰,卻又幽冷得仿佛千年寒冰。


    玉聽風不由地怔住了。


    那人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沒看,隻一擺手,然後冷冷道:“我蘇夢枕的人,也是你們能動的?”


    他身後有幾個人迅速過來,上前查看玉聽風之前救的那個大漢,似乎是看到對方的傷口被妥善處理了,有些詫異又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其中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人還衝她拱手一揖,然後把人搬了迴去。


    幾乎一看到那道刀影,方才那些氣勢洶洶要來抓人、卻又膽怯地想要先砸牆試探的烏合之眾就認出了這是威名赫赫的“紅|袖刀”,當時被嚇得完全呆住了。直到蘇夢枕出聲,他們方才迴過神,驚慌之下結結巴巴喊了幾聲“是蘇夢枕!”“蘇夢枕親自來了!”,然後就踉踉蹌蹌地準備跑。


    蘇夢枕先是掃了一眼被人搬過來的受傷的手下,眼裏的寒焰灼燒得更旺,略一頷首示意手下將傷患送迴樓裏養傷,然後一言不發地要帶人追過去。


    這時身旁的一個護衛突然輕聲提醒道:“公子,前麵就是六分半堂的範圍了。”


    蘇夢枕看了他一眼,腳步未停,淡淡地笑道:“六分半堂的人傷了我蘇夢枕的兄弟,無錯你覺得不值雷損拿一個盤口來抵?”


    花無錯垂下頭,無言以對。


    玉聽風也迴過神來,看著這道杏黃的身影漸漸走近。


    原來這就是“夢枕紅|袖第一刀”的蘇夢枕。


    這個名字她也是聽陸小鳳說提起過的。


    蘇夢枕是金風細雨樓的第二任樓主,無論是智謀、膽識、武功還是氣度,皆為不凡,雖自小身染重疾,身體羸弱,卻不但將繼承自小寒山紅|袖神尼的紅|袖刀法練至化境,更是將金風細雨樓發展成如今可與雷損的六分半堂分庭抗禮的京城大勢力之一。


    而陸小鳳推崇他卻並非是為他的勢力,也不為他的刀法,而是敬重他的人品——蘇樓主重情重義,豪氣幹雲,交友廣泛不說,更要緊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偏偏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明爭暗鬥,最是少不了各種奸細臥底,一不留神可能就陷入了四麵楚歌的境地。後麵這句話,陸小鳳並未同玉聽風說過,在他看來,蘇樓主在這種情況下仍能堅持從不疑兄弟,這樣的人品當真令人欽佩。


    而玉聽風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明白,陸小鳳所說對方身染重疾的重疾到底是什麽意思——這個字,既念作沉重的重,也念作重複的重。


    方才從那聲“蹲下”裏她能聽出他身上至少有四五種病,此時離得近了,看清他的臉色後——玉聽風心裏想著,這個數目隻怕還要再翻倍。


    可是,一個人身上,怎麽能有這麽多病!


    更重要的是,這人病成這個樣子,看起來居然還很正常。


    不對,也不能說正常,這個人臉色蠟黃沒有半分光澤,處處透著死氣,瘦得厲害,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唯獨那雙眼睛明亮懾人。


    “多謝玉姑娘方才救了茶花。”


    錯身而過的時候,對方還淡淡地對她道了謝。


    這聲音雖然平淡,仍舊讓人從中聽出毫不含糊的真誠感激。


    可玉聽風卻顧不得分辨其中的情緒,突然伸手,一把抓向他的手腕。


    察覺到她的動作的時候,蘇夢枕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隻是沒想到小姑娘看著年紀不大,手上功夫卻不錯,仍舊被抓住了。


    麵對這麽一個並無歹意的小姑娘,蘇夢枕自是不可能以內力甩開她,隻能停下腳步,帶著疑惑微笑問道:“玉姑娘?”


    “你知道我是誰?”玉聽風有些奇怪他怎麽知道自己,不過一觸及這隻細瘦手腕上的脈象,她的心思就全放在這上麵了——這個姿勢診脈可能會有些誤差,可就算不準,這樣的脈象也仍舊讓人無比心驚。


    這個人、這個人……到底是——仿佛看到什麽讓人難以置信的事物,玉聽風瞪大眼睛,控製不住地脫口問出了聲:“身上這麽多病,你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這樣活著比死著還要難受,為什麽還要活著呢?”


    ——隻粗略一摸,她便能診出六七種絕症,還有兩三種她甚至連聽都沒聽過。但卻知道,無論哪一種都是要人命的病。而如今這十幾種病全都在這一個人身上,這人卻還活著。她當然知道這是因為這幾種病互不相讓,互相抗衡著在他體內形成了一種殘酷而又脆弱的平衡,讓他不至於立刻死去,可是這畢竟是十多種病,就算它們沒辦法要了他的命,卻能夠讓他備受折磨,這是比一種病痛的十倍還要慘烈的痛。


    就算是玉聽風都覺得,真正的仁者醫心不是延續他那虛無縹緲的壽數,而是讓他徹底解脫。


    雖然蘇夢枕的手下都知道他的病,可玉聽風這麽問還是有些太過不客氣,不少人臉上都顯出怒意,大部分人礙著蘇夢枕的態度不敢放肆,卻也有幾個人目露兇光,就要嗬斥她。


    蘇夢枕卻一抬手,阻止了手下的動作,淡淡一笑:“為什麽要活著?因為不想隻是活著,隻是生存而已——”


    他說著,將手自玉聽風手裏抽|出來,然後又從袖子裏摸出一方潔白幹淨的帕子,將她眼眶裏不停打轉的淚水拭去,道:“我要活過。”


    說完,將帕子塞進玉聽風的手裏,繼續帶著人追了過去。


    玉聽風愣愣地看著他們一行人走遠。


    而趕車小哥比她還懵。


    如今混江湖的沒有不知道蘇夢枕的,而在京城混的更是對蘇夢枕萬分敬畏。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一旦知道了,就算他實際上看起來不過是個和氣還偏文弱的年輕人,似乎還救了自己,趕車小哥仍然覺得怕得不行,就連小腿肚都有些打顫。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背影,趕車小哥這才迴過神,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咱們、咱們迴去?”


    “……你說,活著和活過,有什麽區別呢?”玉聽風喃喃地問了一聲。


    趕車小哥剛才根本沒聽清蘇夢枕和玉聽風說了什麽,聽了這話一頭霧水:“啊?”


    玉聽風搖搖頭,將手裏的帕子捏緊了又鬆開,然後看了看四周,鋪到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托著下巴坐了下來:“等等再迴去。”


    “啊?”趕車小哥急了:“姑娘,這天都這麽黑了,莊主和管家還在家裏等著您迴去吃飯呢。”


    “唔。”玉聽風認真思考了一下:“阿雪和管家爺爺還在家裏等我。”


    趕車小哥連忙再接再厲:“而且這裏這麽危險,還下著雪,前頭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少不得要打一場,誰知道會不會打過來,若是殃及到姑娘……”


    然而玉聽風卻完全不接他這茬,反而道:“那就麻煩小哥先行迴去一趟,替我跟阿雪說一聲我晚點迴去——我在這裏等等蘇樓主。”


    “可——”


    趕車小哥還要說什麽,玉聽風已經把身上的鵝毛大氅往身上裹了裹,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放心吧,這裏是金風細雨樓的地盤,我也有自保的能力,不會有事的。”


    趕車小哥畢竟是西門吹雪家養的下人,能對主人的決定勸阻一二已是極限,見她一臉堅持,再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隻是要他把小姑娘一個人扔下,跑迴去送信什麽的肯定也是不成的。但不送信的話又難保莊主不會著急……偏偏這附近除了他們兩個再沒別的什麽人了。趕車小哥在原地愁了好久,突然想到沒人送信,他可以讓馬兒送信啊。


    趕車小哥將燈籠放在玉聽風腳邊,過去把馬兒從馬車上解下來,拍著它大大的腦袋叮囑了兩句,隨後一拍馬屁股,看著馬兒一路跑遠,這才重新迴到玉聽風身邊,陪著她一起等人。


    *


    老馬識途。馬兒一路踢踢踏踏跑迴西門家的時候,西門吹雪剛從一陣焦頭爛額中脫身而出。


    早上玉聽風走了之後把檀書留在了家裏,一開始還好,家裏有不少專門給它準備的小玩意兒,它自娛自樂也挺開心,等過了晌午,小家夥卻突然變得懨懨的。


    如果玉聽風在就知道它這是昨晚吃撐了,餓上兩頓就好了,然而西門吹雪並不知道啊,他思來想去也隻記得它昨晚似乎很喜歡吃點心,便又讓管事拿了不少點心哄它開心。


    偏偏胖胖是真的沒譜,聞著香香甜甜的就忍不住吃,吃了幾塊後就徹底吃壞了肚子。


    好在聽到那聲並不算太美妙的“咕嚕”聲從檀書的肚子裏傳出來的時候,西門吹雪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然而能躲開實物,卻躲不開無孔不入的臭氣,那瞬間西門吹雪真的是殺“鼠”的心都有了。


    檀書卻被他外放的殺氣嚇得尖叫了一聲,不顧肚子還在鬧著,撒開腿就開始四處亂竄。


    然後整個房間就被毀了。


    ……


    西門吹雪內心毫無波動,連怒氣都提不起來了——說到底,他總不能跟個寵物斤斤計較。


    最後還是管事的過來力挽狂瀾,不但給檀書準備了一個小型坐便器,還分分鍾把屋子清理幹淨,點上熏香——又是正兒八經的一間書房了。


    隻不過西門吹雪卻在心裏暗暗下定了決心,這間書房以後他一定不會再進來了。


    檀書肚子一陣陣地折騰,等到傍晚的時候才稍微平息了下來。


    管事打發了人去諸葛神侯府接玉聽風,隨後就支使著西門吹雪給胖胖洗個澡,理由也很充分:“胖胖肯定是因為莊主你喂的點心吃壞了肚子,不好好照顧著,等玉姑娘迴來了你要怎麽交待?”


    玉聽風確實非常重視這隻胖鬆鼠,日常照料它從不假手於人,這次出門能把它留下,足以顯示對他的信任,然而他卻照看成了這個樣子。


    最後西門吹雪還是有些嫌棄地兩根手指夾著它,帶它去洗澡了。


    洗澡水是管事準備的,其中摻了不少香料,跟西門吹雪常用熏香的味道相似,等換了三盆水洗過後,檀書就又是香香軟軟的萌寵一隻了,西門吹雪對它也沒了之前的嫌棄,拿一塊白色布巾裹上,便這麽抱了出來,


    然後就聽管理馬廄的下人過來匯報說被派去接玉姑娘的黑馬自己跑迴來了,車子和人全都不見了。


    西門吹雪眉頭一皺。


    這時管事也有些急促地跑了進來:“莊主,我剛收到消息,六分半堂今夜偷襲金風細雨樓板兒胡同的盤口——那是、那是從神侯府迴來的必經之路。”


    西門吹雪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顧不得把檀書送迴屋,直接連布帶鼠往懷裏一揣,真氣一提,縱起輕功便直接飛了出去。


    *


    西門吹雪和管事的本以為玉聽風一直沒迴來是被這兩股勢力火拚所波及,就算明知道她武功不差,應該不會如何,可一想到她那副標準的大夫心腸,還是讓人免不了擔心。隻是西門吹雪匆匆忙忙趕來,卻見周圍除了一盞微弱的燈光,黑黢黢的,也沒什麽人,玉聽風就這樣裹著大氅,托著下巴,坐在一個避風的角落處發著呆,負責接她的趕車小哥則比較焦灼地在原地來迴踱著步子。


    西門吹雪在巷子口放緩了速度,調整了一下唿吸,然後慢慢走進去:“都這麽晚了,坐在這裏做什麽?”


    玉聽風愣了一下才迴過神看過來,待看清是西門吹雪,立刻從原地蹦了起來:“阿雪你怎麽來了?啊呀,胖胖也來了!”


    ——被西門吹雪隨手揣在懷裏的檀書察覺到“坐騎”已經穩定下來了,立刻扒拉著探出腦袋。看到主人後立刻就想跳過去,然而它身上的毛還沒幹透,剛探出個腦袋就被寒風和細雪凍得一哆嗦,立刻又縮迴去了,隻露出烏豆般圓溜溜的眼睛和鼻尖。


    玉聽風不由走到西門吹雪跟前,彈了彈檀書的鼻尖。


    檀書立刻不滿地哼唧了一聲,隻是被肚子折騰了一天,這聲哼唧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昨天晚上讓你少吃點你不聽,受罪了吧。”玉聽風挖苦完檀書,又對西門吹雪道謝,謝謝他幫忙照看了檀書。


    “無妨。”西門吹雪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玉聽風剛要說什麽,突然聽到身後紛雜的腳步聲,轉過頭,果然見蘇夢枕帶著人過來了,此時他的臉上泛著不太正常的紅暈,顯然方才又咳嗽過幾次。


    玉聽風正要迎過去,西門吹雪卻突然將檀書從懷裏拎出來,帶著布包一起塞到玉聽風手上,然後橫身攔在她麵前,提劍冷漠而又戒備地看著蘇夢枕。


    蘇夢枕適時地停下腳步,他後麵跟著的手下也隨之一停,可見訓練有素。他淡淡道:“閣下便是塞北萬梅山莊的西門莊主?幸會——希望西門莊主不是為我而來。”


    ——後麵這句就是玩笑話了。傳聞西門吹雪等閑不出萬梅山莊,一出來就是為了殺人。不過他殺的一般都是江湖上臭名昭著、背信棄義的惡人,而蘇夢枕自認不是什麽好人,卻也絕對談不上背信棄義。


    西門吹雪沒有搭話,眼睛落在他的袖間,不知道是不是被火光映照得,有些發亮——金風細雨樓是京城最大的勢力之一,不過在他眼裏什麽都算不上。相比較起來,他更想看看他的劍和紅|袖刀,哪一個更快。


    不過如今地點不對,時間也不對,他隻能按捺下這個想法。


    倒是玉聽風抱著檀書從西門吹雪身後探出頭,笑道:“他是來找我的!而我在這裏等了蘇樓主你很久了。”


    蘇夢枕把目光從西門吹雪身上移開,看向玉聽風。


    就算他知道在這種分心的情況下,這位以“快”字著稱的劍客若是突然發難,他很有可能死在他的劍下,可他還是轉開了目光,坦蕩蕩,磊落,灑脫。


    他眼裏帶著笑意:“玉神醫等我做什麽?聽說玉小神醫仁者醫心,等我莫非要我治病?”


    ——他隻不過是隨口調侃。


    金風細雨樓下的白樓掌管天下資料和消息,玉聽風甫一進京,他的大總管楊無邪便已經同他匯報了,並且向他提議是否請這位神醫來樓子裏給他看看病。


    但是這個提議被他否決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病了,完全就是病入膏肓的真實寫照,大概也隻有大羅神仙方才能救,而這位玉神醫終究是個凡人。


    沒想對方還當真應下了這句調侃,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想試試。”


    蘇夢枕不由怔了怔。


    然後小姑娘就直接從西門吹雪的身後跑了出來,拽著他袖子往一旁靠在牆上的馬車上走過去。


    蘇夢枕身後的屬下想要阻攔,被他一抬手止住了。


    玉聽風仿佛完全沒察覺到那些人的異動一樣,一邊走,一邊道:“你的病情太複雜了,我得好好摸摸脈象,然後迴去琢磨琢磨該怎麽治——不過,你身上的器官已經被病痛折磨得傷了根本,這樣的損壞是無法逆轉的,就算治好了病,好好將養著,你的壽數也不會太長。”


    ——後麵那句話,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蘇夢枕的目光落在抓著自己袖子的雪白而又稍顯稚嫩的手上,過了好久才找迴自己的聲音,苦笑:“……玉姑娘還是先看看我的病情吧。”


    玉聽風給蘇夢枕診脈就用了差不多兩刻鍾的時間。


    待診完以後,小姑娘淺淡的眉毛幾乎打成了一個死結——這個病人,實在棘手。


    但是……望進那對鬼火般幽幽灼燒著的眼睛,玉聽風卻又覺得——這個人,非救不可。


    *


    診完脈,玉聽風和西門吹雪就跟蘇夢枕分手了。


    臨離開之前,蘇夢枕送給一枚腰牌,說是若她想到了醫治的方案,拿著腰牌直接去天泉山上的金風細雨樓就好。


    玉聽風沒什麽感覺地接過來,見檀書眼巴巴地瞧著,似乎挺有興趣的,便轉手遞給它玩。


    金風細雨樓的下屬們都為她這個動作抽了口涼氣——這腰牌就這麽隨意地給了寵物玩,也不怕丟了。


    蘇夢枕卻是看著檀書微微一笑。


    西門吹雪多看了蘇夢枕一眼,心想這位蘇樓主確實是名不虛傳。


    等玉聽風和西門吹雪迴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好在提前打發了趕車小哥迴來報了平安,莊裏下人睡下了一大半,倒是管事還醒著,坐在大廳也是昏昏欲睡。


    見他們迴來了忙強打起精神張羅著要人把晚飯送上來。


    晚飯熱過兩次了,賣相並不好看,管事本想找人重新做,被玉聽風攔住了:“餓死啦,就這樣吃吧。”


    吃過飯後,玉聽風便迴房休息。然而也不知道是今天給無情治病太累,還是對蘇夢枕的病太過在意,夜裏她好像一直在做夢,睡得昏昏沉沉,然後天還沒亮就醒了。


    醒過來以後她又開始惦記起蘇夢枕的病。


    索性也不睡了,跑去把從萬梅山莊帶過來的醫書全都搬迴了房,認認真真地查閱起來。


    她著重挑了一些記載著疑難雜症或者奇病沉珂的醫書看,看的同時隨手記錄下自己被激發出的靈感,檀書被她托付給西門吹雪照看,就連吃飯也是由人送進來,察覺到餓的時候吃兩口,困了就趴在書上睡一覺。


    就這樣,足足過了三天三夜,她才心滿意足地出來了。


    不過三天,她就瘦了一圈,臉色有些憔悴,眼睛底下也有了黑眼圈,襯著白皙的膚色,格外顯眼。


    不過她臉上的笑容倒是十分燦爛,抱著許久未見的檀書蹭啊蹭。


    管事心疼地跑去吩咐下人給她做好吃的,西門吹雪則看著她挑了挑眉:“想到醫治蘇公子的辦法了?”


    提起這個,玉聽風臉上的笑容斂了幾分,鄭重道:“並無十成的把握,不過可以一試。”


    她這麽嚴肅,唇角都繃緊了,顯得下巴十分尖,西門吹雪默不作聲,心裏卻覺得礙眼極了——果然瘦了,還是胖點可愛。


    *


    不過之後玉聽風卻沒立刻去金風細雨樓,而是再次去了趟戶部侍郎花大人家,給花夫人看看胎像。


    原本按照約定,她昨天就該來的,好在花夫人這一胎如今已經非常穩了,十分體貼她太忙,尤其是看到她都瘦了,更是多了幾分心疼。


    玉聽風給花夫人看過以後,又略微改了改方子,便準備告辭。


    隻是還沒開口,便被花大人搶了話頭,請她往江南走一趟,替他的七弟看看眼睛。


    排行第七,也是眼睛有問題,還恰好也姓花……玉聽風有些遲疑,來迴看著這對夫妻:“你們說的七弟,還不會就是江南首富府上的七公子吧?”


    花大人一怔:“……對。”


    然後玉聽風才知道,難怪這位花大人家裏這麽豪華,原來他也是那位江南首富的兒子,家中排行第五。不過關於給花七公子治眼睛的事情……玉聽風心情有些複雜,卻還是笑道:“我已經答應陸小鳳啦,近期就會過去。”


    花五:“不知道玉姑娘有沒有別的什麽要求?”


    玉聽風沒明白:“嗯?”


    “診金我們不是問題,但是別的……”花五有些吞吞吐吐,他的夫人卻比他直爽多了,直接說了平一指的事。


    玉聽風驚訝地長大了嘴巴——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這樣的醫者?什麽陽世和陰間人口數量平衡,戰亂的時候又有誰挽救那些將士們、那些無辜百病的命,免得地府鬼滿為患?不過這位花七公子似乎跟原少莊主不太一樣?


    她想了想,還是道:“你們知道我治好了原少莊主吧?但是,他能重見光明,是換了莊中仆人的眼睛……”


    花五跟夫人對視了一眼,一齊搖了搖頭:“七童絕對不會同意的。”


    聽了這話,玉聽風的心情瞬間明媚起來,笑彎了雙眼:“嗯,我喜歡你們所說的花七公子,所以不管怎樣,我還是會去江南走一趟。而且——說不定他的症狀跟原少莊主不一樣,不需要換眼睛呢?”


    花五猶豫了一下:“勞煩玉姑娘跑那麽遠也不好,若是姑娘不想出門,我可以修書一封,請父親送七童進京。”


    “沒關係,我去江南。”盲人畢竟行動不便。玉聽風笑眯眯道:“學醫也不能閉門造車,還是出門走動走動比較好。”


    “如此甚好,勞煩玉姑娘了。”


    *


    從花五夫妻口中了解到了花七公子的性子之後,玉聽風心情很好,也很想立刻就去江南給他治眼睛。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蘇夢枕。


    從花府迴來後,玉聽風又做了一番準備,第二天便又將檀書留下,孤身去了金風細雨樓。


    她一亮出腰牌,樓中守衛便變得恭敬起來,立刻表示入內通報,而後一個年輕人帶著人快步迎了出來,他身形瘦長,長相英朗,額上有顆黑痣,舉止斯文有禮,麵上帶笑,讓人一見便倍生好感。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玉聽風一眼,然後含笑道:“姑娘便是‘青岩萬花’玉神醫吧?在下楊無邪,您的事情公子已經同我說過了,請——”


    玉聽風露出個笑容,隨著他走了進去。


    *


    金風細雨樓位於天泉山,樓裏有四樓一塔,四樓分別是青樓、紅樓、黃樓、白樓,各司其職,而玉塔則位於中央,是蘇夢枕這個樓主的住處。


    楊無邪就在帶著玉聽風前往玉塔。


    而在的路上,楊無邪一直在不著痕跡地向她打聽著些她自己的事情。


    玉聽風沒什麽心眼,隻要能說的,幾乎有問必答。


    而越問,楊無邪心裏的疑惑越深。


    楊無邪是金風細雨樓的智囊和軍師,負責管理樓中的資料庫白樓,過目不忘,具有強大的資料收集和分析能力,外號“童叟無欺”,是蘇夢枕的得力幹將。玉聽風進京的消息便是他第一個發現的,而實際上,從玉聽風治好了原隨雲的眼睛開始,他就已經開始考慮過讓她來給蘇夢枕看病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搜集玉聽風的資料。


    然而結果讓人心驚,這個小姑娘仿佛是憑空出現一般,完全找不到過去,隻能查出最開始出現是在秦嶺一帶,可再往下查,就什麽都查不到了。最開始的時候楊無邪還以為是她背後有什麽比金風細雨樓還要龐大的勢力在幫忙遮掩她的身份,然而卻又能夠很輕易地查到她的戶籍乃是無爭山莊莊主幫忙辦的假證——若她背後當真有什麽勢力,就不該露出這麽大的破綻,可若她背後什麽都沒有,那又怎麽能做到之前的消息一點都查不到呢?


    所以要不是查到她確實是個好大夫,救了不少人,看年紀又還隻是個孩子,楊無邪根本不可能讓她來給蘇夢枕看病。


    醫術再高也不可能。


    他不可能讓蘇夢枕冒哪怕一點危險。


    如今倒是從她口中得知了一點消息,比如師從“活人不醫”裴元,門派是萬花穀……把玉聽風送進玉塔之後,他便開始著手查這兩個地方了。


    玉聽風一個人上了玉塔頂端。


    如今是白天,明亮的光線下,蘇夢枕的模樣看起來更加驚心了。


    玉聽風鼻子酸酸的,又有點想哭。


    作為醫者,她知道他活著有多痛苦,可盡管這樣,他卻還努力地活著。


    麵對這條活得比大部分健康人還要精彩、還要努力的生命,由不得她不感動。


    好在她並沒有真的哭出來。


    塔頂不光有蘇夢枕,還有個……從身上的藥味來看,大概是個大夫。


    蘇夢枕微笑著請她坐下,彼此介紹了一番後,玉聽風才知道這人確實是個大夫,姓樹,是禦醫,也是金風細雨樓的供奉,專為蘇夢枕看病的。


    玉聽風向來敬重前輩,便執了晚輩禮。


    然後樹大夫就問她要怎麽給蘇公子治病。


    玉聽風抿了抿唇,然後將自己的治療方案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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