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哧——


    如果在字麵上表達,那聲輕響如同一聲忍不住的悶笑。實際聽到耳中,是飽含汁液的柔軟物體被刺破的聲音。


    蘇澤淺的劍在戰鬥中被莫洵打落,掉在不知何處,劍修與本命靈劍間的聯係也被斬斷,蘇澤淺找不到自己的劍在何處,斬斷的聯係是他重傷的原因之一。


    然而劍修的攻擊並不一定需要用到劍。


    蘇澤淺會用符咒,他更已悟到了屬於自己的劍意。


    年輕人抬起手指,靈力於指尖匯聚,瞬間凝成了一道劍刃。


    半透明的劍光銀中帶紫,煞氣滿溢。


    那是燃燒了自己的生命送出的一劍,將所有的潛能全部激發。不過寸長的劍刃,於咫尺之內,含著毀天滅地的可怕力量。


    毀天滅地的力量被蘇澤淺全數送入莫洵的胸膛!


    黑衣男人的動作停止了,他望向蘇澤淺的眼神帶著些微的驚訝,總體來說還是平靜的:“你……”


    莫洵的聲音是破碎的,男人已經沒法好好說話了,那樣的力量在身體內炸開,他擋不住,一開口便是一口血。


    血滴在了蘇澤淺臉上,溫熱的觸感刺激了他,把年輕人從昏迷的邊緣拖了迴來。


    在死亡的麵前,莫洵的平靜顯得空洞而沒有人味兒。


    墳墓中劍修的話在幻境中得到了驗證,莫洵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他仿佛期待了這一刻很久,臨到頭來,在遺憾中有著解脫。


    “你還真下得去手啊……”


    蘇澤淺像是在說服自己:“你不是莫洵。”


    “我當然是。”


    劍光破碎,胸口的傷口開始湧血,失去支撐物,莫洵跪倒在地上,他抬手捂住胸口的傷,仿佛減緩血液的流逝就能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


    勝券在握的男人在一刹那間變得和蘇澤淺一般淒慘。


    幻境開始崩潰,劍修們的聲音變得遙遠,他們的臉變得模糊不清,環境一寸寸塌陷。


    黑衣男人笑了,瞳孔中的黑色仿佛隨著血液一起流失,赤金色撐滿瞳孔。赤色讓他的笑容變得猙獰殘忍:“鬼王幻境之所以真實,是因為用人命在填。”


    “那這個幻境為什麽真實呢?”


    蘇澤淺猛然抬頭,重傷垂死之像倏然消失,因為恐懼與震驚,他在一瞬間忘卻了自身的傷勢,迴光返照。


    瞳孔中的金色是暗淡的,眼前的男人不可控製的踏上了死亡的路途:“你不覺得現實中的莫洵時強時弱,很不穩定,很奇怪嗎?”


    是的,沒錯,莫洵的狀態一直很讓人擔心。


    他一時強大得無與倫比,一個人就能撐起中元祭祀的浩大聲勢,想要殺誰一棍子下去那人絕對沒命。


    但同時他又極容易虛弱,從黃龍迴來的一路上,男人的臉色始終是蒼白的。


    “陰陽相生,鬼分善惡,被封印的是惡鬼王,莫洵是善鬼王,既然都是鬼王,自然能將力量分割。”


    幻境裏的男人唇邊掛著血,胸口湧著血,聲音卻意外的穩定下來:“我是他的一部分,你殺了我,現實中的莫洵,將會更虛弱。”


    “就算你是他的力量,你一直被關在這裏,他的強大虛弱,早就和你沒關係了。”蘇澤淺看著那雙金色的眼睛,鎮定的說,“我不相信你的話。”


    年輕人眼中有明亮堅定的光。


    “我會自己去問他!”


    高塔上九層燈籠盡數亮起!金色寶頂射出一道白光,直插雲層!


    而後有金光返照而下,在寶塔頂綻出朵朵蓮花。


    天降異象,門後幻境中霧氣盡散,蘇澤淺麵前的捂著胸口的人就像一張陳舊的畫淡了顏色,褪去了年輕人熟悉的外表,露出最真實的內裏來。


    那是一具白色的人形玉偶,從胸口貫穿到後背的小洞,是蘇澤淺用劍氣戳出來的,無數裂紋沿著破損處爬滿整具人偶,在哢擦哢擦聲中,玉人碎成無數小塊,揚起的粉塵帶著微光,如同下了一場雪。


    白色的碎玉中露出半塊深黑的木牌。


    “拿起來,那是給你的。”


    在第一層幻境中出現過的小姑娘又一次站在了蘇澤淺麵前。


    不同於上次的凝實靈動,此刻的小姑娘隻是一道漂浮在半空中的淺薄影子。


    幻境消失了,蘇澤淺身上的傷卻真實的留了下來。年輕人要強,即使知道麵前的人隻是道殘留的幻影,他依然掙紮著爬了起來,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狼狽。


    他聽從小姑娘的話拿起了那塊木牌。


    巴掌大的牌子打磨精細,上麵刻著一個字——李。


    那木牌觸手溫潤,帶著點熱度。


    蘇澤淺大量失血,手心的溫度比木牌的低,木牌的溫度傳遞到年輕人皮膚上,把它承載著的東西也傳遞了過去。


    蘇澤淺手中的是李家命牌,李家命牌是李家宗祠的鑰匙,而宗祠中供奉的不僅是李家的列祖列宗,更有李家所有人的命燈。


    握有李家命牌的人,能夠輕鬆的吹息那些命燈,使命燈主人死亡。


    一塊命牌,承載著的是李家家族裏所有人的性命。


    “闖過十層之人,可得榕府李家命牌。”小姑娘聲音空洞,“望君珍惜,妥善使用。”


    說完了話,小姑娘就消失了。


    幻境不過一個院子大,十七具玉質人偶分散各處,腳下各踩著一道法陣,玉質人偶散發著溫潤微光,光浸入地上的法陣,法陣運轉。


    第十八具人偶破碎的地方同樣有一道法陣,這道法陣因為失去了動力源,已然暗淡。


    道道法陣如齒輪齧合,一環扣一環。


    最後一環,被永遠的破壞了。


    李家試煉,再無第十層。


    生命被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覺玄之又玄,試煉之境外的李家人驚疑互望,誰都說不出心裏的感覺,但從彼此的眼神中,李家人確認了事實。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蘇澤淺已然破境,眼中所見是庭院本身的樣子,但對李家人來說,十八銅人陣還是那煙霧繚繞的模樣,他們完全不知道十八具人偶已經少了一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蘇澤淺身上。


    年輕人來時的一襲淺色衣服已然血染,他一手持劍,血順著劍身滴落,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紅線。


    他的另一隻手裏,則握著李家人最為關心的黑色木牌。


    那木牌也被蘇澤淺的血浸透了。


    實則在寶塔亮起之前,李家人誰都不知道木牌的存在,然而當寶塔亮起,仿佛一道封印被解開,李姓族人突然都在記憶中找到了命牌命燈的記憶,並自然而然的確信了它們的真實。


    身處天師行當,他們雖驚疑,卻也能接受這樣的變化。


    蘇澤淺踏過門檻,在一眾李家人麵前站定:“你們還要看什麽嗎?”


    年輕人的語氣一如剛剛登島時的清冷平靜,配合著他渾身浴血的修羅模樣,這句簡單的詢問,就變成了一句威脅。


    李家人訥訥不敢應聲,尤其是提議讓蘇澤淺闖陣的那名中年人,此刻一個勁的往人群後躲。


    蘇澤淺並沒有看他,準確的說,他沒有看任何人。


    連長老都隻能闖三層的試煉,他闖過了完整的十層,而蘇澤淺的實力真的比李家長老高那麽多嗎?


    並不是。


    李家人闖陣是為當長老,長老二字中權利的成分比實力多。


    能衝擊長老位的,在家族中都已經不是泛泛之輩,如果真的折在陣中,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在得失的衡量之中,他們闖陣的決心就動搖了。


    十八銅人陣不斷考驗人的心境,所以他們對長老來說很難,非常難。


    而蘇澤淺則沒有這麽多顧慮,他純粹堅韌,入陣隻為闖陣,所以他走得更遠,而遠處對實力的考驗也更嚴峻。


    八、九、十,三層試煉是連續的,蘇澤淺於實力上已然失敗,他勝在心境,一刀結果了披著莫洵皮的對手。


    而有那般實力的對手是否真的就躲不開他那一擊?


    走出幻境的蘇澤淺覺得這點有待商榷。


    由此可以看出,李家十八銅人陣對心境的試煉更在實力之上。


    然而無論怎樣,此刻的蘇澤淺已然筋疲力盡,他全靠一口氣撐著才勉強站著。


    他在心中反複念著一句話——不能給師父丟臉,不能給師父丟臉。


    年輕人胸口的墨玉泛出溫柔的熱度,往年輕人心口輸送源源不絕的生機。


    身體被緩慢的修複,蘇澤淺一時好受不少,有力氣去打量李家人的神色。


    李家人神色各異。


    蘇澤淺思考了下,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和他們太客氣:“是你們讓我闖陣,”他半抬起手,攤出掌心那方木牌,“所以現在,由不得你們了。”


    “以後,還要請李家諸多多多幫持了。”


    蘇澤淺一貫的冷淡表情,意外的適合這種上位者的口吻,他甚至不用刻意去改變嗓音,清清冷冷的聲音出口,自然而然的帶上了不弱的氣勢。


    連同李木在內,李家人沒人敢反駁,都低頭應是。


    蘇澤淺敏銳的察覺到李木的敬畏是最少的,他低頭不過是為了抬高他蘇澤淺的威嚴。


    年輕人不喜歡這種感覺。


    幻境中的遭遇更讓他心情糟糕。


    於是蘇澤淺沒廢話,直接踩著劍禦空而去。


    他急切的想迴去看看,莫洵到底有沒有衰弱,而他對自己李家一行的所說的“驚喜”,又指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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