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洵應當算是如今在世的,最好的老師了,因為他既有經驗,又有實力。


    而蘇澤淺相信著的,這個世上唯一一個不會對他下狠手的,也是莫洵。


    然而嚴師出高徒,戰鬥技巧從來都是用血汗換取,沒有捷徑可走。


    莫洵讓劍魂、讓山裏人、讓老王教導蘇澤淺,也是為了避免自己下不了狠手。


    這一迴,長棍實打實的落了下去。


    蘇澤淺聽見了自己頭骨開裂的聲音,劇痛難以形容。那種象征著死亡的疼痛讓年輕人無法遏製的感到了恐懼,他以為這就是結束,然而蘇澤淺卻在致命的劇痛中保持著意識的清醒。


    胸口的墨玉發光發熱,牢牢抓住了他的最後一口氣,不讓他厥過去,修複創傷的力量讓他更加疼痛,蘇澤淺一時間什麽都顧不上,本能的蜷起身體在地上顫抖著翻滾。


    血淌了一地,黑色的空間裏被染出一片紅。


    莫洵卻仍不肯放過他,就像一隻老虎在戲弄獵物,手指浮動,扯出一條條靈力細絲,在蘇澤淺身上拉出一條條傷口。


    “放棄不會帶來解脫。”莫洵將聲音輕柔,語調卻冰冷,“你可以逃,可以求饒,但無謂的打滾是沒用的。”


    劇痛讓蘇澤淺的眼眶中蓄滿了生理性的淚水,汗水沿著眉骨淌進眼睛,將同樣鹹澀的液體衝出了眼眶。他在劇痛中勉勵抬頭,於模糊的視線中看黑衣男人,莫洵麵無表情。


    死亡的恐懼仍留存在身體上,劇痛讓思維凍結,蘇澤淺不明白莫洵為什麽要這麽對他:“……師……父……師父……”


    他沙啞而破碎的喊著師父,漸漸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蜷縮著躺在血泊中,像待宰的羔羊一般。


    莫洵的表情依然冰冷,看蘇澤淺不動了,他連語氣都冷下來:“你想說什麽?說清楚。”


    他手中的一道黑光抵在蘇澤淺喉嚨上,刺骨的冰冷換迴了年輕人的神智,腦子轉起來的瞬間,蘇澤淺清晰的意識到,這迴莫洵是認真的,他再怎麽求饒都沒用。


    恐懼如附骨之疽,年輕人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行為完全不受大腦控製,仿佛有另一個人占據了軀體一般。


    他眨掉眼裏的淚水,清澈的液體在血跡斑斑的臉上衝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我……想、想說……”他的嘴唇在動,聲音破碎的不成樣子,就算以莫洵的耳力也難以聽清,於是男人彎下腰去。


    “你說什麽?”


    蘇澤淺什麽都沒說,手中凝出一道紫黑色的劍光往莫洵心口送去!那動作快如閃電,完全不像一個重傷垂死的人!


    這一擊比他在李家幻境中的更刁鑽狠辣,可此刻的莫洵不是幻境中的莫洵,他在瞬間後撤,抬手擋住了劍光!


    紫黑色劍光中滿滿都是煞氣,在觸及莫洵手掌的那一刻猛然炸裂!


    這是蘇澤淺的搏命一擊,出手後重傷的年輕人忍不住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唿喝給自己提氣。他沒指望這一擊能幹掉莫洵,出手後他用最後的力量翻了身,把自己往遠處甩去。


    符咒淩空畫出,疾遁符!


    刹那間蘇澤淺消失在了莫洵的視線中!


    以煞氣凝成的劍光爆炸,讓整個空間都晃了晃。


    蘇澤淺強烈的希望逃出這個環境,是莫洵在死命的壓製他。


    蘇澤淺的願望是逃離,然而逃離的前提是結束莫洵對他的傷害,這願望太強烈,而心情複雜的莫洵又實在沒力氣在這方麵壓製他。


    於是蘇澤淺如願以償的讓莫洵受了傷。


    男人半幅衣袖被炸裂,手臂上縱橫交錯的全是撕裂傷,殷紅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淌下來。


    地麵上又多了一圈兒紅色的血泊。


    莫洵在原地站了會兒沒動。


    他迴憶著自己被訓練時的場景,當時的他和蘇澤淺一樣,被壓製得毫無還手之力,白君眉逼著他要他動彈,他求饒了,得到的卻是又一輪更可怕的折磨。


    痛啊,當時的莫洵隻剩下了這麽一個感覺。那是魂飛魄散的痛,是刻在骨子裏的恐懼。


    當時的他恨死了白君眉,痛到極點,是實打實的想要把師父給殺了。


    痛到極點恨到極點,什麽都不顧了,平日裏被理智壓抑的暴虐徹底爆發出來,搏命一擊爆發出的力量讓莫洵自己都震驚。


    後來想想,最讓他震驚的不是那強大的力量,而是他心底,居然有那麽多的那麽可怕的暴虐。


    ——我是罪孽化身,生來便是為了贖罪。


    這是莫洵一直以來的自我認知,所以他不爭,什麽都不爭。


    然而白君眉告訴他:“你不爭便不得活,不得活就沒法贖罪,所以你一定要爭。”


    “我讓你去佛前聽經,是為了助你固魂,不是為了讓你變成個無欲無求的老頭子。”


    那次訓練莫洵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通過的了,這麽多年了,他迴憶起來,仍能迴想起當初自己的恐懼,以及調動力量發出攻擊時身體每一條筋肉的動作。


    白君眉用高壓與恐懼讓他深刻的記住了自己極限的力量,讓他在後來一次次的危機中死裏逃生。


    白君眉說她自己的一身本事就是這麽被沈古塵逼出來的。


    莫洵不信:“他舍得?”


    白君眉笑,笑容複雜難言:“不得不舍得啊。”


    你的舍不得,會害死他。


    莫洵從迴憶中走出來,看著蘇澤淺逃離時留下的一串血跡,提步跟了上去。


    一片黑暗,無遮無掩,蘇澤淺踉踉蹌蹌的往前跑著,他此刻的心情和當時的莫洵一般無二,因傷痛而恐懼,在恐懼中錯誤的預見死亡。


    而最令人絕望的,無疑是施虐人的身份。


    那是莫洵啊,他的師父,他喜歡,他愛著的人啊!


    墨玉源源不斷的給他提供生的能量,年輕人卻已經感覺不到那片溫暖,他心中一片恐懼的冰涼,喉嚨裏滿是鹹腥的血味,他仿佛聽見莫洵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聽見那根長棍末端拖在地上,發出的輕微摩擦聲。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蘇澤淺,鎮定,要鎮定。


    然而心跳卻始終慢不下來,他深唿吸,卻無甚用場。


    此刻在他心裏,那個黑衣男人不再是師父,不再是莫洵,而是一個要他命的人。


    信賴的熟人下狠手,更容易讓人徹頭徹尾的絕望。


    絕望中的新生能最大限度的激發一個人的潛能。


    這一點,莫洵還是從白君眉身上學到的。


    蘇澤淺受傷極重,又心神不定,逃了沒多遠就撐不住遁符,隻能用兩條腿跑,黑暗中時間的概念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麽跑得不償失,此刻的自己應該抓緊時間恢複。


    於是他席地而坐,瘋狂吸收靈力,經脈不堪重負,被撐得脹痛,脹痛很快轉變成刺痛,但蘇澤淺不敢停。


    他沒意識到自己此刻運轉靈力的速度有多快,更沒意識到他的經脈被拓寬了多少。


    年輕人運轉靈力時能感覺到體內不屬於自己的那股力量隨著自己的動作修補著千瘡百孔的肉體,於是他瘋狂的痛恨。


    為什麽,為什麽莫洵會對他下這麽狠的手?!


    他想起了第一次進入意識界,誤入鬼王大戰時的幻境時,莫洵麵對分隔了兩人的黑雷的表現。他不明白短短的幾天裏,是什麽導致了男人的轉變。


    蘇澤淺想起了他們關於立場問題的爭吵,想起了莫洵對他實力的不看好,更想起了李家。


    是不是在莫洵眼中,他蘇澤淺也不過是一顆棋子。否則為什麽兩人一起生活那麽多年,莫洵偏偏在他靈力破封之後,才對他表露心跡?


    莫洵對他的感情是真的嗎?還是為了讓他站在山裏人這邊在欺騙他?


    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否定:莫洵不能說謊啊。


    另一個反駁的聲音立刻跳出來:他從沒開口說過愛啊。


    胡思亂想間靈力走岔,喉頭一甜,蘇澤淺一口血噴出來。


    胸口劇痛,墨玉的溫暖變成了減緩痛楚的溫涼,存在感強烈。年輕人皺著眉頭,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玉佩,奮力扔了出去。


    玉佩堅硬,在地上彈跳著,發出噠噠噠的聲響,最後是一聲輕輕的“啪”,它撞上了什麽相對柔軟的東西。


    蘇澤淺心裏一緊,迴頭看去。


    玉佩撞在了莫洵腳上,黑衣男人用血跡斑斑的手將他撿了起來。


    莫洵的動作不疾不徐,蘇澤淺看著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肌肉緊繃,做出了防禦的姿態。


    莫洵撿起玉佩,很平靜,他沒有進一步靠近蘇澤淺,站在原地問他:“我是來聽你剛剛沒說完的話的。”


    體內靈力走岔,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失去了玉佩,傷勢再無壓製,純粹的劇痛讓蘇澤淺的意識清明了幾分。


    他問:“你為什麽……突然,要這麽做?”


    “這是我們師門一脈相承的規矩,每個弟子都要走這麽一遭,你也到時候了。”莫洵迴答他。


    “你說了你不想再做我師父!”


    “我們並沒有斷絕師徒關係。”


    “那現在斷絕!”蘇澤淺想也沒想的就吼出了這麽句話。


    莫洵握著玉佩的手一緊,他看著蘇澤淺赤紅的眼睛,一再告訴自己此刻的蘇澤淺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好,”男人淡聲迴答,“行。”


    “但在斷絕師徒關係之前——”


    莫洵身形一晃,出現在了蘇澤淺麵前,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自己,“我要讓你記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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