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月圓之夜是妖怪血氣最旺、最沉不住氣的時候,捉妖也便最宜在此時進行,可是城南三十裏亂墳崗頭,七位大宗師又把那一股陰氣跟丟了,一具中年男屍仰麵朝天躺在墳地山坳間、精氣被妖怪全部吸幹、麵色發黑,看此人相貌便知“妖怪愛抓青年才俊”之說隻是個謠言,然而七位宗師實在無法容忍此妖竟敢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抓人,當楚月璃和含溪趕到時才知道這屍身是首殷兄的。


    楚月璃從含溪口中得知,他走後不久一陣陰風熄滅了如意館中所有的燈盞,七位宗師被陰氣引走,轉眼隻剩下首殷兄和含溪兩個,首殷兄與含溪匆忙疏散掌櫃、小二和茶客,黑暗中那股陰氣返迴樓中獨獨卷走了首殷兄,含溪並沒有看清妖怪的形狀隻隱約覺得有一條紅紗快速飄過。


    站在首殷兄的屍首前,姚初化捋髭歎道:“這明顯是逼著殷饒程出山啊!”


    “不錯!是啊……”其他六位宗師也都認為這一定是付雨裳所為,想必他已參破了金剛八卦陣的奧妙,想要與八大仙宗一決高下,以雪當年淮王府被圍之恨。


    風道和倪茲、倪旻兄弟紛紛表示這次一定要把殷饒程請來,再這麽下去八大仙宗顏麵何存?姚初化和戴仲虯兩位老前輩則認為出了這種事殷饒程會不請自來,隻有楚月璃久不作聲。


    幾個人就地把首殷兄葬了,因為至死不曉得他究竟姓甚名誰隻能臨時立一根木樁當作標識,迴頭奏與朝廷給他追封個烈士再立新碑,想不到張張羅羅的一個人刹那間成了亂葬崗中的一隻鬼,當真是國土危脆、人命無常!眾仙師們每人在墳前鞠了三個躬,悵然離去。


    月照藤影,鸞帷寂寞。楚月璃披發坐在床邊,穿靴。


    含溪輕聲問:“相公,這麽晚了還要去哪兒?”


    “睡不著,去外麵走走。”


    含溪起身,從黑漆樟木箱中拿出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夜裏霜露重,別走遠。”


    楚月璃笑笑,點點頭,把她弄到床上,躺好:“你先睡。”


    含溪輕輕合上眼睛,見他憂思忡忡地去了。含溪在床上輾轉反側,左等右等不見他迴來,後半夜困極倏忽便睡了過去,一睜眼天色微青,窗楞影映在簾上斜斜兩行,楚月璃還沒迴來。含溪穿衣下地,一推門,看見他坐在庭院中櫻樹籬笆旁發呆。


    “相公。”


    辰星出在紫微天宮,月暈而風,風涼刀裁,楚月璃久坐如雕,竟然毫無反應。


    含溪走過去,摸摸他的臉:“相公。”


    楚月璃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元神臨時迴到軀殼裏:“唔娘子……”


    含溪把他的大氅裹弄嚴實,撩開他兩側的長發,雙手焐著他的臉和耳朵,道:“瞧你都快凍僵了,還不迴屋去?”


    楚月璃反把含溪的手塞迴她的袖管:“我們迴去。”


    銅鏡妝台前,含溪為他綁頭發,青絲如水,玉簪入鬢,鏡中人的臉比山水清秀、比月光皎潔。自從那日亂葬崗迴來以後,他鬱鬱寡歡,笑容都作強顏。含溪不問,含溪知道這一切遲早會來。一夜醒來三次摸枕邊床榻,他有時醒著躺著有時在門外坐著,不管刮風或下雨。三更時分,含溪被屋簷雨點滴醒,翻身又不見了人影,趕緊拿一件大氅跑出去,院子裏空空蕩蕩,他終是走了。


    月照西子,鳳鳴華軒,小南國生意正隆。有人堆金如土,指名要睡頭牌。


    血鳳從窗縫裏偷偷望出去,好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眉角一條一寸來長的疤痕,二目兇光,袒胸露背,伺候膩了爾雅王孫,好不容易來了個野味兒,喜歡得她心裏直癢。一摞金條山壓在鴇娘的桌上,底下的人隻有看著的份,壯漢摩拳擦掌剛要翻牌子,這時來了一個人,一錠銀子都沒掏就把頭牌翻了,鴇娘把金山推倒,扶著這個人上樓。


    血鳳長長歎了口氣,聽見鴇娘替那人敲了四聲門。


    “進來。”血鳳愛答不理地應了聲。


    鴇娘在門口道:“付公子,請。”


    付雨裳聽出血鳳不高興了,迴頭看了眼樓下的壯漢,鴇娘連忙向裏麵教訓道:“血鳳,還不快出來開門!”


    付雨裳擺擺手:“不必叫她,你去吧。”


    鴇娘退後,付雨裳推門進去,聽見血鳳在裏麵賤兮兮地說:“我的小痛肉,你幾時想起我來了?”付雨裳道:“我這不是來了麽。”鴇娘才放心地走了。


    上趟樓的工夫,楚月璃出現在散客席中,鴇娘記得他,也知道讓血鳳伺候過的人再看不上別的姑娘,便對他說:“公子下次再來吧,今兒血鳳姑娘屋裏有人了。”


    楚月璃當時說了一句話把所有人都嚇哭,他道:“把屋裏那兩個人都給我叫出來。”


    “哎呦我的媽呀,這可使不得!”


    楚月璃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一掌擊碎了小南國的額匾,這一掌運了真氣,掌風震得整幢樓都忽悠一下,樓中嫖客以為地震,提上褲子跑的不在少數,也有到處找不到褲子的,由此留下“一夜京城褲貴”的典故,付雨裳被他震得由一個時辰變成了一盞茶。


    隨著一陣雨點般密集的腳步聲,血鳳慌張披上一條紅紗躲在付雨裳身後,楚月璃一腳踹開房門,見付雨裳身著一襲純白色的褻服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係盤鈕。


    楚月璃指著他身後的血鳳,道:“她是不是那個吸陰氣的妖怪!”


    付雨裳道:“是又怎麽了。”


    楚月璃用袖子抹掉悲憤的淚水:“我要你殺了她!”


    血鳳在付雨裳的身後抖成風中樹葉,付雨裳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道:“璃兒。殺,是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的。”


    楚月璃的聲音有些顫抖:“你何必替她背負妖怪的罪名,你當年若殺了她,我爹就不會死了!”


    付雨裳起身穿好外衣,淡淡地說:“事情並不是那樣的,你若真想知道,我以後慢慢告訴你。現在,有人把外麵包圍了,你快出去,不要讓那些人看見你在這裏,說不清楚。”


    楚月璃快速瞬移到窗邊,微微推開一個小縫,發現小樓外麵埋伏了許多朝廷的人馬,其中居然還有不少桃花島弟子,夜蒼被琉璃藍色映照得水晶般透亮,青鸞展開藍色的羽翼在小樓的上空盤旋舞動,不時長嗷一聲等待血鳳的迴應,血鳳卻躲在被子底下幾乎嚇尿了。


    楚月璃憤然道:“你舍不得殺她,我來替你殺!”說著一掌真氣朝血鳳劈過去,一掌足以致命。


    付雨裳當時接過這一掌,又嘔出一口血,新傷加舊傷使真氣大大側漏。這時,外麵有個母獅子向天怒吼一聲:“付雨裳!你的忌日就在今朝,快出來受死吧——”是二師姐含澈。


    楚月璃不知外麵究竟聚集了多少人,時不待我,他用螺旋掌風使屋中所有的陳設像太空船裏的物體全部懸浮起來,血鳳和被子、枕頭、蒲團等臥具被一起卷下床,血鳳嚇得像一隻抽了骨的兔子,閉眼受死。付雨裳捂著心口,道:“璃兒……不能殺!”


    巨大的純陽真氣流在楚月璃掌中運勢,突然雙掌一闔,一股虎頭形狀的強勁掌風疾如閃電、迅猛地撲向血鳳,屋中的四柱被震塌,四扇門窗飛出天外,所有瓷器全部震成細粉、金銀碎成沙礫,血鳳就在這一掌之下變成一團模糊血肉。


    付雨裳連連搖頭:“你不聽我的話你會後悔的!”


    楚月璃“哼”了一聲:“我殺了這個隻會害人的妖怪有什麽可後悔的!現在你隨我一起出去向外麵的人澄清這一切!”


    付雨裳把眼睛閉上了:“沒有用。”


    楚月璃道:“就算你願意背負妖怪之名,我爹卻不能永遠背負昏君之名!快跟我出去!”


    付雨裳歎了口氣,道:“看來我今日若不死在你的手上就是對不起你爹了,好。”


    彤雲蔽月,素靈夜哭,天邊憧憧黑影不知埋伏了多少兵馬。


    八大仙道宗師於乾天、坤地、巽風、震雷、坎水、離火、艮山、兌澤在八方坐鎮,乾天位置有一個陌生麵孔,正是首宗殷饒程,除此之外還有朝廷不計其數的兵將,桃花島的女人都穿一身素色摻在其中尤其顯眼,大師姐含淋、二師姐含澈、三師姐含洇、四師姐含沄、五師姐含滋、六師姐含沈、七師姐含淳、八師姐含泠、九師姐含瀅、十師姐含浙、十一師妹含濟……居然還有含溪。


    看到含溪,楚月璃的目光有些呆滯,想這小南國是誰帶的路?非青鸞不可。想這青鸞又是誰放出來的?除含溪還能是誰。


    大師姐見楚月璃摽著付雨裳出來伏法心裏十分自豪,在八大宗師和朝廷大員麵前自然要讚美自家島主幾句,她麈尾一甩率先屈膝下拜:“恭賀島主降魔馬到成功!島主神威,舉世無雙!”


    “島主神威,舉世無雙!”十二仙子紛紛下拜。


    含溪卻雙手攏著嘴大喊:“相公——我……”


    大師姐立刻訓斥道:“含溪,不得無禮,快跪下!”


    此時此刻,楚月璃心中萬感交集,冷風拂麵,吹得他眼睛有點疼,他趕緊展展眼瞼,對下麵那些人道:“妖怪已經被我殺了,付雨裳不是妖怪,大家都散了吧。”


    大師姐和二師姐深知島主素喜打諢卻沒想到島主在這個時候竟也不忘說笑。


    首宗大師殷饒程第一個憋不住氣了:“哼!楚島主比天子還一言九鼎,一句付雨裳不是妖怪就想把我等全打發了?那我問你,我徒兒的命又當向誰討要!”


    楚月璃道:“我已經把血鳳殺了,屍首就在樓中你們可以去看。”


    底下的這群人對血鳳根本不感興趣,隻有青鸞飛了進去,一聲帶血鳴叫欲把天幕戳穿,再也不見它飛出來。


    付雨裳在身邊道:“璃兒,你看,你做錯了一件事。”


    楚月璃迴頭看去,發現青鸞的頭紮在地上,摔死了。想起了小時候師父講的故事,青鸞和火鳳本是一對,卻因珍貴而美麗世世代代被人捉來玩賞,久而久之火鳳自甘墮落沉淪於風塵忘記了獲得自由的初衷,隻有青鸞能使她重拾童女的天真本性。


    楚月璃道:“可是,可是,她何必要吸那些女子的陰氣!”


    付雨裳道:“既然人可以把她囚禁在籠中每天隻為看她幾眼就讓她世世代代孤獨寂寞直到老死,難道她就不能為增添自己的美麗而奪走人的青春麽?”


    楚月璃沉默了。


    殷饒程冷笑一聲,道:“楚島主啊,你居然被個妖怪問得啞口無言!老夫見識了,唉!”


    姚初化也說:“是啊,楚島主,不要和妖怪搭話!免得上了魔道啊!”


    其他人紛紛道:“就是啊,鳥獸怎麽能和人比呢,鳥獸本來就是為人所用的啊,笑話,笑話!”


    但楚月璃知道根本不是那麽迴事,原來能夠存在於世間的道理都是為人所用的,一切不為人所用的道理都被稱作魔道,都是不被允許的。想起付雨裳第一次見麵時說,所謂仙師,拿經世之學當真理,滿口經籍文章,自認為超三界出五行,實則無非自欺欺人之升鬥小民乃爾。


    當時楚月璃反複琢磨發現這就是自己的寫照,所以很生氣,認為付雨裳所言不過是邪知邪見,自己沒殺過人退一萬步講都比他強得多,可是沒殺過人的人數不勝數難道都是正義的麽?譬如眼前這些打著正義的大旗攻伐異己的人們,八大宗師、朝廷、大師姐,還有……含溪。


    付雨裳輕輕咳幾聲,對他道:“璃兒,你可以把我交給他們,我為你死和為你爹死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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